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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丟欽差失而復見 捉秦尤大鬧台灣007

2024-08-24 03:08:22 作者: 張杰鑫
  勝爺遂到鏢局子後院五間的北上房,進到屋中,躺在藤床之上,翻來覆去,心中想道:我想那個被殺的苦主之家,豈不哭天怨地嗎?老英雄遂又站起身形,扎綁停妥,將兵刃暗器帶好,這才打後窗戶出去,躥房越脊,出離十三省總鏢局子,奔蕭金台而去。走了有個二十餘里地,偌大的年紀,就得歇歇緩緩氣,皆因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好在此日是六月十五日,皓月當空,老英雄見面上有汗跡,遂緊走到了山口。勝爺思索:此處必有嘍卒把守。此時在二更時分,勝爺遂由山坡而上,老英雄走的是陡壁山岩,樹木交雜,眼目觀看寨牆高聳,勝爺往上一縱身,胳膊肘一挎牆沿,由兜囊之中取出一塊問路石,往裡一邊打,就聽「叭噠」一聲,知道裡邊沒有埋伏,勝爺遂越牆而下。一看一處處一層層寨子無數,大房足有幾百間。躥房越脊,滾脊爬坡,尋找聚義廳,在聚義廳東敞廳上避著身形往下觀看,燈光照如白晝。復又一看東西兩廊下,飛賊約有一百五六十號,年青俊品人物有五六十個。為燈光之下認不出來採花賊在場沒在場,因在他家中只看見後身,沒看見前臉。此時,聚義廳上雁排翅站立,四十八位削刀手,每人一把明亮亮朴刀。

  俱都雄赳赳,氣昂昂。聚義廳里,老寨主獨坐在金交椅上,頭戴絛紫的鴨尾巾,上橫一道藍絨,長眉朗目,頷下花白鬍鬚,精神百倍,腰板不塌,黑灰頭大氅。在老寨主的桌前,對坐二人,東邊此人站起身形,虎體彪軀,約有八尺高,頭戴窟窿骨的象牙冠,身穿真金線縫的百鳥朝鳳,足下看不真切,兩道濃眉,一雙怪眼,秤砣鼻子,四方海口,四個大牙出於唇外,紫微微的臉面,一臉面的疙疸,凶若瘟神,猛似太歲。在一旁龍頭風尾的架子上戳著一條金鼎龍頭搠,加重的分量,黃森森有八尺余長,分量加重又加重。這條搠雖不能扎山山崩,扎地地裂,但刀槍劍戟一碰上就飛。在西面坐著一位少年英雄,白生生的臉面,圓方臉,小白胖子,一對眯縫眼。勝爺一看,不問可知,此子必是在北京前門外戲園子,正面戲樓摔死五城都察院管家,自行投首到案打官司,晚上越獄,又盜獄搭救秦尤,就是此子。他父子三人皆是武藝超群。

  勝爺正在觀看之間,俱是鴉雀無聲,忽然老寨主站起身軀,說道:「今天晚上請眾位寨主議事,皆因我徒弟趙仁,同了一位投山入伙的來。我問入伙的那個人:『你是哪裡人氏?』這朋友說道:他本是溧水縣方家村的人氏。我又問他:『你是哪門戶的人?』這個朋友說道:他是上三門神刀將李剛的徒弟。我又問道:『你為何棄鏢行入綠林道呢?」鏢行規矩太多,綠林道隨隨便便。』我又問這個朋友:『你有命案沒有?』這個朋友說道:他沒有人命案。但有一件,有命案誰也不說有命案哪。近來我耳聞有人傳說,前十數日夜內縣城裡出了刀殺五命的一案,我打算明天派定三位或五位,去到該縣探問刀殺五命行兇之人姓什名誰。今天晚上我請大眾在此,咱們大家共議,皆因為在三月間,八大名山頭一座山,我盟侄林士佩收留了一個保鏢徒弟,此人也是上三門的人,逃往蓮花峪。勝英派人在蓮花峪捉拿高雙青,林士佩與勝老達官寒極生火,才引出了一段南北英雄會。勝老者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兩造里彼此各傷了人命。到後來林士佩與勝老者戰百十餘個回合,被勝老者反背轉圜刀,將林士佩頭巾削去,林士佩一敗塗地棄山而遁,逃至在蓮花湖。鏢行之人放火將蓮花峪焚燒,整著了四天四夜,蓮花峪化為灰飛。現如今此人,又是神刀將李剛的徒弟,恐怕又引出是非來,所以我才與大家合議。」

  話言未了,大少寨主站起身形,一聲吼叫,說道:「天倫老寨主,你老人家既占山為王,哪路的朋友都可以收留,為何懼怕勝英呢?你老人家為何長勝英的威風,滅自己的銳氣?前次南北英雄會,老兒勝英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二寨主與三寨主全是孩兒的盟兄弟。勝英的徒弟黃三太,刀劈了十二連橋趙北口的謝洪亮,他也是孩兒聯盟的兄弟。林寨主帶領著眾嘍卒棄山而遁,多一半歸了蓮花湖了,少一半歸我們蕭金台這兒。勝英鏢行之中,又引火燒蓮花峪,燒了四日四夜。他不該把山寨燒得片瓦無存,孩兒聞聽此事,我就亮了金鼎龍頭搠,要奔那十三省總鏢局,將老兒勝英連保鏢的鏢頭,殺他個乾乾淨淨,我全都把他們砸成了肉泥,我再放火燒他十三省總鏢局子。那時節天倫阻攔,不讓孩兒去,現在咱們要收這個朋友,為何怕老兒勝英呢?老勝英要是不來,是他的造化;若是來到咱這蕭金台,孩兒亮傢伙,給我死去的拜兄報仇。您要打算要死勝英,孩兒用鋼刀把他砸成肉泥;老寨主你老人家要活勝英,我把他一把抓住,夾在脅下,活著把他攜來,拿到聚義廳,將老兒勝英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再拿老勝英把他用布裹起來,再蘸上油,將他點天燈,以消孩兒心頭之恨。」遂又潑口大罵,罵得耳不忍聞。勝三爺在東敞廳上聞聽大怒。正在氣惱之間,要打算縱下東敞廳,單刀會英雄,忽然間聽見二少寨主說道:「哥哥您且住口。人講禮義為先,樹講根本為源。您在咱們這兒聚義廳內潑口大罵,勝老者跟咱父子何仇之有?」


  大少寨主說道:「勝老兒與咱們仇深似海。前者在蓮花湖,將咱們大師兄,打得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將咱們二師兄打得口吐鮮血;又把我拜兄弟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二少寨主說道:「長兄,蓮花湖那是怨咱們兩個師兄。南北英雄會破蓮花峪,怨咱林大哥。林大哥請勝老達官去赴南北英雄會,勝老達官如若不去,南七省一腳之地不許人家來了。比如說有人請您赴會,您去不去?」大山賊大少寨主說道:「有請我赴會的,就是刀山油鍋,我是不含糊。」二少寨主德俊說道:「您不含糊,勝老達官更不含糊。南北英雄會,眾人打了對頭,人不跟人比賽輸贏,下圈三陣打鹿;鏢行三陣打了鹿不算,又叫鏢行之人三陣打豹;鏢行又兩陣將豹打死,又不算;人又跟人賭輸贏。勝老者跟大寨主動手,讓之再再,二寨主逼人甚急,勝老者難以為情,遂刀劈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是略見微傷,這是勝老者屈己從人之處。兜底戰林大哥,勝老者已然用刀削在林大哥頭上,遂高抬貴手沒傷林大哥性命,削去頭巾,那是警告林大哥。林大哥假意認罪服輸,將八十餘位鏢頭引至逍遙亭,三更天點地雷,欲將八十餘位鏢頭一網打盡,豈不意狠心毒嗎?

  地雷被鏢行人識破,鏢行人大怒,勝英親自追林大哥,追到了蓮花湖的地界,被勝爺追上,勝爺必跟林大哥有一場惡戰,你想追上就能饒了麼?方要動手,韓秀兄長打接應來了。韓秀與勝爺說了幾句好話,勝老者哈哈一笑,放林大哥歸蓮花湖,這總是勝老者海涵之處。哥哥您口出不遜,是何道理?您想這是什麼時候?三月間勝老者打二郎山親自探山,咱們這兒離著鏢局子幾十里地,真若是勝老者來了,您在這兒潑口大罵,勝老者若曉得你暗地裡罵人,若到明天,人家勝老者名正言順,拿帖要來拜訪,您得出去。」大少寨主說道:「那是自然啦。」

  二少寨主又說道:「請問兄長一言,林大哥能為怎樣?」大少寨主說道:「林大哥是南七省綠林道壓倒一切,可稱首屈一指。」

  二少寨主說道:「尚且敗於勝老者手下,我哥哥要明天與人家比試呢?人家勝老者人老刀可不老,您要殺了人家,人家不言語啦;您要敗在人家手下,人家勝老者要說,昨天你不是在聚義廳說,要活勝英是要死勝英嗎?人家勝老者要說你就是這樣能為呀,您豈不羞愧嗎?不用別的,您自己就得拿刀抹了脖子啦。再者說,那守山口的那些嘍卒,看守山口,人家勝老者不許不走山口嗎?人家就由山坡而來啦,咱們一百餘位,這不是也閒著嗎?頂好你們那一位腿快的,在聚義廳房上四圍把守巡查。如有看見有一個白鬍鬚老頭,你們可別跟他動手較量,你們可不是人家的對手。現在不是正在二更多時嗎?趕到了三更多的時候,你們再換一班。若到了四更天,人家可就走啦。若是看見有胡白須老頭,你們就打呼哨,你們千萬可別跟他動手。」

  話言未了,西廊下閃出一家賊寇,說道:「大寨主、二寨主,不用您為我的事攪嘴,我現在上聚義廳上防範。」復又說道:「我方子華在聚義廳上巡查到了三更天,無論請那位再換我。」此時勝英在東敞廳觀看,心中想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反不費工夫,你還要防範老夫我嗎?」一看惡淫賊身穿一身吉祥白的短靠,背後背著一個小包裹,往後一倒步一擰身上了西敞廳,只見一道白線,綠林道群雄贊道:「好快的身子。」

  那位說:「他是神刀將李四爺的徒弟麼。」勝爺看見惡淫賊由西敞廳往北去,勝爺奔南配廳前繞到西敞廳,就隨著賊人追下去了。越過四五道寨子,到了西北角,賊人抹頭往東,此處是後寨,到東北角,抹頭往南那可就是左寨,又到東南角抹頭往西就是前寨,由西南角抹頭往北就到了右寨了。繞了四面,勝爺心中說道:「小冤家好快的身法,怪不得叫燈前無影呢。」

  此時已然三更天過啦,勝爺恐怕再換別位呀,心中想道:「適方才老寨主沒說一句不好的話,二少寨主很通達情理。大少寨主出口不遜,我何必跟渾小子一般見識呢?不如我將惡淫賊方子華引出去倒好,用調虎離山計,把他調出來拿他。」想到這裡,往南一看,有個山子石的影壁,賊人在北邊,勝爺由東邊繞到影壁前頭去,此後勝爺在影壁的南邊,淫賊方子華在北邊,大約賊人離著影壁有一丈多遠。此時勝爺遂縱身形上了影壁,飄灑銀髯,就勢用兩隻手將銀髯由當中一分。惡賊一看,往前撲,將身形趴伏在地,心中想:「白胡老頭他真來啦。大概老兒他沒看見了我,我不如先給他一鏢。」賊人又一想,老兒勝英人稱神鏢將,我怕打不著。他又一思索:會者不防,防者不會,絕藝必死在絕藝下。賊人方子華想到這裡,遂對著勝爺哽嗓咽喉抖手一鏢,就見勝爺翻筋斗栽下影壁以南去了。原來勝爺看見賊人在地下,趴伏著有了工夫啦,恐怕他出了別的毛病,勝爺這個工夫猛見賊人衝著自己咽喉抖手一鏢,勝爺見颼的一聲鏢臨且近,急忙向旁一閃身將鏢抄住了。惡淫賊一看,心中暗道:「大概這個鏢沒打在老兒的咽喉,大概是打在井肩穴了。若是沒打著,怎麼我沒聽見鏢落地聲音呢?」惡淫賊遂由影壁轉過去,仔細觀看,心中說道:「勝英老兒老奸巨猾,如若此鏢打在他上身之處,他腳底一定不穩。」賊人轉過影壁一看,此時就見勝英晃晃悠悠往南跑去。惡淫賊一見,心中想道:「我這一鏢,一定是打在老兒的身上了,就是老兒你往前跑,你跑不了一里之遙,藥鏢毒氣一發,你必栽倒,那時我再拿你還算遲嗎?」遂又一想,我見著了老兒勝英他中了我一鏢,我也不用打呼哨啦,我在後邊跟隨著,等他身上鏢一發藥性,我自己一人拿住他,豈不是一件美事?方子華在後跟隨勝英,就見勝英躥房越脊,身體亂晃,就在這個時候,勝爺回頭一看,就見後面賊人緊緊跟隨。自己一想,不能由山口出去,皆因山口有嘍卒把守,遂打定主意,由寨子牆越出去,順山坡而下。此時又一看,賊人也隨出寨子牆。勝爺因何身體亂晃呢?皆因賊人的鏢是毒藥鏢,遂假意裝著身體亂晃,遂越出寨子牆。賊人後面緊緊的追趕,賊人看見勝爺走陡壁山崖,仿佛腳底下不穩。


  此時賊人見勝爺由山坡下去,下山坡又走出去了半里來地,賊人心中納悶,想道:「老兒中了這一毒藥鏢,怎麼還不躺下呢?啊,大概是老兒是個練家子,血氣足的緣故。」勝爺跑著,借月色扭項一看,見兩旁有廢石兩塊,其大如墳墓,勝爺遂用賊人的那支鏢往石頭上一撇,就見噹啷一聲響亮,後面賊人可就錯想啦。他想的是什麼呢?賊人想的是老兒大概把他的刀拿不住,掉在地下啦。又一看勝英撲伏在地,頭朝東腳朝西躺下啦,賊人急忙追至近前。賊人一伸手由背後亮出刀來,潑口大罵,罵道:「老兒勝英,你也有今日呀!二太爺好樂,刀殺五命,那與你何干呢?你們鏢行的人拿我是好比壓沙求油,你家二太爺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足之地。今天二太爺拿著你老兒,這白髮蒼蒼的人頭,夠奔蕭金台聚義廳,方顯你家二太爺我的能為。」勝爺竊看賊人手提鋼刀,勝爺兩隻手掌扶著地,兩隻腳尖也點著地。賊人拿著刀思想:老兒既中了毒藥鏢撲伏在地,我取他的人頭何必忙呢?列位,原來勝爺撲伏在地,他老人家本是假裝著的,此時一見惡淫賊一下腰,手起刀臨且近,勝爺遂趕緊繃腳尖,手掌一使勁使了一個挺身勢。賊人方一落刀,不覺吃了一驚,再看勝英蹤跡皆無。惡淫賊復又往東西南三面仔細觀看,實在連勝英的影子也沒有。此時賊人猛聽得他自己的身背後有人,一聲哈哈大笑,遂又聽說道:「小冤家方子華,你再想進蕭金台,你得認母投生。」惡淫賊遂大悟,心中也就明白了,原來上了老兒的當了。遂急忙亮刀,衝著勝爺肚腹,用力就是一刀。勝爺手中原沒拿著刀,此時再拿刀也來不及啦,遂急用腳尖一踢賊人的手腕,說道:「撒手!」賊人的刀可就被勝爺這一腳給踢飛拉,勝爺的刀可就拿出來了。賊人一見心中害怕,抹頭就往南跑。勝爺心中說道:「你越跑越離山口遠,那是求之不得啦,那不是更拿清靜的嗎?」勝爺手拿魚鱗紫金刀後面追趕,追出半里之遙。原來惡淫賊沒有勝爺腿快,看看就要追上,賊人可就急了,遂反臂又打出了第二隻鏢,此鏢直奔勝爺面門打來。皆因勝爺在後面追趕的時候,自己早就留神啦,這個時候忽見寒光一道,直奔面門打來,遂用魚鱗紫金刀的刀柄兒一磕,就聽噹啷一聲,就將鏢磕出去了。勝爺說道:「惡淫賊,你敢在聖人門口賣百家姓嗎?連你師傅李剛他都是跟我學的。」賊人連害怕帶累,簡直累得是熱汗直流,正在急難之間,忽然月被雲朦陰了天啦,賊人此時一看東南有黑鴉鴉一片松林,賊人一想,勝英他比我腿快,我再也跑不出他手去,非跑在樹林之間,借著黑暗可以逃走。此時賊人趕緊向樹林中跑去。勝爺說道:「小冤家你既進了樹林啦,我為行俠作義之人,我就不能追你啦。但有一件,你太狠毒啦,你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扎了侄子又要摔你小侄女,你進了樹林,老夫我也非拿你不可。賊人看看離樹林約有一兩丈遠啦,忽然間就聽樹林之中嗆啷啷鑼聲響亮,倒叫勝爺吃了一驚,皆因連勝爺也沒聽過這樣的鑼聲音,大概鑼要碎啦。就見由樹林中縱出十數餘人,全都手持明亮刀槍,頭一位拿著一口大朴刀,高聲吶喊道:「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經此處過,急忙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快留下買路金銀!」賊人一咬牙,心中說道:「這就是越渴越食鹽,越熱越出汗,越窮越為難。怎麼那麼巧,單遇上了劫道的呢?這十數餘人,我也不懼,我所怕者,就是後面勝英追趕前來。不如我說幾句黑話,逃命要緊。」遂說道:「老合併肩子,我也是合字,線上的朋友。」這兩句黑話,就是他說,哥兒們,我也是綠林道。「親不親,野鹿獐兔,咱們也是一家人。旋兒風緊我要扯乎。」這兩句黑話是說,我也是幹這個的,後頭還有人追著我呢。這使刀的人不能對答,皆因使朴刀的人他不會說黑話,遂回頭向後觀看,由打後邊閃出一人,此人是哈吧羅圈腿,遂大嚷道:「小子,你也是賊呀。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遂叫道:「黃三哥、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老美、高恆、歐陽德、邱成、張凱,哥兒們亮傢伙,咱們拿!」

  十位英雄將惡淫賊團團圍住。勝爺一聽,原來是黃三太他們來啦,遂捻銀髯抱著刀在旁邊一站,心中想道:「黃三太是鯁直之人,這套行話大概是楊香五、賈明教給他的。」勝爺又一想,十個人把賊人已經圍住啦,要論賊人他的門戶呢,他乃是李剛的徒弟,他還是外人嗎?十個人既將他圍上,賊人他又沒有刀,我還能過去嗎?我在旁邊站會吧,看著他們怎麼樣吧。這十幾位英雄因何至此呢?皆因為勝三爺在鏢局子酒席之間,問哪一位可肯上蕭金台前去臥底,探一探賊人方子華落在那裡沒有,並沒有一人答話。勝爺又說道:「拿不住採花賊,我心中著急,有點鬱悶不舒,頭暈眼花。我先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自從打勝爺安歇後,可是勝爺一舉一動,也瞞不過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諸葛道爺說道:「三太,香五,你師傅沒睡覺去。他不是方才在酒席之前問兩次,何人肯去探山去,並無一人答言,此時他一定自己要探山去。如其不信,香五,你看看你師傅是安歇睡覺去了嗎?」楊香五遂到鏢局子後院,來到北上房在門前呼喚師傅,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心中想道:「大概我師傅真去探山去啦。」遂由窗戶進去,一看果然勝爺走啦,連刀鏢囊也都帶走啦。楊香五這才急速開門出來,直奔前面客廳,諸葛道爺說道:「二師伯,果然不出您預料,我師傅真出去啦。」諸葛道爺連忙說道:「無量佛,善哉,善哉。」心中說道:「勝爺你好比杉木桿子,寧折不彎。為別人的事情,你何必這樣的盡心?但有一件,你與老寨主二位見了面,總得先禮後兵,如若單打獨鬥也得戰半夜的工夫。」遂向香五眾人說道:「你們若有腿快的,趕緊追隨下去,要是勝爺他在山裡打起來,急速回來給我送信,我再帶人去打接應。」


  楊香五說道:「咱們這一次去個十幾位,可就是不帶著金頭虎去,他走得太慢。」金頭虎說道:「小子,你不帶我去不行,我有造化。」三爺說道:「別搗亂,咱們快走。」大眾遂到了前邊櫃房,金頭虎賈明一看,在櫃房牆壁上掛著銅鑼,傻小子遂登著椅子摘下響銅鑼,揣在懷中。楊香五、賈明說道:「你幹什麼?」「沒有零錢花啦,賣個吊兒八百的。」「小子,你是保鏢的,有偷夥計的東西的嗎?」傻小子說道:「咱要追到蕭金台,我勝三大爺要跟人動了手,你我在那兒亂嚷,作賊的就怕官兵,我在高處打鑼,我就喊:『馬步隊前來抄山嘍!』我再攪合他們。俗語有句話:攪合的他們,讓他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黃三太接著說道:「你別在這一個勁的搗亂啦,咱們快走吧。」十餘位英雄這才出離了鏢局子。來到樹林之中,楊香五說道:「賈爺血心義膽,為我師傅勝爺的事,今天他才要施展絕藝啦。腳上得快著點,把夜行術施展出來,能日行千里。」老美侯爺又說道:「我耳聞賈爺腳底下很快。」邱成說道:「們眾位要是找著栽筋斗。眾位你們不知嗎?賈爺不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師叔的徒弟嗎,賈爺腳底下要放著一半,咱們也跟不上哪。賈爺您先慢跟著點。」歐陽德說道:「唔呀,你們說的全不對,要趕我勝三伯,誰在頭裡?吾師弟賈明不能讓這個。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咱十數餘人誰要是走到頭裡,誰就算是露臉的英雄;誰要是走落在後邊,誰就是混帳王八羔子。」十位英雄一伏腰,這位抬舉賈明,那位奉承賈明,賈明這個美就不用提啦。賈爺最喜歡有人奉承,他奔著命的,哈吧著羅圈腿,跟大眾一齊緊跑,累得傻英雄熱汗直流,都喘不上氣來啦。大家走至在離蕭金台約有里余,他就見前面有黑壓壓一片松林,忽然月被雲朦,天也黑啦。賈爺進了樹林就坐在地下啦,遂說道:「我可走不了啦,誰要再抬舉我,我就跟你們滾上啦。」黃三太說道:「大家別取笑啦,天氣這樣黑,咱們都歇歇吧。」大眾正在樹林之中歇息,忽然間山西北角有人吶喊,喊道:「惡淫賊!你由樹林而走,應該行俠作義之人不追你。惡淫賊你萬惡滔天,你欺兄殺嫂,用刀扎死親侄,刀殺五命,拒捕毆差,你跑到哪兒我也得追你,也得拿住你!」就這個時候,黃三太十數餘人往外一看,在頭前跑的正是採花淫賊方子華,後面勝爺壓魚鱗紫金刀緊緊跟隨。眾英雄一看賊人奔樹林而來,金頭虎賈爺發壞,說道:「黃三太,咱們裝劫道的劫他。黃三哥你聽我的鑼一響,你就往外縱。」三太說道:「那麼我說什麼呢?」賈明說道:「你這個都不會?人家鄉下人都會。你就說:『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留下買路金銀。」正在說著話的時候,惡淫賊可就離樹林不遠啦。傻小子這才把響銅鑼取出來,說道:「喲,忘了沒拿鑼錘來。等著我看看鑼上帶著錘沒有。」傻英雄一看沒有鑼錘,遂一下腰從地下摸上來一塊石頭子,叫著勁一砸這個鑼,噹啷一聲響亮,松林外連勝爺都嚇了一跳。鑼響過去,眾位英雄亮兵刃往外一縱,黃三太可把傻小子教給他的那幾句俗話一說,惡淫賊一答黑話,黃三太沒答上來,遂回頭看賈明,賈明哈吧著羅圈腿由打黃三太背後繞過來,說道:「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黃三哥,眾位上!」勝爺這才知道是黃三太他們來了,遂在旁邊一站,心中說道:「黃三太他是正直之人,哪學來那麼一套話?大概是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出的主意。」又一想,他們十數個人把賊人圍住,還拿不住他嗎?所以才在旁邊一站,抱刀觀看。黃三太等恨賊人入骨髓,把刀擎著,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練子槍嘎啷啷直響。惡淫賊是躥高縱矮,閃展騰挪,皆因手中沒有兵刃的緣故。勝爺在旁邊說道:「爾等弟兄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拿著活的,你們換著班的,把他扛到縣署,交三班總頭,縣太爺審訊好有活口供。」金頭虎喊道:「勝三大爺,咱們拿活的呀?」勝爺說道:「拿活的。」十位英雄可就費了大事啦,皆因不能往賊人致命處打,如果要是拿死的,喝杯茶的時候,就把他結果性命了,這個活的就不好拿啦。豈不聞後漢三國長坂坡,徐庶在曹營一策不劃,唯有長坂坡八十餘萬人馬困住趙子龍,徐庶在曹孟德一旁說道:「丞相要打算圖王霸業,收下勇將趙子龍,天下可定。」曹孟德合掌大笑,說道:「先生真乃高策也。」曹孟德號令一下,命大小三軍,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違令者殺。要不是徐庶幾句話,八個趙雲也殺不出去,皆因他懷揣著阿斗啦。《三俠劍》這段書,勝爺要不是說命眾人拿活的,他們大家將惡淫賊方子華,豈不碎屍萬段嗎?

  正此時,忽聽西北角人喊馬嘶,地動山搖的一般,勝爺連忙回頭觀看,原來是蕭金台的賊人追出山口來了。皆因為巡山嘍卒,在山坡樹林叢中查山,就看見銀髯一位老者,將那新投山入伙的方子華引出山寨去了。嘍卒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聞聽,心中暗道:「想必是勝英來了。」這才派寨中嘍卒三百餘人退出山外。再者勝英回頭一看,就見燈籠火把,亮子油松,眾人下山而來,再借著亮光一照,就仿佛千餘人之眾,哪知是三百餘人。老英雄急忙叫道:「三太,蕭金台的賊人追下山來啦,老夫我迎著他們獨擋群賊。你拿住採花賊方子華,千萬可別傷了他的性命,扛到縣署之中,交給三班總頭,自然有班頭交票交差,你們不可見縣令,急速回鏢局子。」金頭虎往西邊一看,喊叫:「我的姥姥,來了多少人哪?他們要一到了,我可就要歸位了。」勝爺說道:「老夫我迎將上去,無論多少人,老夫我定能獨擋,你們千萬可別叫方子華逃走了。」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您擋著那一群賊人去吧,你只管放心,賊人方子華若跑了,有我賈明替他打這場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滅侄的官司啦。」勝爺往西又轉身,扭項向三太等說道:「三太,你等小弟兄們留神他左手打鏢。」金頭虎賈明說道:「三大爺您快迎上去吧,他要是跑了,什麼官司我都替賊人打啦。」不提勝爺迎戰眾賊,單表惡淫賊戰得熱汗直流,二睛亂轉,賊人心中想道:「不怕十人拿,就怕一個看。老兒勝英在旁邊一站,我這條性命大概十成有九成保不住,老勝英一走,我有八成脫逃得了。」遂閃轉騰娜,右手取出一支藥鏢來,方子華原本是六支鏢,適方才打了勝英二支皆未能中,他這才又把第三支鏢抽出來啦。十位英雄包圍著淫賊,就好像走馬燈的樣勢,賊人左手抽出鏢來,一抖手,恰巧直奔楊五爺的面門。楊五爺一見,急忙往後一退,往旁邊一閃身,賊人跟著往外一縱,縱出圈外去,又用了個燕子兩抄水勢,抱頭鼠竄,不敢回蕭金台,往東北逃命去了。金頭虎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蹦起衝著楊香五頭上就是一杵。黃三太拿刀一攔說道:「賈爺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要瘋啊?」傻英雄說道:「你方才沒聽見嗎?我跟勝三爺說,賊人若是跑了,多少官司全都得我打去。這些命案的官司我打啦,蛤蟆的兒子不就把我刮啦吧?我打算把楊香五打死,我一抹脖子,我們兩個人,誰也不用活著。」三太說道:「賈爺,咱們先追採花賊去,如若追不上,你再跟楊五爺拚命。」十位英雄這才急忙追趕惡淫賊而來。追出了約有三二里之遙,一看在前面又有一片樹林子,眾英雄穿林而過,再找惡淫賊,蹤影皆無。金頭虎一看說道:「楊香五,咱們是抹脖子,還是上吊?一條線拴兩個蝗蟲,跑不了你,飛不了我。」


  黃三爺說道:「賈賢弟你先別著急呀,往東北去有個大鎮店,名曰華家鎮店,該鎮中有一位北路的老鏢頭,官稱華四爸,咱們到那兒找老前輩,求他老人家幫著咱們捉拿採花賊,如若拿不著,你再跟五爺算帳還不行嗎?」

  不出三太所料,惡淫賊真逃往華家鎮去了。惡賊奔命逃在華家鎮南鎮店口外樹林叢中,已然東方發亮,自己一看一身夜行衣靠,背後有刀鞘沒有刀,自己心中想道:「我在蕭金台,把大氅搭在聚義廳橫杆上了,老勝英用調虎離山計,把我引出山來。此時天光一亮,我這一身短靠夜行衣,縣衙門馬快班頭,在各莊村鎮店,俱有官人捉拿於我。最可恨這些個窮保鏢的,拿我拿得比官人還厲害。」遂自嘆道:「我不該在溧水縣城裡關廂刀殺五命。我三歲上沒有父母,我哥哥撫養我長大成人,我嫂嫂待我恩高義重,當時性情一急,我把我十三歲的侄兒一刀扎死,大概孩子是活不了啦,又劈我嫂嫂一刀,眼看著紅光皆冒。都是我一時淫心頓起,所以鬧出刀殺五命之禍。這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兄嫂屢次給我定親,我決意不要,到如今作出這樣禍來。我家中無窮的富貴,現如今我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從今後我改過自新,再見美色,萬不可起淫心。」自己低頭一看,一身金鑲白短靠,進了村莊鎮店,各有馬快班頭,如何走的開呢?又一看胸前繫著一個蝴蝶扣的小包裹,解開小包裹,一看有一件絲羅兩截褂。此兩截褂是在溧水縣北門外採花刀殺一少婦,該少婦的丈夫在北京緞行作買賣,三月回家,六月回歸北京鋪中去了。臨行之時,對婦人說道:「兩截褂我有幾件,我帶兩件走,其餘的那兩件,你把洗一洗,搭在杆上晾著,千萬別讓日光曬著。」恰巧晚上鬧採花賊,婦人不從,一刀殺死,賊人正在惶恐之間,看見杆上搭著一件兩截褂,賊人把兩截褂拿下來,趕緊打點一個小包裹,就在胸前系了個蝴蝶扣。這幾天賊人行止不定,在那兒就和衣而臥,所以總沒想起來,今天把包裹解下來,一看那件兩截褂有點褶,自己急忙穿在身上。皆因原先那個穿兩截褂之人,身量矮小,可賊人細高身材,把兩截褂穿在身上,自己一看,方過磕膝蓋。兩截褂這件衣裳,原來是文明衣服,衣不能大短,賊人低頭一看,下邊仍然露著兜襠褲。燕雲快靴,頭上米色壯帽,穿著兩截褂不合樣,自己就覺著不像人樣。遂伸手把背後刀鞘摘下來,又一摸兜囊之中有匕首刀、火摺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遂用包兩截褂的包裹,把這些兵刃連刀鞘包在一塊兒,把小包裹手中一提。此時已然天光大亮,這才夠奔華家鎮南鎮口而來。

  進了南鎮口,走到十字街的北街。在北街座西有兩間門臉,一家門面上懸著黑地金字匾一塊,上面寫著「聚興成老鐵鋪」,學買賣的在門外掃地,同事的夥計在掌柜內,用雞毛撣子撣欄櫃。原來那個年月開鐵鋪的,都代賣刀槍,在這鋪子裡面架子搭著兩架刀槍,花槍也有,槍桿與槍尖子單另放著的,架子上又擺著護手鉤、鐵尺。惡淫賊心中一想,我就買一把尋常的刀吧,如果黃三太他們追來,我可以拿刀護身。賊人遂進了鐵鋪,對鋪子裡夥計說道:「掌柜的,您拿刀我看看。」夥計剛要從架子上拿刀,此時忽然櫃房裡邊青布單簾一起,走來一老者,赤紅的臉面,兩綹黑髯當中齊著,是清真回回大爸,正拿細湯布手巾擦臉呢,轉身把手巾扔在桌兒上,老者從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老者隔著欄櫃一看惡賊方子華,白生生長方臉兒,二鼻窪有十幾顆黑痣,面帶殺氣;又見在欄柜上放著一個小包裹,包裹細長,老者心中想道:「大概他包裹里有刀吧。」老者扶著欄櫃一看,賊人身穿兩截褂,下半身露著兜襠褲,燕雲快靴,上面金鑲白緞色壯帽。老者心想:這個人是怎麼打扮哪?遂向方子華問道:「您買刀哇?」賊人方子華說道:「我買刀。」

  老者把刀擱在欄柜上,淫賊向老者問道:「這口刀賣多少錢?」

  老者說道:「三兩銀子一口刀,言無二價。」賊人方子華一看綠鯊魚皮鞘,黃銅飾件,黃銅吞口。賊人把刀抽出了鞘,一看是尋常的鐵片刀,說道:「老掌柜的,我這裡有刀鞘,我配一配看看。」賊人方子華遂在欄柜上把小包裹打開。老者一看包裹裡邊有撬門撥戶的匕首刀、火摺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這些物件全不要緊,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老者本是個大行家,老者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想到這裡,他大概也許是個飛賊,也許是盜財主之家,讓護院的趕跑啦,跑到我這兒買刀來啦。賊人遂說道:「老掌柜的,您看我這刀鞘怎麼樣?」老者一看,此鞘是米色鯊魚皮鞘,白銀飾件,白銀的吞口,這刀鞘兒就值十兩二十兩銀子。惡淫賊說道:「掌柜的,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這個刀鞘兒。」遂亮出一把尋常的刀來,往刀鞘里一插,原來不合,下不去。又亮出一把窄點式樣的往下一插,就覺很曠的,皆因刀鞘寬,刀是窄的。惡淫賊說道:「您這些刀不對我的鞘兒。」老掌柜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是拿他取笑,說道:「那個刀價是數來銀子一把,跟您要三兩,言無二價。」又說道:「有三種刀,我賣兩種,有一種我不敢賣。」惡淫賊又問道:「您賣哪兩種刀?」老者說道:「賣六扇門裡、六扇門外、當官差的爺們,還賣一路保鏢護院使的刀。有一種明火路劫竊取偷盜的使用的刀,我們不敢賣。」原來老掌柜的拿他取笑,保鏢的、當官差的刀,難道說就不許賊人帶嗎?方子華接著說道:「掌柜的,我不怕價錢貴,這刀的鋼口太不好。」老掌柜的說道:「有寶刀您買不買呀?」方子華問道:「寶刀在何處?」

  老掌柜的說道:「我有個朋友,保了一世鏢,這人年已到八十,手眼已遲,家中非常貧苦,在我這兒寄賣這口寶刀。」淫賊一聽,心中非常的歡悅,心說道:「如若我得了這口寶刀,我可不怕黃三太。他們要追我來,我怎麼也宰個三個五個的。」想罷,惡賊說道:「掌柜的,您拿來我看看。」老掌柜的說道:「這把刀在裡頭院呢,我給你取刀去。」工夫不大,老掌柜的將刀取來。老者雙手托刀,放在欄柜上說道:「你看看吧。」賊人一看此刀,乃是綠鯊魚皮鞘,古銅飾件,古銅吞口,藍絲線挽手,雙垂燈籠穗,比朴刀尺寸小點。淫賊雙手拿刀一掂,遂說道:「這把刀份量太重,有點笨。」老者微笑而不言,心中說道:「毛賊你手根本沒有勁啊。」惡淫賊遂把刀托起來,左手壓刀鞘,右手壓刀把,用力兩三次抽不出這口刀來,惡淫賊說道:「老掌柜的,您這把刀大概鏽住了吧?」老者說道:「您外行啊?俗語說:『匣中寶刀休用磨,勸君休求二嬌娥。園中有井口要小,後戶緊閉不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沒走賣花婆。諸公且記六件事,積善人家福壽多』」老者把刀托在手中,左手托刀,右手一壓崩簧,「嘎吧」一響,欄柜上打了一道電閃。淫賊問道:「怎麼金貴呢?」老者說道:「削鋼剁鐵,吹毛可過。有試驗。」叫道:「李掌柜你把母子拿來。」

  同事的李掌柜把刀母子遞給老掌柜的,刀母子是三尺來長、半尺來寬黑糊糊。老掌柜的接過來,拿在手中,站在欄櫃裡邊,左手拿刀,把刀母子放在欄柜上,老掌柜的遂用寶刀將刀母子一刮,就見刀母子的鐵,刮下來約有一指之厚。連刮下幾次,刀母子可原有半尺來寬,這一刮就只有寸余來寬了。老者又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把自己頭髮揪下一根,放在刀刃上,跟著口中一吹風,那根頭髮斷了,這就是吹毛可過。淫賊一看說道:「好刀,好刀。老掌柜的,您賣多少銀子?」老掌柜的一看,淫賊身穿兩截褂,又窄又瘦,小包裹打開又沒有錢,就是有銀子也就是十兩八兩的,老者說道:「此刀寄賣的,要高足銀五十三兩,少分文不賣。」正在此時,聽後頭院木頭底磚地響,唧噔咯噔腳步走路的聲音。惡淫賊一聽,必有婦人在後院,看得兩眼發直,往裡邊觀看,就看青布單簾一起,一陣蘭麝薰人,異味清香。惡賊一看,原來是一位大姑娘,梳著一個歪抓譬子,滿頭的珠翠,藕荷色的彩衣,藕荷色的百褶裙,裙下微露窄窄金蓮,真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嬌。在櫃的裡邊燕語鶯聲,叫道:「老爺子,那把刀賣了沒有?若是沒賣,拿回去吧。」

  老掌柜一看惡淫賊兩眼發直,老者將寶刀還入鞘內,叫道:「姑娘,拿刀去吧。」姑娘一接刀,藕荷色綢衫向下一層,露出玉腕,比白蓮藕還透玲,赤金鐲串鮮明,惡賊有心將欄櫃擠倒了,恐怕打鐵的用大錘打他。姑娘手托寶刀,杏眼一轉,一看淫賊,方子華此時真魂出竅,心中思索:我十八九歲正在少年,也許姑娘看我中意。姑娘轉身掀起青單簾,進了二道屋,由二道屋直奔住宅。賊人站在櫃前兩眼發直,好似木雕泥塑。老掌柜大不歡悅:我們姑娘早進了內宅啦,這賊為何還二目發直?遂說道:「嘿,你是成心找碴?」惡淫賊說道:「我是買刀。」遂將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塊銀子,兩大塊,一小塊,兩大塊有六兩多,小塊一兩多,又將小塊帶在囊中,惡淫賊叫道:「老掌柜,我買一口薄鐵片的刀,交現錢。那口寶刀我先交三兩定銀,明天我再交五十兩紋銀,我再取寶刀。」老掌柜說道:「我的買賣是現錢交易,概不收定銀。既賣五十三兩,您交五十二兩九錢九分都不行。」淫賊說道:「我並不是不誠心買,我先交定錢,明天一定完全交齊取刀。現在我身上的刀鞘,也放在您這兒作抵押怎樣?」掌柜的說道:「不行。」惡淫賊道:「得啦,你老人家成全一點吧。」語畢,轉身形向外就走。

  惡淫賊出離了鐵鋪,回頭觀看,鐵鋪門上掛著兩塊匾,是聚興成老鐵鋪。看了看門口的情形,心中說道:「鐵鋪老兒,二太爺明天拿五十兩銀子取刀來?今夜晚間入你鐵鋪,一來盜刀,二來與姑娘追歡取樂。」惡淫賊今夜晚間前來取刀,猶如自投羅網一般,淫賊此時淨尋思姑娘貌美,可就忘了三太他們在後頭追下來了。賊人轉身形來到十字街東口,座北有一個茶飯鋪,淫賊此時又渴又餓,賊人來到茶飯鋪,上了小樓。剛出太陽的時候,來在樓上一看,真是高堂滿座。惡賊找了一張桌子坐下,跑堂的給沏了一壺茶,淫賊叫道:「夥計,我先喝著茶,你給我配四個菜。我是佛教人,你們這兒沒有貼著對聯,你們這是回回買賣吧?」跑堂答道:「不錯,我們是清真教的買賣。您這就要菜嗎?」跑堂一看惡賊很漂亮,遂說道:「給您配幾個得吃的菜,爆三樣、湯爆肚、溜腰花、炒裡脊,再來一個東瓜片,好不好,您哪?」惡賊連連點頭稱善。工夫不大,惡賊喝了一壺茶,跑堂的將酒菜俱都擺上,方子華有酒想起無酒事,端起酒杯,可就想起姑娘來了。喝著酒,想姑娘拿刀的時候,藕荷衫向外一露,玉腕伸出多長來,雪白粉嫩,誰看見過九天仙女,恰好似月殿嫦娥。惡淫賊在酒樓上酒方入肚,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愈想姑娘愈得意,喝著酒,用手學鐵鋪姑娘從老頭手裡接刀的式樣,又學姑娘轉身形奔內里走的架式。

  惡淫賊這一學姑娘轉身,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跑堂方才在他身旁站著,看他指手畫腳的,跑堂的心中暗道:「這小子別有毛病吧?怎麼剛一喝酒就擠鼻弄眼的?」及至惡賊的胳膊搗了跑堂的一下子,跑堂的可就說了話啦:「客官您有什麼毛病嗎?怎麼神不守舍?」惡賊抬頭一看,自己也笑啦,遂叫道:「堂倌,你不去照顧座,你為什麼在我身旁站立?柜上這些位吃茶飯的,你單站在我的跟前幹什麼?」夥計笑道:「我們是兩個人伺候座,各管各部分。我這裡今天清靜,他那裡很忙,所以我在這兒伺候您哪。」惡賊一看跑堂說話很和氣,問道:「夥計,我跟你打聽一個買賣,你曉得嗎?」跑堂的說道:「您打聽的誰家買賣呢?華家鎮上的買賣,回回不少,差不多回回買賣我都能知道。」惡賊說道:「有一個聚興成鐵鋪你可知道嗎?」跑堂的說道:「那怎麼會不知道呢?聚興成鐵鋪,跟我們這兒聯號。」惡賊笑道:「他那鐵鋪里有一個大姑娘,你知道嗎?」跑堂的聞聽,暗道:這小子原來是惦念著大姑娘哪。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我罵上這小子幾句,無故的為什麼打聽人家姑娘?跑堂的尋思至此,遂答道:「您問的是那個大姑娘呀,我跟您將那大姑娘的來歷細說上一說。」惡賊方子華聞聽,又向跑堂的身旁湊了湊道:「願聞願聞。」跑堂的說道:「您不是問那個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嗎?」惡賊說道:「不錯呀。」跑堂的說道:「您今天看見幾次啦?」惡賊說道:「就看見一次。」跑堂的說道:「您要看三次,您這酒就喝不下去啦。您要再看見第二次,就該換鸚歌綠的衣裳了。每日準是三換,晚間換上青衣服青綢子小鞋,俏皮到了極點啦。不但俏皮,姑娘還有點毛病。」惡賊一聽更樂啦,急忙問道:「姑娘有什麼毛病?」跑堂的答道:「姑娘這種毛病怪極啦,看見斯文秀士,無論長得多好,他都正眼不瞻;若是看見輕薄浪子,那算跟姑娘有緣分啦,姑娘一使眼神,您就跟著姑娘走吧。」

  惡賊問道:「姑娘上哪裡去呢?」跑堂的說道:「鎮店北口有片葦塘子,跟著姑娘到葦塘子裡,不用你自己費事,姑娘就給將底衣脫下來。」惡賊說道:「姑娘還有這個毛病嗎?」跑堂的說道:「可有一宗,姑娘給人脫底衣,可是打後邊脫,脫下來之後,姑娘有一把秫秸棍,全得給他打肛門塞進去。」惡賊說道:「夥計你怎麼罵人哪?」跑堂的說道:「我罵的都不是人,都是禽獸。誰家沒有姐妹?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你這麼大個子怎麼長的?打聽人家大姑娘幹什麼?到我們這兒吃飯來,就是財神爺,我們不能慢待了。我明明告訴你,鐵鋪跟我們這聯號,你偏提起姑娘來,說便宜話。

  怎麼長的?那麼大個子。」惡賊有心要跟跑堂的動武,又一思想,自己命案在身,心中又惦念著姑娘,沒有法子,遂說道:「我不過打聽打聽,你何必這樣強橫呢?」跑堂的說道:「您是財神爺,您吃飯吧。我們犯不上跟您強橫,我們招待的好,你老人家多照顧我們幾次;我們招待不好,你老人家少上我們這兒來。」跑堂的說罷,一甩袖子出離了屋中。工夫不大,惡賊用畢酒飯,將跑堂喚至面前,問道:「共該多少飯錢?」跑堂的說道:「一吊六百八。」列位,在那個時代,惡賊吃的飯不過該五六百錢,跑堂的一算帳,多算了惡賊三分之二。惡賊並不嫌多,由兜囊中將剩下的那塊銀子掏出來說道:「這塊銀子也就是一兩六七。」跑堂說道:「好吧,給您合錢去。」惡賊說道:「不用找錢啦,剩下是你的酒錢。」堂倌心中暗道:哪找這樣的賤骨頭去?多算了兩倍不嫌多,還給這麼些個酒錢。

  跑堂的接錢在手,說了一聲「好吧」,連一個謝字都沒有。

  惡賊方子華此時心中只惦記姑娘,走出茶飯鋪,直奔北鎮店口走去,走出北鎮店口不遠,果然有片葦塘子。時當盛暑,天氣炎熱,淫賊一進葦塘子,好似蒸籠一般,採花心盛,哪裡顧的炎熱?將兩截大褂向葦塘子裡一鋪,躺在裡面睡去。天到午時剛過,惡賊翻身起來,自己喊道:「晚了!晚了!天都亮啦!」細一看天,才午時方過。自言自語說道:「秦始皇修長城,一天七十二頓飯,天都黑不了。」擦了擦周身的汗,復又睡去。天將黑了,工夫不大,淫賊又醒了,翻身爬起,將鐵片刀帶好,火折、問路石、鏢囊收拾已畢,兩截大褂拿著嫌累贅,扔在葦塘子之內,這才出離葦塘,進了北鎮店口。到了鐵鋪門臉一看,擰身形上房,由門臉過了二道腰房,到了中院看觀,高搭天棚,大四合瓦房,五間北上房,五間南上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各屋俱無燈火。惡賊心中說道:「鐵鋪人睡的很早,正合吾意。」惡賊正思索,忽聽天棚下四五隻大犬狂吠,惡賊一看,皺眉暗道:你這個買賣養活狗幹甚麼?綠林道還怕大狗嗎?惡賊由兜囊中掏出幾個紙包,打開紙包,拿出來一塊藥餅。您道那藥餅是什麼物件呢?本是牛筋、羊筋和上幾宗藥制的,這宗東西犬若吃下去立時麻木,不能鳴吠,總得過一個時辰方能鳴吠。惡賊將藥包打開四五個,散開了扔下去,犬將藥餅吃下去,就不亂吠了。淫賊心中思想:姑娘必在上房屋中。惡賊遂悄悄的來到上房西裡間窗戶外,屋裡沒燈,異常黑暗。傾耳細聽,就聽裡面有人說話,乃是婦人的聲音,只聽叫道:「老當家的,早養兒子早得福,早娶兒婦多生氣。大少掌柜、二少掌柜和兩房媳婦,淨講究衣服穿著打扮、屋中的陳設。咱設立這兩個小買賣,種幾頃地,倘若年景不好,買賣蕭條,若沒了咱老夫妻,他們怎麼過日子?」就聽老頭子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用爺娘置馬牛?命里造就。睡覺吧,叫兒子兒婦聽見不願意,幹什麼!」惡賊聽畢,轉身形又奔東廂房,窗戶外站立了片時,就聽屋中燕語鶯聲說道:「大掌柜的腦袋一沾枕頭就著,就好似火絨子碰上火鐮似的。你看老當家都偏向小的,二奶奶,二兄弟,製衣服,買陳設,老當家看著歡喜,什麼話都不說。」只聽女子說話,男子並未答話,惡賊一想:「這是大少掌柜小兩口說話,我進去幹什麼?姑娘必在西廂房。」淫賊遂轉身形夠奔西廂房窗戶外而來,站在窗戶外一聽,就聽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二爺你成了睡獅啦?你一點精神也振不起來。經手三分肥,大哥經營錢財,哥哥有錢向嫂嫂屋中拿,你全不過問,長此咱們就不用過了。你與老太太說說,咱們跟大娘們分家吧。」就聽屋中男子大聲喊道:「你這不賢德的娘們,離間我兄弟手足之情。再往下說,我打你這個賤人!」賊人在外面一聽,心中暗道:「多厲害,我可不進去,進去挨打去?我還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兒去。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南配房五間,一明兩暗,一明一暗相連,淫賊在窗外一聽,就聽屋裡說話的聲音,似乎都沒有門牙啦。就聽裡面說道:「大姐姐你今年多大歲數啦?」又一個老婆答道:「我今年還小哪,七十八歲啦。妹妹你多大歲數啦?」這個老婆答道:「六十九歲啦。窮命啊,獨自一人,無倚無靠,伺候人的命,也不死。」

  淫賊在外面一聽,心中說道:「我真倒了霉啦,遇著兩個老嫗,全都夠百來歲啦。姑娘必在後院了。」惡賊急得擦拳磨掌,忽聽琴音響亮,惡賊暗道:「撫琴者必姑娘也。」淫賊遂由上房門奔西去,向北拐,來到一個月亮門,乃是第四道院。花園一所,北上房三間,當中石子甬路,六尺余寬,兩旁栽種奇花異草,琴音由北上房嗚嗚錚錚。惡賊一伏腰,來到竹簾外,上房屋中燈燭明亮,向屋中觀看,姑娘坐在高凳上,茶几子擺著一張瑤琴,姑娘穿著一身小衣服,頭上歪抓著,正辮子已經散開了,黑真真的青絲挽著一個發纂,翡翠別簪,元寶耳赤金墜圈,大翡翠艾葉,清水臉不施脂粉,一身雙桃紅的小衣服,敞著褲角,窄窄金蓮,賊人一看,俊美異於白晝。撫琴為昭君娘娘寒宮自嘆,惡賊自思道:「今日他撫這曲兒,莫非思春?」只見姑娘未語櫻口動,大概口中含著香砂檳榔呢。列位,康熙年間還沒有青果呢。姑娘撫琴正在高興,欲笑非笑,似語未語。

  惡賊看得入神之際,忽聽月亮門南痰嗽,「啊哼」一聲,踢哩蹋啦,向惡賊這邊走來。淫賊一看,正是鐵鋪老掌柜的,身穿綿綢褂,伏著腰,提著燈籠,白紙黑字,上寫著「聚興成老鐵鋪」,來到竹簾外止住腳步,叫道:「姑娘,你要好樂,可以白天。你一撫琴,你的大嫂二嫂都願聽你的琴?他們白天俱都異常忙碌,夜間一聽你的琴,白天做活就該打盹啦。況且連柜上的人也都聽琴睡不著覺。」姑娘聞聽:星中琴音當時止住。淫賊一看,心說不好,老東西若看見我,必然打我。淫賊遂縱身躥上房,趴伏在瓦壟之內,就聽姑娘說道:「老爺子,你老人家沒睡覺呢?」老頭答道:「我睡什麼覺?淨聽你撫琴啦。」姑娘說道:「得啦,不撫琴啦,撫會兒琴還這麼麻煩。」

  老頭遂轉身形奔前院,進了月亮門,老頭自言自語說道:「姑娘家不知道好歹,黑更半夜撫的那家子琴?擾得大家睡不著覺,白天好耽誤事。」惡淫賊見老者走後,遂由房上縱下,老者並未看見。淫賊再向簾內觀看,姑娘將琴已經收在盒內。淫賊自語道:「我紅鸞星照命,一夜之間刀殺五命,沒有這樣貌美的佳人。今夜得會佳人,這樣富戶沒有丫環婆子,我更得其方便。」又一看姑娘轉身往外而行,木底鞋聲音直響,竹簾一響,由上房出來,將竹簾捲起,用玉別子別好,轉身向南,腳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賊人隱在牆根下扭項南看,姑娘仰面看天,自言自語道:「今日天氣清和,看五斗望三曹,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之祥瑞。觀七星常旋北斗,看不見三尺劍,威鎮南陽。」仰面朝天,向空中觀看。這賊人一聽,心中說道:「姑娘還會天文呢?通達詩文。」又見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一道天河沖鬥牛,東北西南水長流。牛郎織女犯何罪,阻隔條河兩岸頭。一年一個七夕會,夫妻見面淚交流。神仙都有思凡意……」第八句,姑娘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可惜我也生世秋。」惡賊一聽,心中說道:姑娘心內思春呢。你不用自嘆孤枕,今晚就有顛鸞倒鳳之樂。姑娘念完詩句,進上房去了,到了屋中將雙隔扇關閉。惡賊打破隔扇紙向里觀看,姑娘左手端銀燈,右手掀繡花簾,進東暗間去了。惡賊又向東去,到東暗間窗戶外,舐破東暗間窗紙,向屋中觀看:頂櫃、豎櫃、描金櫃珠翠圍繞,靠南窗戶一張床,在床西面,山牆靠著一張茶桌,墨玉的面,楠木框,姑娘銀燈放在茶桌上。床上幔帳是玫瑰紫綢子的,四面有五色衣綿網子,帳子上面相襯飛沿,四個竹桿頭上掛著方放蕊的鮮花,冰麝之香,再加上剛放蕊鮮花之味,真是香氣襲人。床上鋪著細藤蓆,用鬃掃帚一掃床,又拿粉紅撣子將床一撣,把椅枕靠枕繡花鴛鴦枕放好,由被架上抽出閃緞薄棉被一條,抬腿上床,盤腿坐在床上,伸出玉腕,解開腿帶,兩根晶藍帶,兩根雪青帶。惡賊注目觀看姑娘沙木底鞋,腳裹得十分緊。惡淫賊一想,這個佳人若脫了衣服,就好似白羊一般,我有多大艷福啊!賊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際,幔帳忽然一落下來了,幔帳放下之後,只隔著看見一個人影兒。惡淫賊心說:「我若看見他脫衣服,身上的肌膚,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就聽裡面哧啦啦啦響,賊人思索,大概是纏足呢。又一看姑娘分開了幔帳,露出兩隻玉腕,一點頭,噗,將燈吹滅了,屋中黑漆漆連一個人影兒都看不見了。就聽屋中床上咯吱咯吱直響,淫賊心中說道:「姑娘鑽了被窩啦。」又聽「咯噠」一聲,床下一響,淫賊暗說道:這是姑娘將鞋放在床下了。惡賊心中暗想,天氣不早啦,遂取出薰香盒子,將螺絲蓋打開,用火折燃著薰藥,又將螺絲捻好。剛要打薰藥,惡賊自己打了一個寒戰,說道:「幾乎壞了事,我怎麼沒聞上解藥?」遂拿出一塊解藥聞在鼻內,一拉仙鶴尾巴,一股青煙吹向屋中。惡賊心中暗道:怎麼聽不見嚏噴?啊,姑娘本是童女,血氣足,又是個練家子。工夫不大,就聽屋中打一個嚏噴,聲音非常之粗。

  惡賊心中轉念道:姑娘撫了半天琴,沒有喝茶,喉中乾渴,故此聲音粗。我管聲音粗細呢,長得美就好。惡賊遂用手推窗戶,一看窗戶兩旁有插關,惡賊將插關拔下,按下扇,托上扇,一下腰鑽到屋中。惡賊進到屋中一看,床很大,幔帳小,床還空著一塊地方,有心用火折將銀燈燃著,又怕老頭來了見屋中有亮,將事看破。又一想眼看姑娘脫衣睡覺,又何必點燈呢?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麼樂趣呢?回頭一看,桌子上放著一個瓷茶壺,用手一搖壺內還有涼茶,惡賊心中喜悅:真是天遂人願,我上得床去,將衣服一脫,口中含著涼茶,待我將他摟在懷中之後,用涼茶將他噴醒,姑娘也就不能說什麼了。惡賊遂含了一口水,放下茶壺,在床沿上將衣服脫下。惡賊也是被色所迷,聰明伶俐一時蒙住,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你再鑽進去。他脫完了衣服,撩開帳子,放心大膽就鑽入帳子之內,掀開了閃緞被子,向姑娘身旁就躺,伸手一摸姑娘,胳膊根子非常之粗,惡賊心中道:姑娘是一個練家子,當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惡賊故不懷疑,放心大膽就躺了一個穩當。又一想,男女交媾不能草率,必須要將姑娘身子放平了。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還一胳膊的疙疸。啊啊,老掌柜一定愛惜姑娘,傳授姑娘武功,這疙疸是練出來的。此時姑娘可就摸著賊的手腕了,賊人暗道:薰迷過去了,怎麼還摸我的手腕呢?啊啊是啦,方才作著詩,是想男子,此時必是心中明白。惡賊正在自己愚弄自己,就見姑娘將惡賊兩隻手腕都拿過去了,惡賊沒有姑娘力量大,順著姑娘的手,就將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後了。姑娘一隻手捋住惡賊兩隻手,姑娘一個張飛大騙馬,騎在賊的腰上,姑娘練就打虎的皮拳,一隻手捋住兩個腕子,一隻手揚起向下就打,打得叭叭山響,就好似擂牛一般。惡賊咬住牙挨打,不敢聲張,若是喊出來,恐怕打鐵的哥們都來拿鐵錘打他。姑娘打人也不言語,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過,打了有好幾百拳。淨打的是背後肉厚的地方。賊人一翻臉,一拳正打在臉面上,鮮血直流。姑娘打人打得沒有勁啦,姑娘這才高聲喊道:「你跑這兒找便宜來啦?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姑娘他哥哥!」惡賊美大發啦,把好色貪淫之心,打得赴於外國去了。姑娘的哥哥高聲高叫道:「黃三哥、李二哥、侯大哥、賈明兄弟、高恆兄弟,抓住淫賊啦!」外面十幾位英雄哈哈大笑。大英雄罵道:「憑你這臭賊也敢上姑娘床上來。」伸手一摸賊的十字絆英雄帶,用十字絆捆住胳膊,英雄帶捆住了腿,就聽「叭噠」一聲,將惡賊拋於床下。又道:「眾位哥們進來吧,抓住了臭賊啦。」金頭虎賈明喊道:「華老大,你不開門,我們怎麼進屋呀?」大少爺華智龍皆因在妹妹屋中,穿著一條褲子,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著放在床底下了。一下腰拿出包裹,打開了包裹來到外間屋,在外間屋中有藤床一張,大爺華智龍打腳布子,穿襪子,上身白綢子小褂,青緞色短靠,挽髮際,勒英雄帶,登上青緞子靴子,披好了大氅。金頭虎在外面喊叫:「華老大!你與採花賊小白臉,兩個人在屋中幹麼呢?」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胡說亂嚷,這是姑娘的屋子。」賈明說道:「姑娘早奔前院去啦,沒在屋中。」黃爺說道:「那也不可胡說。」華大爺衣帽整齊,才將房門開放。黃三太十數位英雄進到上房,點著了字號的燈籠,楊五爺問道:「華大哥,賊人呢?」華爺說道:「在東暗間屋中呢。」楊香五又用火折點著姑娘的銀燈,拿燈來到東裡間一照,採花賊蹤影皆無。金頭虎喊道:「華老大,你要了我們的命啦!」三太忙問道:「怎麼樣?」香五答道:「惡賊蹤影皆無。」老掌柜的來到東裡間屋一看,叫道:「眾位不要著急,惡賊走不了。人無衣服不能行,鳥無翎毛不能飛,惡賊的衣服傢伙全在床頭上呢,大概惡賊走出不遠,大家可以分頭去追。東南上去幾人,西南上去幾人,東西上去幾人,華家鎮正北老夫與寫帳先生去追,本櫃先生也會武學。正北方還是要路,皆因為出去華家鎮三里多地,有一道橋,此橋乃是必由之路,賊人若打此經過,必然被獲遭擒。」且說華智龍一見淫賊由東裡間踹開後窗戶跑的,大少掌柜腦筋繃起多高,說道:「這個淫賊真是活該多活幾天,我打了他好幾百拳,還將他捆上拋在地下,我換衣服的工夫,他竟會跑啦。」老掌柜的說道:「該報不報,時刻未到。他無論怎樣的有本事,他****不能行路,你們大家只管追,絕跑不了他。」說著話,大眾出離了華宅,分頭去追趕採花賊。傻小子說道:「不穿衣服跑的更快,身上輕而靈便。」楊香五說道:「賈明你別挨罵啦。」傻小子說道:「賊因為沒穿衣服,跑出去三里五里,看見大戶人家,進去就採花,不更省得脫衣服嗎?采完了花,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哪裡追去呀?」

  且不言眾人分頭去追採花賊,先表黃三太大眾是怎麼來到華家鎮的呢?原來,在樹林之內,楊香五一躲鏢走了採花賊,金頭虎賈明與楊五爺拚命,非叫楊五爺打這場官司不可。黃三太遂上前勸道:「賈賢弟不要如此,楊香五他還願意放走賊嗎?咱們在這兒口攪無有意味,咱們捉拿淫賊要緊,早拿著一天是咱們大家的造化,省得大家受累。離此不遠東北方有一個大鎮店,名叫華家鎮,咱們追到那裡,若是追不上淫賊,那裡還有恩師的朋友,可以相求幫忙。」於是大家奔華家鎮而來。眾人來到華家鎮上,遂直奔華宅而來,來到聚興成鐵鋪,黃三太叫小夥計給回稟了老掌柜的,此時老掌柜在心中不悅,遂問道:「幹什麼的?還來了十幾位。」小夥計答道:「此人二十來歲,俊品人物,他說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姓黃叫三太,他師傅姓勝名英字子川的便是。」老頭一聽,遂笑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老恩兄之徒兒到了。快去,就說老夫有請。」說著話,由四道院走出來,迎請黃三太等。老掌柜來到外面一看,原來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等,其餘老美、高恆眾人,老掌柜沒見過,並不認識,遂由黃三太介紹,叫道:「賈明,這是華四爺華四叔。」賈明一聽,當時就行了一個禮,叫道:「華四叔父,可了不的啦!」華清泉一聽,鬧了一怔,還以為是鏢局子出了什麼事呢,遂問道:「三太賢侄,有何大事?」賈明未等三太說話,遂說道:「皆因為我們大家捉拿採花賊,我跟我三大爺夸下口啦,如若採花賊跑了,刀殺五命欺兄滅嫂的案子,我替採花賊打去。楊香五放走了採花賊,我必得替打這場官司。」說著話,將華四爸的大腿摟住啦:「四叔,您快救我的命吧!」大家一看這個神氣,賈明似瘋如癲,招的大家俱都樂啦。華四爸說道:「賈明賢侄,不要為難,老夫幫忙捉拿採花賊,咱們大家櫃房裡面談話。」華四爸將眾人讓到櫃房裡面,小夥計沏了一大壺茶,大家喝著茶,黃三太遂叫道:「侯爺、高恆賢弟,我給你們二位引見引見,這是華四叔。」又指著侯爺對華爺說道:「這是千里獨行俠侯華璧,侯家集的人;這是高恆,他乃是高竹坡之子。」華四爺與大眾一一見過禮,黃三太又將採花賊的事,本本源源對華四爺談了一遍。華四爺說道:「賢侄你們大家來巧啦,據你所說採花賊的穿著打扮,老夫已經認識此人,大概今夜晚間必到老夫這裡來,拿賊的事情包管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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