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新派武俠小說:三俠劍> 第三回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009

第三回 五龍二俠二打蓮花湖 老劍客出首力解重圍009

2024-08-24 03:09:02 作者: 張杰鑫
  二英雄這一場大戰,不亞如玉虎帥巧遇黑煞神。盤龍棍裹住鑌鐵錘,鑌鐵錘裹住盤龍棍,正在棋逢對手之時,蔣五爺一咬金牙,劍眉一豎,心中暗道:「勝三哥直說,但得容人且容人。

  以武會友,並無仇恨,他弟兄四人,惟有此人口出不遜,我不要他的命,我將他廢了,此人力大絕倫,我給鏢行除去一害。」

  思索至此,蔣五爺遂用上中下絕命進手招三棍,頭一棍子午指南針,正點心口窩,韓猛雙錘向外一推,蔣五爺是真假虛實,玄中妙的招兒,棍略抽慢一點,叫錘碰上棍,隨後丹田氣一提,向上一縱身,棍奔頂梁向下一打。賊人雙錘一併向上用海底撈明月的招,蔣五爺將棍向回一抽,猛賊撈空啦,身形向上一起,蔣五爺向後一仰身,巧打臥牛式,裹手一棍,打踝骨。這一棒要打上,橫練也蔽不住,准後踝骨斷折。賊人身高,雙錘再下來,可就來不及啦。猛賊真是武學純熟,別看他會打人,挨打也真會挨,使了一個倒擰蘿蔔,一轉身軀,這一棍打在腿肚子之上。要是打硬骨頭上就折啦,大黑腿肚子有半尺余粗,一棍打上,雖然腿沒折,雙腿肚子凸起了一寸高的肉崗子。賊人疼痛難挨,向前一栽,跌倒在地,用雙錘一點方磚地。五爺將棍在韓猛頭上一橫道:「小兒韓猛,你快逃命去罷!若不是勝三爺慈悲,再再囑咐我棍下留情,不然叫你腦髓崩流!」韓猛站起身軀,哇呀呀的怪叫道:「敗了!」這就是蔣五爺棍掃八大錘。

  閱書諸君,著書的一枝筆,難說兩家話,古今未曾見過這樣戰場,八大名山及鏢行的人看著,猶如木雕泥塑一般。此時已經天交五更,五爺戰林士佩時就是二更余天,又戰韓忠就三更天了,戰韓孝、韓勇時就到了四更,戰韓猛工夫甚大,五更天已過。閔士瓊叫道:「勝老達官,不要戰啦!天已五更,珍珠燈未曾盜出。勝老達官聽見五更打過去沒有?眼見耳聞,當有天下英雄,五更天一過,勝老者打盜燈的官司,姓歐陽的自刎在聚義廳前。」勝爺叫道:「老寨主自許別位失信,勝英不能言而無信。言定雞鳴東方發曉時為期,現在東方還未發曉呢。」

  正在談著話,就聽西北、正西、西南、東南,一片雞叫犬吠的聲音,有老雞叫喚,有小雞叫喚,有大犬吠,有小犬吠的聲音。

  閔老寨主道:「勝老達官,金雞已然報曉。」勝爺道:「東方發曉時,在下去北京打官司,珍珠燈盜出來都不要啦。」雞叫後工夫不大,閔士瓊道:「勝老達官,還等出太陽走嗎?您還不將眾賓朋遣散了?你還叫眾朋友跟你上北京打官司嗎?」勝老者聞聽,心似刀攪,暗暗叫道:「歐陽賢弟!你這壺酒曬的真熱。」勝爺正在為難之際,閔士瓊正在得意洋洋,就聽天棚上銅鐵網一響,說道:「唔呀,老賊不要得理不讓人,三哥不要著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天下群雄仰面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踏啦。列位,銅鐵網上有一圓孔,歐陽爺腦袋朝下,手提珍珠燈的龍盒包裹,離地五六尺,來個雲里翻身,頭向上,腳踏地道:「珍珠燈來也!」閔士瓊說道:「不用打盒,過了期啦,金雞叫兩次啦。」歐陽爺說道:「哎呀,你們是賊使巧計,我叫賊魔,比你們得高一招。你們作賊的有時用調虎離山計,拋磚上吊,我比你們強,不然怎麼叫賊魔呢?咱們先看燈,後聽雞叫。」歐陽爺叫:「勝三哥、和尚、老道、孟二俠等,你們過來圍著萬壽燈,別叫賊給砸了。」將珍珠燈放在當中,四位把守,歐陽爺打開盒子,將珍珠燈放在龍盒之上。黃雲緞、紅雲緞朦著珍珠燈,歐陽爺將朦燈的緞子掀開,十四省之人觀看,只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蠻子用手指點說道:「看看這個燈,要有一顆假珠子,挖我的眼。起寶光,放異彩,世間罕有。」大眾看完,將珍珠燈放在盒內,仍然是蠻子等看守寶燈。

  蠻子說道:「唔呀,看看時候,莊家老沒有鐘錶,還會看七星呢,你們有高明人看看時光?倒是到了什麼時候?」列位,石朗乃是上知天文,下達地理,文武奇才,觀天下在掌握之中,這回可就用著啦。石朗出離西敞廳,來到西跨院,仰面觀天,望五斗,看三參,觀七星,視北斗,紫微星明亮。石朗看罷,嘆曰:「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祥瑞。我與張奇善治台灣,張奇善言過其實,必被大清國所吞無疑。」石朗看罷七星北斗,進了聚義廳道:「老寨主你輸啦,現在三更半已過,不到四更天,要差了時候,石某願以人頭為賭。」一句話提醒了眾英雄,韓秀、林士佩、曹榮、閔德俊等出西敞廳仰面觀天,大眾由西跨院回來叫道:「老寨主!是不到四更天,三更半天已過。」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冷戰,叫道:「德俊!你同他們幾位看看王強,怎麼看的燈?他若失去萬壽燈,他輸給老父人頭!」

  玉面小如來率領十幾位精明強幹之人,手提細白蠟杆,來到翠竹院。一看銅鐵網四面並無損壞,拿細白蠟杆由網窟窿伸進去一點護窗板,青石板一響,裡邊無人答言。閔德俊叫道:「師兄醒來!」裡邊之人答道:「剛打一盹睡,沒睡著。」玉面小如來說道:「你沒睡著,珍珠燈沒啦。」王強說道:「一點動靜無有,焉能失了東西?」說著話,打開三塊護窗板,一看封條、鎖頭、窗門、戶壁,俱都未動。玉面小如來說道:「師兄,你說你沒睡覺,為什么半尺來長的蠟花兒?」王強說道:「我沒打蠟花,實在沒睡,丟不了東西,就完啦。」復又說道:「蠻子鬧鬼呢?我沒動地方,他怎麼盜去燈呢?鑰匙還在我腰中呢。」韓秀叫打開箱子觀看,王強將封皮揭下,開開鑰匙,掀開銅飾件,打開箱蓋,伸手一摸龍盒,珍珠燈蹤影皆無。王強神色改變,渾身立抖,王強說道:「老寨主叫我看珍珠燈,我與老寨主說了大話,如三日夜之內丟了珍珠燈,我的人頭見老寨主。」王強又叫道:「韓寨主,閔二弟,你們是高明之人,你們替我看看網的四周,一點沒有損壞,箱子封條沒動,鎖頭未開,他怎麼會盜出去了?你們眾位總得替我分辯。都說南蠻子會別寶,他們這是別去的,不算。」韓秀說道:「王寨主,你先將護窗板放下,咱們先到聚義廳。」韓秀一推銅鐵網,八個金鈴鐺不響了,韓秀心中就有點明白是盜去的,但是韓秀可沒言語。他們來至聚義廳,韓秀對閔士瓊說道:「銅鐵網未動,門窗戶壁俱都如故,他們不是盜去的燈,南方蠻子會別寶,他是將燈別去的。」沒等閔士瓊答言,蠻子在東廊下站起身說道:「臭豆腐王八羔子!我會別寶,我還成了神仙呢!我要有那麼大本領,我將這群奸盜邪淫的人頭都給別下來。我是油彩漆畫糊、泥水瓦更夫、五行八做,我是無一不會。我打天棚上面,由房頂天鵝下蛋進的屋子,你們沒聽銅鐵網的四外鈴鐺還響嗎?你們沒用手摸,難道你們還沒推一推銅鐵網嗎?你們這群臭豆腐王八羔子,專會反覆無常,以小人度君子,我與閔士瓊當面講盜燈的時候,閔士瓊要與我姓歐陽的擊掌,然後又不與我擊掌啦,怕我說了不算。你們打聽打聽,大義士說了不算過嗎?臭豆腐。」


  列位,究竟歐陽爺是怎麼將燈盜出來的呢?皆因為老寨主當時答應他,許他各廚房吃飯,由二十九日歐陽大義士在廚房吃完了飯,自己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休息一會,然後來到放珍珠燈的三間房子前邊,圍著三間房子打轉,口中說道:「唔呀,珍珠燈盜出來了!」看珍珠燈的王強在房中一怔。又待了會見,歐陽爺又喊道:「何必用三天三夜,珍珠燈盜出來了!」王強在屋中就看封條鎖頭。如此兩日兩夜,王強在屋中方要打盹,外面歐陽爺就喊,反正王強不用打算睡一會,方一打盹,外面就喊珍珠燈盜出來啦,直喊到三十日晚晌。本來,西廊下群雄都在東西跨院出恭,蕭銀龍在西跨院圍著房子轉,找歐陽大義士,只見大義士點首叫銀龍:「小王八羔子,倒是個有心之人,快上這邊來。」蕭銀龍問道:「伯父,珍珠燈怎樣了?」大義士說道:「我熬大鷹呢。今天明天都不能動手,將鷹熬乏了,七月初一晚上,我才能動手呢。小王八羔子,你可能幫忙嗎?」

  蕭銀龍答道:「叔父,小侄男萬死不辭。」歐陽爺說道:「明天是七月初一日,你暗將賈矬子秋風落葉掃給我借來。」蕭銀龍說道:「這有何難?決不有誤。」歐陽爺說道:「還有一件難事,四角的更樓是八個更夫,老賊有言,不叫他們下更樓,由東北角定更,更鑼一響,無論誰都不准到那三間房子近前,定更以後,西南打二更,也是如此,不許下樓。二更過去,東南打三更,如此換班。初一定更時候,你將楊香五喚來,他有雞鳴五鼓返魂香,把四個更樓的更夫薰倒,薰倒之後,你們二人接著打定更,一更、二更、三更,由二更天時提前打三更、打四更,打至五更天,你二人回東廊下,把張氏三傑給我請來,叫他三人在此一帶學雞鳴犬吠,大雞叫喚、小雞叫喚、巴狗吠、大犬吠、老犬吠,叫至金雞三唱,叫他們也迴廊下,我的活就作完了。你們二人的更千萬可別打漏了,如果打漏了,時候勻不開,大事可就壞了。」

  列位,看守珍珠燈的王強,在屋中自己坐了三天兩夜,屋中又黑又熱,自己無精打采,他在屋中本來顯著黑的早,天還沒黑,他那屋中就黑了,他在屋中這二天三夜,不出屋子,簡直覺不出黑夜白晝了。到了七月初一日,他就覺著嘔心,有人給他用竹筒送的涼茶,他拿起涼茶來,照定房頂一噴,自己仰面接著涼茶,上眼皮直沾下眼皮。賊人在鐵箱子上一躺,忽聽外面打了五更啦,賊人就如同吃了一服涼藥似的,躺在鐵箱上就睡著啦,睡得猶如死人一般。歐陽爺此時在房後頭脫了大衣服,將秋風落葉掃背在背後,零碎東西帶好,遂上銅鐵網。列位,大義士上銅鐵網就得二十年的苦工夫。你道,大義士怎樣上網呢?他是順著杆子用二手指摳網窟窿,身體不能沾網,若是一沾網鈴鐺就響。到在上面一看,鈴鐺在網裡頭,自己坐在網的上面,提著一口氣,伸手由背後撤秋風落葉掃,秋風落時掃是蕭銀龍送來的,歐陽爺用秋風落葉掃,將銅鐵網刺了一個窟窿,是月牙樣式。鈴鐺向下,大義士用手慢慢的將鈴鐺提起來,用手抓住鈴檔,口朝上,由腰中百寶囊內掏出三黃焊藥。

  三黃焊藥乃是黃蠟、松香、黃油這三宗東西配成,見火就軟,見風就硬,以火烤也成,用熱手燙也成,都能夠流油,一見風就脆了。大義士遂將鈴鐺鬆手,由東北角用蠍子倒爬的功夫,順著天棚杆子爬到西北角上。四面的鈴鐺俱都是用此法,將鈴鐺焊住,工夫不大,將活做完。列位,大凡手巧的人,幹什麼都是快的,還乾淨,女子作活刺繡,越快越乾淨,刺出來的東西越漂亮;要是做成拆開了,三個來回,不用穿,不用掛,自然就舊了。

  閒文少敘,書接上文。列位,歐陽爺看珍珠燈時,放燈的那三間屋,沒有借山板,沒有借山牆,放燈的鐵箱靠後房檐,放鐵箱子的柏木台占一間半屋子的量。歐陽爺在網上頭,來在放燈的三間房的東面,拿秋風落葉掃,在東、西、北三面刺了二尺多長一個窟窿,留著一面不刺。歐陽爺一看房上的瓦是灌漿活,異常堅固,心中甚為歡悅。你道,灌漿的房頂異常堅固,歐陽爺怎麼倒歡悅呢?皆因為著不是灌漿活,若用搖山動向下刨,一回只可刨下一塊,灌漿活若是用搖山動刨,一回就可以刨下一大塊,況且歐陽爺百寶囊中小傢伙俱全。搖山動取出來,由瓦壟遞進去,一晃搖山動取下五塊瓦來,由百寶囊中取出白粉子畫上記號,將瓦放在網上,再搖下五塊瓦來,仍然畫上記號,放在網上。歐陽爺遂由百寶囊中取出吸土傘,這種東西能將土吸在傘內,用土的時候,還可倒出來。將土吸在傘內,輕輕放在網上,土下露出來藤子皮席,用秋風落葉掃刺下一塊藤子席,下面又露柏木板,又用秋風落葉掃扎進去,先試探柏木板多厚,一看柏木板六分厚,大義士只將寶劍扎進去六分,將柏木板慢慢割下,又將木頭碴用寶刀掃了掃。再向里看,露出大紅漆的椽子,椽子有三寸見方,大義士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鋸,斜插柳將椽子鋸斷,為的是臨出來好將椽子仍然放好,不能叫椽子向下掉,用鋼絲鋸將椽子先鋸一頭,不能鋸斷了,留一點碴兒,然後再鋸那頭,將那一頭完全鋸斷,這一頭留的那一點碴,恐怕鋸那頭時倘若失了手,椽子落下去,將山賊驚醒了,故此留一點碴兒,然後將留的碴兒,又找補鋸下來,把椽子輕輕放在房頂上面。要按大義士的工夫,乃是縮小綿軟巧,無一不能,椽子四寸寬的當子,鋸下一根來,大義士足可下去,因為恐怕珍珠燈燈匣拿不出來,鋸完了這一根椽子,又照樣放在房頂之上。此時已經露天啦,無有一點障礙了,大義士將寶劍插在背後,將鋼絲鋸仍然放在腰間百寶囊中,就勢取出飛抓,抖開絨繩,系在椽子頭上,倒雙絨繩而下,一看大山賊在箱子上,呼聲震耳。你道,作山賊的人沒有打呼聲的,怎麼王強會打了呼聲呢?皆因為王強二天兩夜熬夜熬得上了火啦,實在乏啦,所以打了呼聲了,睡得猶如死人一般,真要是打箱子上將他搬下來,他都不准醒得了。


  大義士躡足潛蹤,走到箱子近前,一看封條仍是原樣封著,蠟花兒好幾寸長。大義士遂由腰間百囊中取出藥水來,將封條浸濕,然後用大拇指肚兒,照定鎖頭門一按,印下鎖頭門的印來一看,由百寶囊中取出鋼絲鋼鉗子,照樣兒擰了一個鑰匙,向鎖頭裡一遞,如同原鑰匙一般不二。歐陽爺將鎖開開,慢慢的放在一旁,此時藥水的力量,已經行發開了,將封條揭起一個犄角來,向下一搗,就將封條揭下,用吐沫貼在東南板牆之上。此時王強正睡得甜蜜之時,大義士一看賊人此時翻了一個身,向箱子邊上滾點,大義士心中暗道:你多滾點,滾到柏木台上可省我的事啦。這也是我勝三哥的福氣,這小子偏偏此時就向這邊上滾點兒。山賊翻過來這個身,直吧嗒嘴,就好似吃什麼東西一般。山賊是實在累乏啦,將胳膊當枕頭一枕,睡的真香甜。大義士看了看山賊睡熟,遂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兒來,打開了紙包,原來裡面是硬豬鬃。大義士檢了五七根有勁的,用手指捏著豬鬃的梢,用豬鬃的根向山賊嘴巴子就扎,大山賊正在睡夢中,以為是蚊子咬他呢。原來蕭金台樹木叢雜,山上多牲畜,又距離蓮花湖很近,每到夏天,蚊子最多,大蚊子都有五六分長,可以將人咬得冒血跡,人被蚊子咬慣了,睡著了蚊子咬,用手就拍,拍完了還照樣的睡,習以為常。大義士這棵豬鬃一紮山賊,真如同蚊子咬的一樣,別說是累乏了,就不是累乏了,也覺不出是人的把戲,扎他一下子,他向外面滾點,大義士連扎了山賊四五次,山賊向外滾了四五次,「噗咚」一聲,滾在柏木台下。大柏木台平坦光滑,山賊也伸得開腿啦,睡得更舒服了。大義士從心中歡悅,暗說道:「好小子,你三天兩夜沒有睡啦,這可該著你舒服舒服啦,我可要辦我的事啦。」讀者問道,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睡得會怎麼死呢?人家拿豬鬃扎他,他還不醒,又打鐵箱子上掉在柏木台上面,還接續著睡,豈不太懸虛點嗎?列位,無論多大精神的人,要三天三夜不睡,除非別叫他睡著了,若是叫他睡著了,你就是將他扛起來就走,他都不能醒。俗語說睡覺如小死,困急了的人就如同死人一樣。才子念文章,讀書不倦,也有學習賭錢的,坐上三天兩夜,那是賭的魔力。若是一個人,在一間黑屋子之中,一點事情也沒有,直著脖熬三天三夜,較比賭錢讀書尤其難,所以山賊睡得比死人過多一口氣兒。

  大義士慢慢的將銅飾件開開,左手掀鐵箱子蓋,一點一點的上掀,恐怕箱子蓋中間有什麼毛病,或者有響動。將箱蓋慢慢托起來之後,向箱子中留神觀看,黃包裹里,繡五色圍龍,包著珍珠燈的盒子。大義士伸右手微微一提黃包裹,裡面無有消息埋伏,一掂分量,不大的一個盒子,較比平常的東西加十倍的重量,大義士暗道:「這回可得著真的啦。」提出鐵箱子將燈盒放在一旁,將箱子蓋仍然悄悄放下,銅飾件扣在箱子鼻上,取過來鎖頭,將鋼絲的鑰匙拔將下來,裝在百寶囊中,又將絲線的絹帕疊了四層,將鎖頭身子纏好,慢慢一按,就聽繃簧咯吧一聲。由板牆揭下來封皮,用蠟火烤開了三黃焊藥,向原封條印上一擦,用火折又一烤鐵箱子,三黃焊熔化,仍將封條照舊粘上。將一切零碎物件都裝在腰間百寶囊之中,用絹帕將鋸椽子落下的鋸末,都打掃在一堆,由腰間百寶囊中,伸手取出一塊硬紙,將鋸末打掃在硬紙之上,包好了裝在百寶囊中,看了看沒有什麼形跡,連一個腳印兒都沒有,遂提起了黃龍包裹,對大山賊低聲說道:「小王八羔子,你睡吧,我要走啦。」

  大義士遂用手一提黃包裹,仍然倒繩而上,到在房頂上面,一手援繩,一手將龍盒由窟窿送出去,放在房頂上面,一疊腿,腿朝上,先出了窟窿,將飛抓取下,取過來一棵椽子,對好了用鋸鋸的斜碴,將椽子穩好,取出三黃焊藥,打開了火摺子,照定一分厚的鋸口上一烤三黃焊藥,焊藥流在鋸口上,將椽子焊住,又將那一棵椽子取將過來,也是照樣焊好,由百寶囊中取出紅顏色藥瓶,將鋸口塗上紅色,與本來的顏色相差不多,不留神細看,真看不出來鋸口。又將柏木板由銅鐵網上取下來,放在椽子上,由腰中百寶囊中,取出二寸寬的一圍紙條兒,用三黃焊藥當漿糊使,將紙粘在刺的劍口上,藤子席取過放在柏木板上,然後又取過吸土傘,一按機關,三合土由傘中完全噴出,一點也不少,填滿了窟窿,仍然取過五塊瓦來,對好了畫的粉筆記,一塊塊的將十五塊瓦穩上,由百寶囊中取出石灰漿糊,將縫兒一塗,也如灌漿一樣。人先打銅鐵網的窟窿鑽出來,然後將龍盒提出。網的四外鈴鐺已經失了效力啦,此時大義士在網上走,可就沒有禁忌啦,如走平地一樣。來到後檐,仍然打上來的那兒,用飛抓抓住銅鐵網,用手提著黃包裹,仍然援繩而下。穿好了皮襖馬褂,穿上破氈鞋,此時天氣也就在四更來天的時候。但此時,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早打過去五更啦。

  歐陽爺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別看熬了三天三夜,用盡了精神,使碎了心機,此時不但不倦怠,反覺著精神百倍,渾身爽快,如同忘了熬夜一般。取下飛抓纏好了,裝在百寶囊之中,提定萬壽燈,躥房越脊,夠奔聚義廳而來。


  上了銅鐵網,俯首向聚義廳當中觀看。此時,楊香五與蕭銀龍、張氏三傑等辦完了事,各歸本位,早就看見勝三爺愁眉不展,坐立不安,但是三人雖然照歐陽爺計劃辦完,可不知道歐陽爺究竟盜出萬壽燈沒有,可不敢將所作之事告訴勝三爺,恐怕被賊人看出破綻,因為盜燈講的是蠻子一個人,不許有別人幫助,蕭銀龍跟賈七爺借寶劍都是暗暗的藏在衣服里,假裝出恭帶到外面,暗暗交給歐陽大義士的。然後又將楊香五使眼神叫到外面,用雞鳴五鼓返魂香將四更樓更夫薰倒,竊取梆子,由定更之後,打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之後,將梆子放在原處,暗將屠大爺的令徒張氏三傑招呼出來,先圍繞聚義廳,有學公雞叫的,有學犬吠的,有小巴狗叫的。列位,人要是真會學雞鳴犬吠,學得與真的一般無二,都可以將真雞真狗引得鳴叫。張氏三傑這一學雞鳴犬吠,就將蕭金台的雞引得也一齊鳴叫。張氏三傑這也是天生的偏材,前文書已表過,屠大爺與勝三爺一見面時,就對勝爺說過,這三人是能學雞鳴犬吠的奇材。閒文少敘,您道,鏢行及八大名山、台灣、蕭金台的人,不下五六百位,難道說就都被張氏三傑朦混下去嗎?雖然是張氏三傑學犬吠雞鳴,究竟蔣五爺的功勞實在不小,皆因為蔣五爺戰韓氏四猛時,一條亮銀盤龍棍當行者棒使用,打得韓家四猛熱汗直流。那韓家四猛在南七省乃是出色的人物,八大名山提起來真得首屈一指,今與蔣五爺車輪戰,八大錘對棍,誰看著不精神百倍?所以大家看他四個人陸續戰蔣五爺,只看得如醉如痴,又兼著這三天兩夜的工夫,就是有睡覺的,不過打一個盹睡而已,鏢行這邊吃喝眠睡,除去金頭虎賈明、孟金龍、李永泰之輩,全是提心弔膽,坐臥不安。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不知道何時就是一場群毆。定的三晝夜盜燈,就是許進去取去,都不容易取出來。勝三爺真是提心弔膽,唉聲嘆氣,暗中叫道:「蠻子你凡事詼諧,這宗事也是鬧著玩的嗎?」正在愁思百結之際,忽聽雞鳴犬吠,五更已過,勝三爺心中不啻刀攪一般,叫道:「蠻子三天三夜盜不出燈來,你也見哥哥一面啊!你怎麼連面都不與哥哥見呢?」楊香五、蕭銀龍、張氏三傑看得明白,可就是不敢言語。雞鳴犬吠時,慢說是蕭金台及鏢行人都不知是假,就是上曉天文,下達地理,觀天下在掌握之中的台灣大帥石朗,因為看熱鬧看的都被瞞過去啦。

  正在此時,閔士瓊見韓家四猛俱都落敗,聽見五更已過,雞鳴三唱,遂叫道:「勝老達官!也不必較量武術啦,較量武術是無濟於事,五更已過,看看天明,請勝老達官就此立給蕭金台字據,起身投案打官司吧!您鏢行的親朋也該遣散啦,難道您還將送殯的埋在墳里嗎?歐陽義士盜不出來萬壽燈,他也就不到聚義廳見眾賓朋啦,難道他還真到聚義廳自刎嗎?最大的問題是打萬壽燈的官司,歐陽自刎與不自刎倒不成問題。」

  勝三爺聞閔士瓊這一席話,真好似涼水澆頭,五內如焚,無精打采。仰面觀看天色,勝爺觀罷天色,對閔士瓊道:「我勝英當著天下英雄,絕不能食言。死或輕於鴻毛,死或重於泰山,我勝英雖打盜萬壽燈的官司,身首異處,不知情者固不足論;知情者談起我勝某時,雖然捨生,不能當著天下英雄失了信義。

  茶餘酒後談論起來,勝英雖死猶榮。閔老寨主不必懷疑,勝某必踐前言。但是天氣尚早,若至東方閃爍時,我必然給老寨主立下字據,就此住北京投案,打這場盜燈的官司。我歐陽兄弟就是盜不出燈來,也必得見我一面,絕不能匿而不見。」勝三爺語至此,就聽金頭虎說道:「十陣賭輸贏,我們贏了四陣,賊們打退堂鼓,這回賊可得著理啦。大蠻子盜不出燈來,從此他還見鏢行的人?他非背地跑了不可。玩笑有他,辦真事他還辦的了?勝三大爺不定跟他有多大的仇呢?他這是借刀殺人,報仇呢。什麼叫三天三夜盜燈賭輸贏,盜不出來打官司?沒那麼打過官司的。乾脆咱們血肉紛紛亂—陣吧。」道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三大爺為人言而有信,別說是打官司,就是此時刀放在脖子上,也不能食言。孺子無知,胡言亂道,再要饒舌,必受重責。」賈明一翻母狗眼,低聲說道:「勝三大爺跟老道也不知有什麼深仇哇?不教咱言語,等到天亮時看看,有話你們說,反正我不打算出蕭金台。真教我三大爺立字,得先將我宰了再說別的。」不表金頭虎嘴裡嘟囔,此時黃三太趴伏在桌子上,淚如雨下,心中暗說:「歐陽叔父,你怎麼這樣荒唐?沒有金鋼鑽,你別攬瓷活。你真就將我恩師送在北京,打盜燈的官司?我之恩師向來事無大小,言出如山,沒有失過信。你盜不出燈來,你倒是見上大眾一面啊。」其餘鏢行之人,個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東廊下好似愁雲漠漠,淒涼景況充滿了庭院。台灣的大帥石朗都暗中替勝三爺為難:這大年歲,行俠作義,落得這樣下場。西廊下群賊是喜形於色,除了十三省總鏢頭勝英,綠林道中拔去眼中之釘,肉中之刺,從此綠林道中少了一個勁敵。人心向背,憂喜出於自然。

  不表兩造眾英雄悲悲喜喜,再說閔士瓊第三次站起身形,又教勝三爺立字據打官司。勝三爺未及答言,忽聽天棚銅鐵網上有人叫道:「勝三哥,小弟來也!唔呀,閔老寨主不要得理不容人,三哥不要著急,珍珠燈盜出來啦!」兩方的群雄仰面向上觀看,就見皮襖馬褂,踢啦踢蹋。閔士瓊說道:「現在已經天明了,盜出來沒有用啦。」歐陽大義士一句話,提醒了台灣的石朗,觀看星斗,果然尚且不到四更天。韓秀等又都來到外面觀看,閔德俊對老寨主閔士瓊說道:「父親,孩兒與韓秀大哥觀看星斗,果然是四更不到,三更半天將過。」閔士瓊聞聽,不啻揚子江心翻船,萬丈高樓失腳,目瞪口呆,不能作一語,天下眾英雄莫不覺著毛骨竦然,暗中稱奇,歐陽大義士這一盜出萬壽燈來,鎮住天下群雄。閔士瓊在座上如木雕泥塑的一般。勝三爺道:「閔老寨主,這一次量不能失信了?沒有別的,請你打窩主的官司吧。」列位,大凡人要是真正理短情屈了,被人家若是問住,真正的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閔士瓊這樣的反覆,到了此時也是水盡山窮,實在沒有反覆之餘地了,講的是五鼓雞鳴,犬吠為止,人家三更半天將燈盜出,當著十四省英雄,要是再說出不算來,那還夠人格嗎?


  閔士瓊正在無言以對之時,勝三爺逼閔士瓊打窩主的官司,就聽後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腳往前院跑,大聲喊道:「就這樣的打官司,我家老寨主倒願意去,我有點不願意。咱們得見個輸贏勝負!」眾人舉目觀看,正是恬不知恥的賊子閔德潤,手持金鼎龍頭搠,耀武揚威,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大本領。勝爺一看,是無恥不知自愛的閔德潤,遂說道:「孺子看看項上加刀,尚且不知,滅門九族之罪,你父子豈能打得了這樣罪大彌天之官司?反覆無常的賊子,你有幾個腦袋?屢次饒你不死,你不知勝某以恩德待人,真是無恥之徒。」閔德潤說道:「勝英你不要大言欺人,今天勝得了我閔大寨主的金鼎龍頭搠,大少寨主便替父替友打這一場盜燈的官司,殺剮存留,不能連累好朋友。大少寨主並非反覆無常,我們父子也是為朋友,你無故與綠林道作對,開鏢局子是買賣,你破二郎山,火焚蓮花峪,綠林道與你誓不兩立。蕭金台就算打這兒冰消瓦解,只要綠林道不絕跡,就與你姓勝的對付。哪一個不服,過來,與大少寨主較量較量。」勝爺回頭向東廊下叫道:「哪一位辛苦辛苦,將窩主捉住?」勝三爺話言未了,早有一人越眾當先,大聲答道:「勝三哥,小弟尚無寸功,我願拿此賊,權當見面之禮。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一看,原來是蔣伯芳。勝爺微然含笑道:「此賊乃是要犯,藏匿匪人,窩存贓物,較比盜燈的正犯還要緊呢,拿住活的還得解往京都,千萬不可傷了他的性命。拿住之後,經官廳訊出口供,那才算咱交了差,完了咱們的責任呢。五弟多要小心。」蔣伯芳道:「小弟明白了,捉拿此無名小輩,猶如探囊取物耳,何勞囑咐?」語畢,雙手合著亮銀盤龍棍,龍行虎步,來到聚義廳當中,真是威風凜凜,精神百倍,八大名山之人聞名喪膽,蕭金台神鬼皆驚。蔣五爺叫道:「閔德潤小輩,休要猖狂,還不過來受死!」閔德潤一見蔣五爺,分外眼紅,叫道:「小兒蔣伯芳不必誇口,看搠!」

  人到搠到,直奔五爺頂樑上,壓山蓋頂砸來。蔣五爺不慌不忙,閃開大山賊的龍頭搠,仍按行者棒,接續著打韓家四猛的招數向下使。大山賊力大絕倫,金鼎龍頭搠上中下、前後左右,圍著蔣五爺身形。蔣五爺因為方才戰了四猛,不肯與大山賊碰傢伙,專使純熟的招數,一條亮銀盤龍棍,舞得如同銀蛇亂躥,只見棍不見人,風雨不透,大山賊的龍頭搠,無論如何也遞不進去。大山賊以為蔣五爺不敢碰他傢伙,越打越向蔣五爺棍上找。蔣五爺心中暗道:「小冤家,我這一棍要砸上你的搠,我叫你一輩子忘不了姓蔣的。」二人戰得正在興高采烈之際,龍頭搠一砸亮銀盤龍棍,蔣五爺用盡平生之力向外一棍,棍與搠繃在一處,恰似半空中打了一個霹雷相似,山谷應聲,火星子冒起五七尺高。天下群雄,不約而同俱都打了一個冷戰,只見大山賊連晃了三晃身軀,腳步站立不穩,雖然沒將搠出手,幾乎虎口震裂,蔣五爺倒退了兩步,棍法仍然不亂,大山賊此時可就有點勉強招架了。勝三爺在旁叫道:「五弟,要活的,棍下留情!」蔣五爺抖擻精神,棍法變招,奔山賊胸前一點,山賊咬著牙,用搠向外一碰棍,蔣五爺未等大山賊找上棍,急忙將棍抽回,大山賊的搠沒繃上棍,身形就有點不穩,蔣五爺趁勢裹手一棍,奔賊腰間打去,山賊欲待躲閃,可就來不及啦,這一棍正打在腰下臀骨之上。五爺使了三成勁,要使十分勁,就沒有山賊的命啦。山賊金鐘罩的工夫已然破啦,氣力受了硬傷,究竟沒有以前膂力大了,要不然與蔣五爺對棍的時候,就是蔣五爺力大,山賊也不至如此不中用。

  閒文少敘,一棍將大山賊打倒,兵刃出手,閔德潤趴伏就地,並將龍頭搠拋出去五七尺遠。金頭虎賈明賣精神,一聲喊叫:「楊香五小子,你還不過去捆!」楊香五一晃馬尾透風巾,趕奔近前,金頭虎一攏大山賊的胳膊,被大山賊一撥拉,金頭虎幾乎鬧了一個筋斗。楊香五向前一按,大山賊雙手扶地,向上一起,楊香五鬧了一個趔趄。金頭虎喊叫:「我的姥姥!人家躺下啦,我都辦不了。大小子,快過來吧!」孟金龍、李永泰二人過去,這才將山賊四馬倒攢蹄捆住,提到東廊下,真是油皮都沒有傷損。此時閔士瓊在聚義廳金交椅上看得真而且真,花白鬍鬚亂抖,心中猶如刀攪的一般。閔士瓊心內暗想:「只想我父子天下無敵,德潤力大絕倫,不想今竟被獲遭擒!悔不聽劉氏夫人之言,前幾日他說我父子十天之內,必然山破人亡,到了此時,果然應了夫人之言。」閔士瓊思索至此,打下牙來往肚子裡咽,後悔不及。天下群雄一語全無,聚義廳上靜悄悄,愁雲慘慘。少許工夫,只見東西兩廊下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不關心的,道短論長,關心的人替閔家父子擔驚害怕,燈被鏢行盜出,大少寨主被獲遭擒,眼睜睜一座百年事業的蕭金台,就要冰消瓦解。此時勝三爺面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在下勝英幾次進忠告,老寨主你不知嘉納,按說在下與老寨主談不到進忠告二字,老寨主身為綠林,在下做保鏢的生意,本來冰炭不能相同。但是勝英因素知老寨主出身清白,為亂世所迫,棲身綠林,雖然異路殊途,久有互相仰慕之誠,是以不忍坐視老寨主你的成敗,故爾累次饒舌。今者勝英尚有不得已於言者,不敢言忠告,也不敢望老寨主必聽余言,惟有望老寨主你莫悔不聽余言而已。盜燈之賊,並不是有氣節的男兒,這宗賊專恃血氣之勇,不懂大義,以勝某之忠誠待人,尚且不能化此頑梗,他與閣下不過聞名之交,並非通家之好,他今見令郎被擒,珍珠燈已失,他的初志,所為設計陷害人,計不得逞,必然遁去,倘他逃走,沒有盜燈的正犯,你一家老少萬死不足以償。」閔士瓊理短情屈,不能答一語。勝三爺這一提盜燈之人,天下群雄莫不以秦尤為目標,老寨主閔士瓊舉目向西廊下三層人後觀看秦尤,手捻花白鬍鬚,面沉似水,大丈夫說不出後悔的話,人亡山破,多半世英名喪於秦尤之手,真是有口難訴。


  此時西廊下忽有一人越眾當先,大聲叫道:「老兒勝英!不必動唇齒之才,自言仁義,以買人心,老虎帶念珠,假充善人。想當初吾兄與汝歃血為盟,明清八義,誓成義舉,你中途反目,鏢打拜弟,誰人不知?今尚敢在眾人面前大言欺人,口是心非!你要想見盜燈之人,勢比登天還難!」勝三爺舉目觀看,此人紫緞色壯帽,長臉膛,燕尾鬍鬚,背後背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身穿品藍色短靠,青綢子底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背後斜插柳背定一口朴刀,握刀夠奔聚義廳當中而來,精神百倍,有不可一世之概,年在半百以外。勝爺觀罷,心中明白,叫道:「秦老二!你是有始無終,賢愚不分,有眼無珠的小人!你聘請本山二少寨主,去北京盜獄救秦尤,成全他寡母孤兒,你是他叔父,分所當然。但是你的用意,未必是只救秦尤,你乃奸亂成性,助秦尤為非,暗害好人。你救出秦尤,你就當同他回家,叫他寡母孤兒可以安善度日,教訓秦尤改邪歸正,成為明理的好人,你才夠長輩的資格。你計不出此,救出秦尤之後,你慫恿秦尤小兒,二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康熙聖上、太后老佛爺的萬壽燈,你與二少寨主題詩巡風,你助紂為虐,使秦尤罪上加罪。秦老二!你是救秦尤,你是害秦尤呢?可惜你身為長輩,不能教化子侄,反陷汝侄於大逆。太后老佛爺的懿旨,康熙聖上的聖旨,十三省一體嚴拿,務獲解究。秦老二,你憑血氣之勇,做下大罪彌天之事,你難道不曉得大清國的律例嗎?秦老二,你與我秦八弟是當族弟兄,你又有救秦尤一點熱心,不然,我勝某絕不能對牛操琴。這場官司,你有三顆首級都不夠打的:第一件越獄,第二件盜燈,第三件聚眾行兇。你要識時務,你別在人前逞能,你還不快快逃命去麼?」秦義龍聽罷,默然良久,心中暗道:「此禍由我一人所起,現在大少寨主被擒,萬壽燈也被鏢行之人盜走,眼見蕭金台大勢將去,我秦義龍若此時一走,我叫什麼朋友?人家閔家父子為朋友,還能犧牲一切呢,我若真箇一走,豈不被天下群雄笑罵我有始無終?老勝英明著是用良言勸我,暗含著是要我拚命,他言說我是有始無終之輩。」秦義龍思索至此,大聲叫道:「勝英!你是胡言亂道,你是人中敗類,真稱得言行相反。你鏢打盟弟,中途變心,你還敢在眾人叢中搖唇鼓舌?你就是能將死人說得復生,我也知道你的來歷。我秦氏門中與老兒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正是我秦某報仇雪恨之日!若不將老兒碎屍萬段,不足以消吾恨。」勝三爺哈哈大笑,說道:「秦老二,你是活膩啦!」秦義龍手擎朴刀,夠奔勝三爺,夠上步位,將刀一橫,攔腰便剁。

  勝三爺並不揠刀,見刀來至切近,腳尖滑地,橫著縱出五七尺遠。秦義龍第二刀扎胸前掛二肋,勝爺一閃身形躲開。一連三刀,俱被勝三爺躲過,勝三爺又厲聲說道:「老賊你逃命去吧!倘若動起手來,收招不住,你難免認母投胎,你不是勝某的敵手。」飛賊秦義龍三刀沒剁著勝爺,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哪裡能聽勝爺良語相勸?並不答話,一刀緊跟著一刀。西廊下綠林道中有沒見過勝爺的,一看勝爺真有容人之量,個個心中起敬,有那宗無知小輩,他還說勝爺怯陣,不是秦義龍的敵手呢。閒文少敘,勝爺一看老賊秦義龍真是不知進退,就是一夜不與他還手,他也不能知止而罷,勝三爺遂亮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勝爺向來是,愈當著有名的人物動手,愈長精神,這就是好貨不賤賣,貨賣識家。按老賊秦義龍,也是三十年的苦功,這一跟勝爺對上刀,可就顯出不行啦,真是好貨就怕樣子比。勝三爺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間,一招一式,刀遞出去七面見清,刀尖、刀背、刀刃、刀柄、燈籠穗,看著清清楚楚,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真可以上畫譜。天下群雄莫不暗贊老英雄的刀法絕倫,無怪乎一把魚鱗紫金刀,縱橫南七北六十三省。勝三爺愈殺愈勇,老賊秦義龍是愈殺愈鬆懈,戰不到五六十個回合,老賊的刀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勝三爺抖擻精神,當著天下群雄,為的是戲耍老賊,老賊欲落敗,都跳不出圈去,只累得老賊熱汗直流,喘得猶如牛吼,兩廊未有不匿笑者。勝三爺故意的刀法一懈勁,老賊趁勢劈頭探腦一刀砍來,使了個十足勁,勝三爺並不躲閃,反向里進步,看看與秦義龍挨身,一反腕子,連刀柄帶老賊的腕子一併捋住,叫道:「老兒,這邊來!」勝三爺一叫勁,秦老二隨著手過去。勝三爺左手持著老賊的刀柄與腕子,右手的刀,此時是愛扎就扎,愛剁就剁。勝爺的刀臨到老賊的面門,未肯下絕情,偏著刀向老賊面門上一按,口中說道:「我本當將你殺了,看在我那故去的秦八弟之面,秦老二你逃命去吧!」刀在老賊面門又一晃,老賊一閉眼,勝爺底下一腳,正踢在老賊胸下,上邊的手一松,秦義龍鬧了一個仰面朝天。金頭虎跑將過去,抖開了飛抓就要捆人,勝爺擺手說道:「明兒,不許造次!他是你秦八叔之弟,不許無禮。他有救秦尤一點熱心。」賈明不敢違背,諾諾而退。

  老賊秦義龍由就地爬起來,滿面通紅,又羞又惱,厲聲說道:「勝英!在下不是你敵手,你的刀法絕倫,人所共曉。我雖然不是你的敵手,我輸給你啦,我心中尚不甘服。你有個外號叫神鏢將,當著天下英雄,咱倆過過鏢,你先打我也成,我先打你也成,你要是用鏢再贏了我,從今以後,我不再與你為仇作對。你要是一鏢將我打死,那算你成全我秦義龍啦,皆因為閔家父子為我叔侄之事,家破山崩,在所不惜,我姓秦的若是臨陣而逃,叫天下英雄笑我畏刀避劍。你的鏢只管照我致命處打,你一鏢打死我,我死而無怨;你要說給我留情不傷我,那是你藝業不高,自詡其能。」勝爺聞聽,微然點頭笑道:「秦義龍,你不必咬言咋字,你要明白大義,你還不至於教秦尤作下大逆不赦之事呢。今者你既不含糊,我也別埋沒你的技藝,我也知道,你鏢槍打的好,三十年的苦功,今當天下英雄,叫你獻一獻絕藝。可是有話說在頭裡,恐怕沒有你的便宜。」


  秦義龍道:「勝英,你要贏得了姓秦的鏢槍,我便心服口服。」

  勝爺說道:「如此還是你先打我,你的鏢槍要將姓勝的衣服皮肉傷損一點,我將珍珠燈雙手奉獻,我替你叔侄與閔家父子,打盜燈及窩主的官司。勝英言而有信,你就獻絕藝吧。」秦義龍方要取背後的鏢槍,勝爺說道:「且慢,你的鏢槍能打多遠見准?」秦義龍說道:「我的鏢槍能在三丈之外見准。」勝爺道:「咱倆人站好了,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北面上有人,南面上沒有人,防備打不著我,打著看熱鬧的。咱倆相距三丈遠,你的鏢槍自然達得到,你不要慌,沉住了氣,露臉成名就在此一舉了。」語畢,勝爺繞到南邊,秦義龍轉到北面,相距三丈來遠,勝爺道:「你打吧。」秦義龍伸右手背後取鏢槍。鏢槍較比鏢長,在背後筒內插著,用的時候伸手撕鏢槍的旗子,抽出來就打出去啦,較比用鏢還便利,用鏢總得打兜囊里向外登,這宗東西一摸旗子就算打出去啦。老賊右手摸鏢槍旗,一隻鏢槍奔勝爺胸前而去,勝爺見鏢槍來到胸前,約有半尺遠,勝爺一閃身軀,鏢槍落地;第二隻左手的鏢槍,又奔勝爺當中而來,鏢槍切近,勝爺向上一縱,縱起五七尺高,鏢槍落空;第三隻右手的鏢槍又照左井肩穴打來。說時遲,那時快,秦義龍左右手撕鏢槍,「嗖嗖嗖」,直奔勝爺打去,好似雪花兒一般,鴨尾巾上的鏢槍方過去,胸中的又打來。只見勝爺銀髯亂飄,方閃開又縱起來,方低頭又撤步,在鏢槍如狂風驟雨時,勝爺用雙腳踢鏢槍。一霎時十二隻鏢槍打完。勝爺身形站穩,哈哈大笑,口中說道:「秦老二多受累了!」說著話,雙手一抱:「我接了你兩隻鏢槍!」列位,天下群雄在秦義龍打鏢槍時,俱都微聲喝彩,只聽東西兩廊下,只喝:「打的好哇!躲的好哇!」

  誰也沒看著勝三爺在什麼時間接住老賊的鏢槍,就連秦義龍自己都不知道勝三爺在什麼時候接住他的鏢槍。天下群雄無不納悶,有說勝三爺真神藝也,無怪乎人稱神鏢將呢。

  秦義龍看著發愣。勝爺說道:「秦老二,我曾打鏢,眾人抬愛我,稱我為神鏢將,我接你的鏢槍,還不算什麼奇事,我再打你,不能使我自己的金鏢,仍然使你的鏢槍,還是就用接住你的這兩隻,要用三隻鏢打著你,那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如果這兩隻鏢槍,俱都打不著你,我將珍珠燈送給你,還是我打盜燈的官司。」列位,勝爺這一句話說出來不要緊,東廊下鏢行之人,第一位諸葛道爺先大吃一驚,心中暗道:「勝三弟,這不是自找其禍嗎?人家十二隻鏢槍打不著你,你用兩隻鏢槍就要打著人家?倘若打不著人家,也不要緊,你為何還用珍珠燈賭賽呢?」不表大眾全擔驚駭怕,單說秦義龍聞聽勝爺用兩隻鏢槍要將自己打著,心中暗道:「我三十年工夫,不但我會打鏢,我還會躲鏢,別說你兩隻鏢槍,就是三隻金鏢,也不能讓你打著我。你要打不著我,再要反悔,我可就有了理啦。莫非說大話人栽筋斗,都栽在絕藝之下?我還以為我用不了三鏢槍,就要將他打倒呢,誰想十二隻都無濟於事。」老賊思索至此,面帶悅色,說道:「一言出口。」勝爺說道:「駟馬難追!你也站在南面,我上北面打你。」秦義龍到了南面,勝爺站在北面,伸出左手的鏢槍,說道:「勝某打暗器向來不暗算,打的時候必有一個著字,敵人只要有本事就躲得開。我左手這隻鏢可打不著你,咱先說頭裡,第一隻右手的鏢要打你上中下、中上下、下中上,反正這三個部位不定哪兒,可沒有準。打上是點到而已,不過取個笑兒,也許衣服扎破,也許傷點肉皮,要是見了血,那就是走了手啦。」秦義龍說道:「不必費唇舌啦,你就打吧。」勝爺左手的鏢槍對準老賊說道:「著!」老賊一看,鏢槍出來,特別另樣,真是貨賣識家,老賊心中暗含著佩服,外行可看不出來,外行看著很不出奇,就好像不會打鏢一樣。皆因為勝爺說的明白,這隻鏢可不能打著,所以這隻出去的非常之慢,槍尖子四平,鏢旗筆直。內行人看著可就有了工夫啦,秦義龍的鏢槍出去,槍尖子雖然不擺,不能頭尾四平,多遠出去,都一條直線一般,要不然絕不能指哪打哪。這隻鏢來到老賊胸前半尺來遠,老賊一閃身出去三四尺遠。秦義龍本來是能打鏢能躲鏢,要外行躲鏢,離著老遠的他就躲閃,未等閃開這一隻,那一隻又到啦,准得打上。秦義龍倒是行家,鏢至胸前才躲閃,閃過去一看,這隻鏢槍,不偏不倚,正插在方磚地的十字花上,筆桿條直。就這一手工夫,就可以壓倒群雄,慢說是打出去插在方磚地上,就用手直插去,都不准插的那樣准,要不然老英雄就敢開口說下大話,打不上奉還珍珠燈,真得說是神鏢。讀者問道,你說的太懸虛啦,打的准固然可以,怎麼平著打出去,還能扎在地上呢?

  列位,古人有一位養由基,人稱養一箭,載於《史記》。

  養由基在楚共王駕下為臣,又有一個大將潘黨,也在楚共王駕前為臣。有一天楚晉交兵,兩國俱都出兵,安營下寨已畢,還沒有交戰時候,將士們閒暇無事,叫大將潘黨射鵠,潘黨於百步外,一箭正中紅光,潘黨面有得色,大小將士俱各誇讚潘黨,不絕於口。適養由基亦到,身背弓,腰挎箭袋。大眾說道:「養叔來啦,也叫他射一回看看。」養由基遂走到大眾眼前,說道:「射紅鵠不足為奇,我能連發三矢,俱中一處,由紅光上一個窟窿射過。」拾箭的小校將箭拾回說道:「三矢俱由一個窟窿穿過。」潘黨說道:「巧勁耳。」養由基說道:「射鵠是巧勁,我能於百步之外,箭射楊樹葉。」潘黨說道:「滿樹樹葉,誰不能之?」養由基說道:「命人將楊樹葉畫上記號,我到樹下看完了,然後我百步之外射之。」潘黨遂打發人到樹上,將樹葉用筆畫好黑記,養由基到樹下看準,退到百步之外,一箭射去,不見箭落,潘黨說道:「箭被樹枝架住,不能下落,遑言穿楊樹葉呢?」養由基說道:「此箭穿過楊樹葉,兩頭被樹枝搭著,可叫小卒上樹去取。」打發兵士上樹取箭,果然如言。

  潘黨仍然說是巧啦。養由基說道:「可命小卒記三個樹葉,畫上一二三,我拿出三支鵰翎,也都畫上一二三,我這三支箭,不許射錯了。」於是打發兵卒上樹,如法記好,三支箭發出去,果然都中上,與頭一次那箭無異。潘黨無言,大眾俱都喝彩。

  潘黨又說道:「我能射透七層甲。」命軍士將七層鎖甲放在鵠前,潘黨也在百步外,彎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去,果透七層甲,箭簇看看扎在紅鵠之上,大眾喝彩,潘黨面有得色。大眾說道:「看養叔的射法吧。」命小卒取箭,箭透七層甲,小卒取之不下,養由基說道:「我有送箭之法,不用射鎧甲,我能一箭射去,將潘將軍之箭頂出去。」大家說道:「好。」養由基遂一箭射去,果然不偏不倚,正將潘黨之箭送出去,那箭簇也扎在紅鵠之上。大眾俱都說道:「養由基是神箭手。」事為楚王得知,潘黨、養由基二人俱都被楚王喚至面前,楚王將養由基申斥一頓,並將養由基鵰翎收回。第二日楚晉交兵,楚王親督士卒,兩軍對圓,晉軍有一個綠袍虬髯的大將,一箭射中楚王左目,軍心一亂,大軍敗了下去。楚王遂將養叔召至面前說道:「晉軍中綠袍虬髯者射了寡人左目,賢卿與寡人報仇。」養叔道:「大王將臣之箭收回,臣如何射之!」楚王遂由宮中取兩隻鵰翎,授與養叔。養叔到了陣前,正遇綠袍虬髯者追趕楚王,養叔道:「匹夫敢射吾主?看箭!」綠袍虬髯人一仰首,一箭恰中咽喉,墮車而死。大軍仍然追趕楚將。養由基把弓弦拽圓喊道:「看箭!」弓弦一響,嚇退晉軍。養由基對楚王說道:「仗大王之威,一箭射死大王仇人,空拽弓弦嚇退晉軍。」楚王大悅,乃授鵰翎百枝,稱養由基為「養一箭」。楚王有一次圍獵,樹上有一通臂猴猿,楚王命軍士射之,亂箭齊發,猿猴伸手接箭,並不逃走。有人喊道:「養由基來也!」猿猴泣下,被養由基一箭射死。此事載於《史記》,可見藝業要是高了,真是神出鬼沒。勝三爺的鏢,夜間能打香火,能打蠟花,第一隻鏢將蠟花打歪,第二隻鏢將蠟花打落,第三隻鏢將蠟打起來,炮打三盞燈。水旁地下刨一個坑,勝爺藏在裡邊,大雁飛過來,到水邊上就飛得矮了,能用金鏢打雁。種種的驚人鏢法,一時難以說盡。

  閒文少敘,勝三爺右手的鏢槍照定秦義龍一晃,說道:「著!」秦義龍方要閃躲,並沒有打出來,勝爺又說道:「著!」

  秦義龍認為還是假的,並未躲閃,哧的一聲,正中左腿肚子,鮮血淋漓。天下群雄同聲喝彩。飛賊秦義龍面上一紅,對大眾說道:「回頭再見!」後來直隸莫州廟,飛賊秦義龍行刺,勝奎完婚大鬧洞房,勝三爺二次出世,這是後文書的一大關節,暫且不表。

  勝三爺見秦義龍逃走,遂對閔士瓊復又說道:「閔老寨主,盜燈的正犯怎麼還不露面?」閔士瓊未及答育,只見西廊下三層人後,出來一人,大聲喊道:「大太爺來也!」眾人舉目觀看,正是二入皇宮內院,盜萬壽燈的正犯飛天鼠秦尤,越眾當先,揠匕首刀。柳玉春見秦尤出頭,明知必敗,以結拜關係,不好袖手旁觀,也隨在秦尤背後,握刀而立。崔通不忍坐視,也縱出西敞廳。勝爺一見秦尤,悲從中來,老英雄想起秦八爺只此一個後人,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餘載,故此見了秦尤不忍動手。秦尤耀武揚威,自稱大太爺,滿不含糊,他哪知道老英雄的苦心?勝爺不得已,遂回頭叫道:「東廊下眾賓朋,哪位辛苦一回,捉拿盜燈的正犯?」語言未了,一人越眾當先道:「小弟願效微勞。」勝爺一看,仍是蔣五爺。勝爺說道:「五弟要慎重。」五爺道:「這三個小輩,乃是貓狗一流,但不知要死的要活的?」勝爺道:「這是盜燈的正犯秦尤,務必活捉,不可損傷。」蔣五爺答應一聲,一隻手拿著盤龍棍,直奔聚義廳當中而來。夠上步位,飛天鼠秦尤大聲喊道:「小兒蔣伯芳,看刀吧!」向上一跟步,照定蔣五爺面門剁來,柳玉春亮截把鬼頭刀,同時照定蔣五爺右肩頭劈去;崔通同時一刀奔蔣五爺左肩頭剁去。三把刀同時剁去,蔣五爺是雙手拿著棍,見刀至切近,將棍向上一迎,棍當中正迎秦尤的刀,兩頭迎崔通、柳玉春的刀,這就是蔣伯芳一棍邀三刀。三鼠一見蔣五爺的亮銀盤龍棍迎將上來,三個小輩趕緊向回撤刀,若是被棍迎到刀上,刀准得飛了。三人將刀撤回,三吊角圍住蔣五爺,三把刀上下翻飛,蔣五爺仍用行者棒的招數,亮銀盤龍棍,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先是三鼠圍蔣五爺,後是蔣五爺一條棍將三鼠圍住。

  秦尤是心黑手急,恨不得一刀將蔣五爺剁死,貪功心勝,偶不留神,被棍將刀磕出去五七丈遠,正打金頭虎頂門上飛過去,金頭虎說道:「我的姥姥,小耗子使飛刀呢?單打我腦門子上過去。再矮點戳我的眼上,我就得鬧個獨眼龍。」秦尤刀被磕飛,翻身要跑,哪得能夠?蔣五爺向上一進步,用棍一按他的左肋,將秦尤按倒,賈明、楊香五二人過去,掏出秦尤腰間的飛抓,將秦尤捆好,提到東廊下。崔通、柳玉春的刀,也都被五爺磕飛,被獲遭擒,仍然是賈明、香五過來捆綁,提到東廊下。三鼠俱都被獲遭擒,賈明晃悠沖天杵小辮道:「大小子,李永泰,你們倆人可看好了,這可是窩主與盜燈的正犯,你們兩個小子可別打盹,老鼠會齧,他若將繩子齧斷了,盜燈的官司可得你們倆替小子打去。」又問道:「天門白玉虎,三個小老鼠,你們就在一塊作伴吧?」閔德潤閉目不語,秦尤破口大罵,賈明不敢再詼諧,怕勝爺嗔怪,哈吧著羅圈腿走向一旁去了。此時勝爺對閔士瓊說道:「閔老寨主,三鼠與令郎俱都被獲遭擒,老寨主你還不自備其縛?難道說還等著動手嗎?」

  閔士瓊未及答言,就聽由後面踢啦蹋啦,過來一人,口中不住「唔呀!王八羔子!」來到勝三爺跟前說道:「他們作賊的真有點義氣,三哥你看看這個東西。」手中托著一本冊子,遞給勝三爺。勝三爺伸手接過,揭開書皮,定睛觀看,原來是八大名山的盟單。第一位盟主閔士瓊,第二位寶刀將韓殿魁,第三位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第四位黑水湖的曹榮曹子山,第五位澎湖的王忠,第六位巢湖的李豹,第七位蕭金台的袁龍,第八位蕭鳳台的夏金輝。各個盟主共帶幾家寨主、嘍卒若干,注得詳詳細細。勝爺正在觀看之際,歐陽天佐說道:「將這本盟單交到官府,就沒有咱們的事啦,叫他們按著名字拿去。」

  八大名山之人一聽,俱大吃一驚!那盟單上將八大名山之寨主嘍卒,全都注得明明白白,倘若被官家得去,八大名山縱然不能即破,也無寧日矣。勝爺看了一個大概,對八大名山之人大聲說道:「這是八大名山的盟單,今被我歐陽兄弟得來。我勝英交朋友還怕交不到呢,焉能再得罪朋友?諸公不必驚慌,現在因為珍珠燈,就單提珍珠燈,別的事情決談不到,鏢行也不能干預的。盜燈的正犯、幫犯、窩主,俱都被獲,與別位毫無關係。」語畢,由腰間百寶囊掏出火折,迎風一晃,搖著火折,將盟單當著群雄之面焚為飛灰。八大名山之人一看勝爺此舉,莫不暗暗嘆服勝爺大仁大義。列位,勝爺這宗地方,又是大仁大義,又是無形中收羅人心。倘若真按二蠻子的計劃,將盟單送到當官,八大名山之人豈能容呢?當時就許一場群毆,不知道出多少條人命。這一來,不但不出禍,而且暗中還交了不少的朋友,不然怎麼勝爺到處逢凶化吉,山窮水盡時,必有救應?

  這就是勝爺不做絕事,所以自己遭不上絕事。勝爺焚完了盟單,叫道:「歐陽二弟,你多辛苦了!」歐陽天佐道:「便宜這群王八羔子了。」勝爺又對閔士瓊說道:「英雄做了英雄當。你是打仗,還是自縛打官司?」閔士瓊仍然無言以對。此時東廊下賈七爺賈斌久、蕭三俠蕭傑、孟鎧、李剛、屠粲、歐陽大義士等,各亮兵刃說道:「勝三哥閃開,拿他吧,哪有那些良言跟他說?累次害人,黑心賊!」眾人一亮兵刃,驚動了玉面小如來,英雄甩大氅,揠劈水刀。勝三爺對群雄擺手說道:「大家且慢,我自有辦法。」

  正在此時,就聽西跨院有腳步聲音,噔噔噔,向前跑來。此人進了聚義廳,群雄舉目觀看,此人頭戴青布隨風倒,身穿青布大氅,青布底衣,足下青皂布靴子,面上皺紋堆累,蒼白鬍鬚,年在六七十歲。進了聚義廳,直奔二少寨主玉面小如來而去,一把捋住二少寨主的十字絆,聲音悽慘,眼含痛淚道:「我奉夫人之命前來,叫二少爺到內寨見上主母一面,有要言相告。老太太現在哭得死去活來,二少爺不論如何,請至後寨,見上主母一面。老奴我這裡跪下。」說著話,將二少寨主之刀還入刀鞘之內,死也不放,淚如雨下。玉面小如來此時心如刀攪,一奶同胞的兄長,被人拿住捆綁在東廊下,天倫被人逼迫非打官司不可,人生最難過的事,最傷心的是生離死別,小英雄眼裡含著淚,可沒哭出來,對老管家道:「閔福,你看大少寨主被獲遭擒,老寨主尚不知吉凶禍福,我豈能獨自偷生,被群雄笑罵,怕死貪生?約來的朋友還不能抖手就走呢,閔福你不必攔阻,叫我落一個不孝之名。」閔福說道:「主母之命,少爺不聽,也是不孝。你到後面見上主母一面,然後你再拚命,與老奴無干。此時若非動手不可,除非先將老奴結果性命。」

  家人閔福又對老寨主哀求道:「老寨主您還不發一言,叫我家二少爺見上主母一面?」閔士瓊嘆道:「此時我若發言叫德俊走,恐怕鏢行不容,我若一發言,鏢行的人必然攔阻,豈不是白栽筋斗嗎?」閔士瓊並不作一語,老家人閔福哭得異常悽慘,勝三爺看著也覺難過,老英雄不由的動了惻隱之心,想道:閔德俊對於勝爺與蕭銀龍向來情情理理,勝爺頭次探蕭金台時,閔德俊背地裡說話,就很仰慕勝三爺之為人,他又有去北京越獄盜獄救秦尤的好處,勝三爺心中思索:此子我見過兩次,對於人情上沒有不周到的,莫若我放了此子,給他閔氏門中留下一條後代根苗。勝三爺思索至此,遂對閔士瓊說道:「老寨主何不發言,叫令郎見上尊夫人一面?」閔士瓊本來心中願意德俊逃走,不敢發言,一聽勝爺許可,閔士瓊叫道:「德俊!勝老明公許可,你何不到後寨見你母親一面?」說話時用袍袖遮著手,對閔德俊擺手:「快去快來。」閔士瓊以為勝爺是愚人呢?用袍袖遮手,叫德俊別回來,口中可說快來,其實勝爺心中明白,勝爺是從心中願放他走。

  玉面小如來對他父親一點頭,隨著閔福向外便走,走到西角門時回頭,向東廊看了看胞兄德潤,又看看天倫,英雄眼含痛淚,方一出西角門,放聲大哭。眼睜睜一家骨肉分離,銅牆鐵壁的蕭金台,一旦化為烏有,如何不傷心?只哭得眼中流血。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