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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勝子川二下南七省 趙昆福逃亡雙龍山002

2024-08-27 15:31:08 作者: 張杰鑫
  勝爺自己在屋中喝了會兒茶,將兵刃暗器帶好,收拾緊襯利便,天色方到掌燈的時候,勝爺遂出了店房,夠奔劉家墳地而來。

  勝爺白天來過一次啦,輕車熟路,工夫不大,來到劉家墳地,縱身軀上房,由前坡下來。一看是西房三間,南屋有燈燭之光,勝爺心想打破窗欞紙向里觀看,又恐怕失了一世俠義身份。勝爺正在院中來回尋思,就聽屋中有男子的聲音,叫道:「老娘啊,最狠不過婦人心。仙鶴頂上紅,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毒,最毒婦人心。但有生人處,不把婦人留。賤人出去多半天,回來拿了二十多兩銀子,他又年青,長得又俊,我當一輩子瓦匠也沒人白給二十兩銀子。」又聽向婦人說道:「你是欺我不能動轉,我要能起得來,我就要爬起來剁三刀。明天叫拾糞的將我們小劉村的當族請來幾位,我是不會寫字,我就按上手印腳印,就算是將你休啦,你就此另行改嫁。別看我母子俱都臥病在床,我們小劉村當門族戶還不少呢,誰也不能看著我們娘兒倆餓死。」男子語至此,就聽那女子開言說道:「你不用口出不遜,錢是一位白鬍子老頭給的,劉大叔給接過來的。大叔問人家那位老者的名姓,人家說姓吳叫明石。」又聽男子說道:「娘啊,你聽見了沒有?叫無名氏。豈有此理?我管教妻子請別人作甚?請來一問,當然人家是順情說好話,白鬍子老頭給的。我請問人家幹什麼?我若是當時起得來,我就拿刀剁你。此時我不能起來,我就休了你就算完啦。」又聽老婦人說道:「劉三呀,你別渾攪啦,人的品格是憑素行,我那賢德的兒婦穩重老誠。娶了好幾年啦,幾時有過一點不好?你不許血口噴人,我的病才好一點,你別叫我生氣啦。劉三呀,再說你作瓦匠活,每天賺的錢,你不是喝酒就是斗紙牌,你不養活為娘啊。全仗我那賢德的媳婦,十指殷勤,養活為娘啊。」勝爺在外面一聽,暗暗嘆了一口氣,心中說道:「我憐他貧寒,給他二十多兩銀子,本是成全他一家三口,不想劉三錯疑啦,生生要休了他的妻子,我這就叫生生打開鴛鴦伴,活活拆散連理枝。」

  此時就聽籬牆外有人叫道:「劉三!劉三!昨天你妻子在杭州城裡廟前直哭,說是你母病啦,你作瓦匠活跌傷雙足。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將我三年的積蓄俱都給了你妻子。可是遞給那位老者手中,叫你妻子拿回家來,好調養你母子之病,我那兩錠大塊的銀子,為的救你們劉家滿門的性命。我給銀子的時候,講好了的,叫我在樹林子裡等著,銀子拿來家啦,怎麼捨不得人啦?等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有。」勝爺一聽不像人話,遂將身軀隱藏一邊。外面那小子說完了話,一腳踹落籬門,進到院內,又一腳踹開外屋門,勝爺見賊人進了外屋,這才將南屋的窗戶紙濕破,向屋中觀看。真是一個男子白布纏著雙足,在炕上倒著;還有一個老太也倒在炕上,面帶病容;少婦站在就地,手托香腮,面有淚痕。此時就見那賊已進屋中,借著燈光一看,正是白天架虎不拉穿紫花布的惡少,來到屋中叫道:「劉三!這不是你媳婦嗎?當著你的面兒,咱們說說。白天他在廟前接了我的兩錠銀子,言說叫你母子養病,他夜晚在房後樹林等候我,同我回家過日子去。我作小買賣,好容易積蓄那麼點銀子,為什麼受了我的銀子,失了信用呢?」少婦向那人說道:「你分明是強盜,前來矇事。誰要了你的銀子啦?銀子是白鬍子老頭兒給的。」惡賊用手一指劉三說道:「你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沒有棗,樹我還打三桿子呢。要了我的銀子,不跟我過日子去啦?爽性我叫你們娘兒倆個都涼快去吧,省得受罪。」語畢,由腰間取出匕首刀對著老婦人道:「你這個老婆,這大年歲還活個什麼勁?早死早脫生。」老婦人聞聽賊子之言,一指少婦說道:「下賤的婦人,果然真有此事。你害了我不要緊,你害了我的兒子,絕了我劉門香菸。誰叫你上外面去找漢子去啦?」此時惡賊匕首刀直奔老婆扎去,少婦伸手相攔說道:「賊人!你要殺人先將我殺了,別殺我的婆母。」賊人一笑說道:「都殺了也不能殺你,咱們小兩口還過日子去呢。」一推少婦,匕首刀奔老婆扎去。就聽噗的一聲。勝爺在窗外看惡賊這種情形,痛恨異常,拿出一隻金鏢來,照定惡賊的曲尺打去,就聽得噗的一聲,穿皮鏢打透了,鮮血淋漓。賊人疼痛難忍,甩手向後倒退了兩步,退到屋門口,勝爺此時進了明間,正趕上賊人向後退,一伸手抓住賊人頭髮,用了個鳳凰尋巢,將賊人由屋中拉出挾在腋下。一家三口吃一大驚!老太太問道:「三兒呀,你看明間屋,白糊糊是什麼?」劉三說道:「娘啊,我沒看真切,好像一縷紙條。」老婆又問媳婦,少婦說也沒看見是什麼。勝三爺在院中咳嗽一聲,說道:「劉三一家老少不要驚疑,吾神非別,乃夜遊神是也。今日土地對我言講,有劉王氏侍姑至孝,今在大街前哭泣,哀求仁人君子資助,驚動了一位白鬍子老者,給了兩錠銀子,白銀二十餘兩。今夜晚間有圖財害命的惡賊要害你一家老少,奪取白銀。吾神焉能容得?有心將此賊殺在你們院中,明日若被官府知曉,此乃人命關天,吾神將他挾在大路陽關去殺。劉三之母好訓教你不孝之子!劉三,你賢妻乃是三從四德之女,夫妻要相敬相愛,劉王氏不可歇了心,從此益當孝敬婆母。如不聽吾神之言,明日夜晚取你一家三口之命。吾神走也!」


  勝爺挾著賊人出了院子,劉家墳南東西的大道,勝爺到了大道旁一抬胳膊,將賊人放在地上。賊人抬頭一看,乃是白鬍子老者,遂說道:「老爺子,我們實不容易,好幾年存了二十多兩銀子。那婦人在廟前說誰要給他十兩二十兩銀子,他說跟誰過日子。」勝爺聞聽,心裡頭氣兒就大啦,向賊人唾了一口:「呸!你再細看看我是何人?」語畢,由腰間取出火摺子,晃燃著,惡賊一看,正是白天那位老頭,錢是人家給的。惡賊跪倒懇求,叫道:「老爺子饒命吧!」勝爺將火折交於左手,握魚鱗紫金刀,向賊人的腦門子上三晃,冷氣森森,叫道:「惡賊,你姓什名誰?你要說了實話,倘能可饒,老夫饒你不死。」賊人叫道:「老爺子,只要你饒我不死,我都告訴你。」勝爺說道:「你且從頭說來。」惡賊說道:「我姓缺,叫缺德。先人給我留下兩間房子兩畝地,皆因為我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將房子地都出售了,親戚朋友,挪借周遍。今年三月間,輸得實在一點兒輒也沒有啦,夜間我遂拿了一條繩子,在大道邊上等孤行的客人。可巧來了一個背褥套的客人,我由他背後用繩子向他頸子上一套,後背對著後背一背,將他背得紋絲兒也不動啦,氣息已斷。我遂將大褥套背到杭州東門外,夜間住了店啦,在店裡打開褥套一看,裡邊有百餘兩現銀子,衣物約值一百來兩。將銀子拿到寶局上,三五天就輸啦,又賣了衣物,也輸在寶局上。我劫人的那天,第二日就有人在寶局上說閒話,被勒死的那人又活啦,在杭州報了案啦。自從做完這個事之後,我什麼都沒幹過,直到今天晝間,我看見你在廟前頭給那少婦銀子,我才見財起意。」勝爺說道:「你見財起意倒有可饒之餘地,你為什麼用匕首刀要殺老婆兒?」賊人說道:「我那是嚇嚇她呢。」勝爺說道:「見財起意為什麼要拐走人家媳婦?」

  賊人語塞。勝爺說道:「三月間劫行路之人,不該將人勒死,他是甦醒過來啦,倘不能甦醒,豈不是叫人家父母不相見,妻子不團圓嗎?今天又犯好淫殺命之舉。你這種臭賊,實在可殺不可留。」殺字尚未出口,魚鱗紫金刀起處,就聽噗的一聲,勝爺一挺身,抬腿擦刀,賊人頭屍兩分。

  勝三爺一飄額下銀髯,仰面而笑,自言自語說道:「這才心平氣和。」就聽樹內吶喊一聲:「著!」勝爺一閃身軀,一物叭啦一聲落於塵埃。此人先喊的著,打的力量不大,就是打上也不至很重,勝爺低頭一看,原是一塊沒羽飛石。勝爺回頭向林中觀看,見是矬小之人,勝爺趕緊由缺德的胳膊上取下金鏢,隨後就追,迫至好幾里地去,仍是相隔勝爺一箭來遠。勝爺一追的時候,也就是相隔一丈來遠。追到迎面有一座樹林,此人遂進了樹林,此樹林與別的樹林不同,正當中五棵大樹有中腰粗,四外東西南北俱都是才栽一二年的松樹。勝爺到了樹林子裡,向西觀看,有一所院宇,勝爺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勝爺捻髯思索:「庵觀寺院多有不法之人,這個人必然進了廟啦。」勝爺擰身上了大牆,飄身落地,一看正是東跨院,北房二間,一明兩暗,西暗間隱隱有燈光,東房兩間。勝爺復又上了東房四外觀看!冷清清靜寂寂,一無人聲,二無犬吠。

  勝爺正在向下觀看,就見北房一條黑影,由後坡躥到前坡,勝爺暗道:「果不出吾所料。」此人一身青,背後明煥煥一把單刀,勝爺遂隱在瓦壟當中,細一看又不對啦,此人身量高。當時見此人由北上飄身下來,直奔北屋,用肩頭一推門,門閂上著呢,此人抽出背後單刀,一撥門插關,廟裡的門,就是一條插關,手腕兒一晃,把門的插關撥落,雙扇門推開一扇,賊人轉身進去。勝爺納悶:「他在此落足,他應當叫門,為何用刀撥門呢?」忽然間西暗間燈花一亮,勝爺明白這是賊人打蠟花呢。勝爺由東房上縱下來,悄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了窗戶紙向里一看,勝爺一怔:一臉白圈癬,不是別人,正是茶館掌柜的。床上看見有一個道姑,是未落髮修行的道姑,年紀在十八九歲,正在床上合衣而臥,手托香腮,青布小鞋,借燈光看的真切,長的容貌秀美。賊人進到屋中,將刀插於背後,伸手一拍床沿,叭叭的亂響,道姑驚醒,用手揉了揉杏眼,說道:「你是什麼人?大膽包天,敢夜人佛門靜地。你要竊取偷盜,箱子裡有兩件衣服,有幾吊錢,你呼醒了我何故?」賊人一樂說道:「我不是竊取偷盜。太陽平西的時候,從此廟經過,見美人你買水菜,我在西南角隱住身,看了你半天,臨走之時我留下暗記,今夜晚前來,但求片刻之歡,也省得美人你獨宿孤單,美人要什麼綢緞東西,我必能如命奉敬。」道姑聞聽,蛾眉一皺,說道:「我有心大喊幾聲,廟距村口甚近,倘若喊來地方保甲,將你捉住,你的罪名不小,攪鬧佛門靜地。你們男子漢宜懂三綱五常,孝悌忠信。蟻得蟲而報其眾,乃仁也;蜂見花而聚其眾,鹿得草而鳴其群,義也;羊羔跪乳,馬不欺母,禮也;蜘蛛網羅而食,螻蟻塞穴而閉水,智也;雞非曉而不鳴,燕非舍而不至,信也。禽獸都曉得三綱五常,我身入玄門,乃是名家之女,因命孤苦,才到這分景況。也不必言我父母的姓名,我天倫是文舉,一家五口,我的父母兄弟妹妹,去年六月間都得了熱病,吾之父母雙雙故去,吾兄弟妹妹已死,就剩下孤苦獨命的我。懇求街坊鄰居,叔叔大爺,聘請我們至親高友,將我家房產家業俱都與我父母作為出殯之資,我給我父母扛幡架靈,辦完喪事,守了十八天熱孝。又聘請至親,言明我的意志,剪去青絲,落髮為尼。吾之姑媽、姨娘、女眷親戚等,街坊鄰居、嬸子、大娘、姊妹都跪在難女面前,我的姨娘先叫我帶發三年,三年過去之後再剪青絲。我是孤苦命獨之人,賊人不要起邪念,我是立志守貞操,獨宿獨眠。」賊人聞聽一笑,說道:「姑娘,我們綠林道,不怕命獨,世界上歡樂事,此為姑娘若有憐香惜玉之心,賞賜半刻歡笑,如其不然,你來看。」


  說著,將刀亮出半尺余長。道姑說道:「寧跟隨父母兄弟同赴黃泉,決不能玷污自己的名譽。」低頭叫道:「惡賊!請速殺吧。」惡賊握刀,姑娘伸首受死。勝爺在外面一看,姑娘乃是九烈三貞,引頸受死,面無半點懼色。賊人笑說道:「我不殺你這美人,我將你關在屋中,我把你脫的上下無條線。你是姑娘,我是男子。」道姑聞聽,顏色更變,咬銀牙直奔窗戶立柱就要撞頭。老英雄心說:「好一個節烈姑娘!我若不救,尚待何人?」思索至此,咳嗽一聲,叫道:「出家的師傅!不要行其短見,現有勝英在此。」勝爺一報出名姓,賊人在屋中一轉,熄滅青油燈,賊人色膽如天,色心助膽,叫道:「老匹夫勝英!早晨你在大太爺茶鋪喝茶,我要用鐵通條將你扎死,碰見那個病老頭,踢飛了我的鐵通條,今夜晚你又來攪鬧大太爺的美事。我先殺老兒勝英,後再與姑娘顛鸞倒風」開了裡間屋門到明間屋,一開雙門,先拋出一個凳子去。隨後縱出來說道:「老勝英!你耽誤大太爺的美事,我與你一死相拼!」勝爺微微一笑:「毛賊,你通報了名姓,我叫你趕路去。勝爺刀下不死無名之鬼。」賊人叫道:「老兒你有眼無珠!在四月里我們到莫州三關廟前鋪把勢場,你三打我師傅飛鏢秦義龍,我師傅懷恨在心,夜晚打發樊林要殺你滿門,有你的餘黨害了我師弟金面鬼樊林,此事難道你忘了嗎?飛鏢秦義龍是我的恩師,我叫花面鬼吳升。」說著話,向上一進步,給了勝爺一刀。勝爺刀也離鞘啦,一閃身軀,魚鱗紫金刀裹腦纏頭,賊人一低頭,幾乎削落壯帽。

  吳升心中這才醒悟,心說:「我不是老兒對手,三十六招,走為上策。」縱上東房。勝爺說:「我不在廟裡殺你,廟是佛門淨地,我伯污染廟宇。」語畢,隨在後面就追。吳升抖手一鏢,勝爺用魚鱗紫金刀一繃,就聽當的一聲落於塵埃,賊人縱身越過東群牆,出了廟,直奔那片樹林而去。方才表過,樹林不大,南北長限十幾丈,東西寬六七丈,賊人跑到樹林子裡頭,就聽哎呀一聲,將刀拋地。勝爺心說:「毛賊與勝某還鬧鬼,我還上你毛賊的當嗎?你躲在樹後頭,我進去你好用鏢打我。」勝爺一伏腰到西南角上,由西北角又到東北角,由東北角到東南角,如此繞了三圈,不見淫賊之影,勝爺打著火折一照,向樹林中走去,一陣金風刺人肌膚,又聞著有一陣一陣的血腥氣。

  走到五棵大樹切近,低頭一看,花面鬼吳升的刀明煥煥在地下扔著,再向前一看,花面鬼吳升已經被人大卸八塊啦,但是不知被何人所殺。勝爺心中暗道:「這樣小樹林子藏不住人哪,我圍繞著樹林子走三圈,並未見有人影兒,怎麼此人不見了呢?」勝爺遂舉起火摺子向大松樹上觀看,第一棵樹上無人,第二棵樹上也沒有人,又一看第三棵大樹上站定一人。勝爺說道:「朋友露了白啦,還不下來?」此人笑嘻嘻的,腦袋朝下作蠍子爬,爬到離地三尺來高,一翻身叭啦一聲,站在了塵埃。

  勝爺一看,正是那矬矮之人,衣服可換啦,舊藍雲緞子壯帽,藍綢子短靠,藍緞的鞋子,十字絆腰系英雄帶,背後明亮亮一對傢伙,臉上也沒有油泥,鬍鬚也是順著啦。白天他臉上的油泥,本是鍋煙子做的。勝爺說道:「足下何如人也?」那老者雙眼一瞪說:「我是辦案的。你這老不知自愛的因奸不憤,老採花賊把小採花賊殺死。」勝爺聞聽一愣說道:「你可將我的名譽損毀啦,白天我請你吃飯,你看著我有錯嗎?此時你又說我老採花賊,朋友,你大概也許知道我,我乃直隸莫州古城村勝英是也。」老者聞聽,將三角眼一瞪說道:「勝英?不論是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勝爺說道:「朋友,白天你在酒樓上玩笑,你跑啦,我沒追上你,回去跑堂的問我,我說我是辦案的,不過隨口而答,教我一時之間難以為情,不過玩笑耳。」老者說道:「人命關天還是玩笑?」說著話,打背後抽出點鋼雙钁,摟頭就打,勝爺一閃身躲開雙钁;老者一反手雙钁迎著肚子便刺,勝爺又一閃身,雙钁攔腰便打。列位,這位老者是真扎真打,將一位屈己從人的勝三爺,鬧的也莫明其妙了:你說他是冤家吧,方才吳升說啦,本是用通條燙我,他又將通條踢飛啦,明明是救我,怎麼此時他是真打呢?勝三爺萬般無奈,將火折熄滅,帶在腰間,揠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

  那老者的點鋼雙钁神出鬼沒,勝爺的刀遮前擋後,不肯下絕招。

  勝爺納悶,猜不透老者是什麼人,倘若將自己的衣服用雙钁挑了,一輩子的英名算完啦。勝爺思索至此,心中暗道:「我先用鏢將他打倒下,然後有什麼事再說。」勝爺遂將刀交於左手,向圈子外一縱,登出金鏢,仰起手腕。那老者一看,黃眼珠一轉,心中暗道:「我要干,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英雄,也難逃勝三爺的鏢。」老者思索至此,點鋼雙钁當的一聲扔在就地,雙手一提腰圍子,雙膝跪倒,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勝三爺一笑,托著金鏢,可就不敢撒手,勝爺說道:「閣下何如人也?勝英不敢當。」老者說道:「勝三哥,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二十年你待小弟有救命之恩,咱們是聯盟的弟兄,你是北路鏢頭,有一位神刀將李剛,那是我盟兄。你與李四哥人稱明清八義,李四哥性情高傲,在張家口傷了馬韃子無數,口外馬韃子撒傳單,李剛的鏢在哪兒遇上,就在哪兒劫。李四爺遂將在下約出來,幫著辦鏢,我們哥倆那時壓著二十個馱子夠奔張家口,我們哥倆剛到喇嘛廟的交界,只聞前邊呼嘯一響,出來六個馬韃子迎頭擋住,鏜子手說道:「這是神刀將李四爺的鏢。」馬韃說道:「劫!劫的就是神刀將李四爺。」鏜子手將馱子打了盤,我們哥倆遂與馬韃子交手。忽然由東邊又來了六七個馬韃子,西邊又來了十幾個馬韃子,將我弟兄團團圍住。愈聚賊人愈多,由吃早晨飯時,只殺到太陽平西,馬韃子聚了足有二百號之眾,我與我四哥力盡聲嘶,衣服濕透,熱汗直流。眾群賊吶喊;將李剛與矬子剁成肉泥,方消胸中之恨!眼睜睜我弟兄要喪命之時,你老人家在高阜處,一聲吶喊說:『北路弟兄們請高抬貴手,李剛是我盟弟,我勝英來也!』東西南北、四面八方的馬韃子,一聞我兄之名,只嚇的膽裂魂飛,一鬨而散。那時節我李四哥與小弟指引,小弟姓張,人稱金面韋馱張旺。」


  勝爺一聽,將鏢放在囊中,伸手相攙,遂說道:「原來是張賢弟。賢弟請上,受愚兄一拜!若不是賢弟在茶鋪相救,愚兄早死吳升之手矣。」張旺聞聽,遂說道:「勝三哥說的哪裡話來?二十年前若非恩兄相救,小弟已早死多時矣,焉有今日?」勝爺說道:「賢弟在五賢樓與兄玩笑,此處又說愚兄是老採花賊,愚兄一生一世,向不與人玩笑,賢弟何以與兄玩笑呢?」張旺道:「三哥莫怪,這是小弟在三哥面前撒個嬌兒。」勝爺叫道:「賢弟以後可不許。」張旺答道:「小弟我再也不敢了。」勝爺道:「你這一天夜光景,跟著愚兄受累不輕。」張旺說道:「非也,我由四月莫州廟就沒離你左右。由你在廟場鏢打秦義龍之後,夜晚樊林行刺,我將你的天棚杆子俱用鋸割斷,留個斜碴兒,然後再對上。那賊人杆子上拿了一把大頂,向天棚杆柱走去,走到離斜碴二尺多遠,那小子就掉下來啦。我恐怕在院中宰他,污了你的宅院,弄到樹林子裡,將他大卸八塊。老道七星真人被擒,那也是小弟所為,救老道的那人手使紗布口袋,小弟未敢上前,才給你送信,你要用刀交戰,小弟在樹林內叫你使冰鑽,俱都小弟暗中所為。道爺失物,小弟實在不知,手大捂不過天來。你二下南七省,小弟在後頭跟隨;你騎馬住店,小弟在後面步行要飯。你住鄒四的店,我住大門道,不花錢。由四月莫州廟,並未一日遠離你的左右,勝三哥定更天時,你在劉家墳,還會裝夜遊神呢。由打酒樓上我與三哥你取笑,你將我趕走,我又在東門外遇上花面鬼吳升提小包裹,我在後頭跟著他,他走到觀音庵碰上道姑買菜,他在牆角後,竊看道姑,道姑買完了菜回廟,上好廟門,吳升遂在牆上畫了一朵桃花。我一看這小子是夜晚前來採花,我就到錢塘門外又找你去啦。忽然遇上你的仇人老道七星真人,他巧扮行裝,穿一身道服,算卦相面帶治病。我道墜下他去了,行至大李村,路南有一家莊院,出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太太,將老道請到裡面。我在比鄰假裝討飯觀察,老道臨出門時,言說是喜脈,給看完了病,老道出來在門樓上畫了一個記號,今夜晚颳風下雨,必然前去。然後又在路北一家大門道要飯,跟他治病的那家對著門,我也畫了一個記號,畫的是一朵菊花。老道今夜必去,他是飛劍道人,武學高強,我一個人恐怕拿不住他,我又返回去找你。太陽不高時,你回去取東西,我又跟你下來,先跟到劉家墳,你在劉家墳南殺賊人時,我用問路石打你,我先喊了一聲:『著!』告訴你啦,你閃開啦。我為的是將你引在觀音庵救此道姑。劉家墳救劉家三口可算一德;觀音庵救了道姑所為二德,還有一德;就是老道今夜必去那家取童子紫河車。勝爺快走,此時二更已過,去晚則不濟事矣。」

  張旺在前,勝爺在後,直奔大李村而來,大李村老李家德性真不小,若不是俠客義士來到,全家之命休矣。二老者到大李村進東村口奔西去,路南有一座門樓,東面牆上畫著一朵桃花,西面一家牆上畫著一朵黃菊花,心中暗想:「一朵桃花能滅滿門,一朵菊花能生滿門。」老哥倆擰身縱上清水脊門樓,躍上卡子牆,勝爺一看裡面是三合的房子,北面上有一個迎壁,南為上的房子,南屋東暗間有燈燭之光,二人由卡子牆,奔有燈光之屋而來。勝爺靴尖繃住上瓦,頭朝下向窗戶里觀看。勝爺隔紗窗往屋中這一看,屋中一位年青的少婦,與一位老太太,這位少婦身穿藍綢子褲褂,坐在床上借燈作活。鄉間的風俗,新娶的媳婦在三年之內,搽脂抹粉,少婦臉上擦脂粉非常嬌艷。

  勝爺再一聽,婆婆兒媳婦正說家常話呢,老太太呼兒婦以姑娘,說道:「姑娘,處家之道,什麼事兒媳婦不能瞞婆婆,今天若不請這位道爺與你看看,為娘連影兒都不知道呢。我兒仲田正月由北京起身回家,你這個孩子還是二月的還是三月的呢?要是三月的孩子過不了年,我家有小米,不用外頭買去,至十月里就得預備紅糖雞卵。」少婦臉兒一紅,遂說道:「娘啊,我還不知道是二月的是三月的呢。」又聽老婆說道:「由打你丈夫走後,到五六月你就嘔吐噁心,我要請人看,你不教看,今天這位道爺在門外算卦相面治病,我才將道爺請進來,這才知道你有喜啦。」這位老太太由中年守寡,守著個兒子,名叫李仲田,小孩長得俊美,由小孩六歲這位老太太守寡,家裡可稱莊稼財主,老太太慈善,窮親戚朋友求借,沒有不周濟的。仲田自幼讀書聰明伶俐,仲田之父與其子自幼論婚於杭州文士蘇文煥之妹。仲田有表叔在北京設緞店,老太太遂托其表叔與仲田謀事。他的表叔道:「表嫂你放心,仲田至十五六歲,我與他緞店裡謀事。」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仲田已到一十六歲,去北京學生意,學了一年多的工夫,同事的夥計掌柜的,無有一個不喜愛仲田的;有幾家王爺府大宅門子,與緞店交際,非仲田送貨還是不要。仲田的表叔每次回家辦貨必看望表嫂,老太太必問:「仲田的事情怎樣?」他的表叔就對老太太說:「表嫂你必要享仲田之福,北京王府大宅門子,非仲田送貨不要。

  將來要領一份東,開個買賣,拿出幾十萬銀子開一個緞店不算什麼。」仲田的母親聞聽非常歡喜,說道:「表叔,我還有一件為難的事,仲田是自幼定的親,女家很窮寒的,現在屢次的催娶。」仲田的表叔說道:「這個事好辦,我辦完貨回去,到仲田柜上,我與他掌柜去說去。」商議已妥,仲田的表叔遂辦完了貨回北京,將仲田家事對掌柜的一說,掌柜的說道:「仲田的事非常的忙,他才學了一年多,還不到三年回家的時期呢。」眾同事的與仲田和睦,聽說掌柜的不教仲田回家,眾同事情願叫仲田娶親,大家替仲田受點累,掌柜的不好駁眾人的面子,才給仲田三個月假回家辦喜事。仲田收拾行囊,同人備了不少的喜敬,才回家辦喜事。回到家中,母子相見喜悅非常,這才打發人通了日期。仲田辦完了喜事,七八天之後,仲田與母親說道:「娘啊,我回家辦喜事,是掌柜的格外許可,我不能直住到三個月回櫃,我必須早日回櫃。」七八天仲田就回了北京啦。又住了三年,買賣到年節算大帳,買賣非常的好,別的學買賣的送給三十兩五十兩,仲田一開工錢,柜上送了一百銀子,掌柜的說官話,叫道:「仲田,你前年告假也沒住到頭,算白住啦;今年回家,你頭一撥。在路上總得耽誤一個月的工夫,回家再住三個月,給你四個月的假。」仲田由新正月起身,二月到家,回到家中孝順老娘,夫妻相親相愛,如友如賓。二月到家,至五月仲田便起身回北京去了。蘇氏娘子身懷六甲,一則是新媳婦不好意思對婆母說,二則也不准知道懷孕,所以到七月間每至晚晌就乾嘔。兒婦孝順婆母,婆母疼愛兒婦,不呼兒婦媳婦,以姑娘相稱。這日婆母正憂慮兒婦之病,忽聽門外搖鈴的聲音,嘩啦嘩啦亂響,口中喊道:「有病早來醫,養病如養虎,貧道半積陰功,半養身。」老太太一聽是看病的,想起兒婦之病來了,遂來到外面一看,見是一老道,面帶病容,楊木道冠別頂,破道衣,白襪舊雲靴。老太太看罷,叫道:「道爺!你給我們兒媳婦看看病。」老道說道:「你是叫兒媳婦出來呀,還是貧道進去呢?」老太太說道:「你那大年紀,就進院裡去看看吧。」將老道讓到東間屋中,給老道斟上一杯茶,翻身又到西間屋中,叫兒媳婦出來看病。賢德的蘇氏娘子有心不看,又怕辜負了婆母一片好心,羞羞慚慚出了西間屋子,進了東間。七星真人觀看,遂叫道:「老太太,這是你的兒媳呀?叫你兒婦迴避吧。」老太太說道:「道爺,怎麼不能治嗎?」七星真人說道:「你的兒婦是喜,不用診脈,不能服藥,原來是沒有病。」老太太聞聽,心中歡悅,復又問道:「你看有幾個月啦?」老道七星真人說道:「也就是五個來月。」老太太掐指一算兒子回家的日期,果然不錯,也就是五六個月,老太太甚喜,給取了五百錢,說道:「道爺,你買一包茶葉喝吧。」老道擺手說道:「出家人不要錢。」老太太說道:「你老人家怎麼不要錢?」老道說:「一未開方,二未診脈,不要錢。」老太太說道:「耽誤你老人家半天工夫。」老道說道:「這算不了什麼,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列位,老道等到夜間來,用薰香盒子都薰過去,取童子紫河車,完事再殺了老婆,金銀財物任意而取,此時要五百錢何用?老道又道:「貧道我還會看風鑒,今年你雙喜臨門,這三天之內,夜間別關屋門睡覺,以免避住了喜氣。」老太太一聽,心中暗說:「今年兒子要在北京領了東,開一個綢緞店,兒婦便生一個孫子,豈不是雙喜臨門嗎?」老道語畢,站起身形,說道:「貧道走了。」老太太送出老道之後,將街門關好,老道一看,四外無人,遂摸出滑石畫了一個桃花,風雨必來。老道走了幾步,一看眼前有一乞丐,口中叫道:「道爺賞幾個錢吧。」老道說道:「出家人不打發。」乞者說道:「道爺修點好吧。」

  老道說:「出家人吃八方,不懂的什麼叫修好。」語畢,揚長而去。矮子張旺讓過去老道,遂來在李老太太對門要飯,畫了一個菊花,張旺看完了惡道桃花,就知道他必來,遂直奔鄒四店去尋勝爺,殺吳升救道姑,都有張旺的功勞。

  閒文少敘,書歸。且說二位老英雄來到李宅,勝爺趴在前坡,張旺趴在後坡,由紗窗外屋中觀看。正在婆媳說家常話之際,勝爺自覺靴腰有人一按,勝爺翻身卷上房來,一看是張旺,張旺低聲叫道:「三哥你看,來啦。」說著話用手向北一指,勝爺一看,就見由北方一道黑影直奔李宅而來,背後明亮亮七棵寶劍。勝爺低聲說道:「不錯,正是惡道。」二人隱在瓦壟之內,就看老道站在東廂房下,往下觀看,一無人聲,二無犬吠。惡道悄悄地來到南房東暗間外,一看屋中燈光明亮,老道聲音不大,喊了一聲:「無量佛,你婆媳未曾安歇呢?」

  少婦此時挨著窗戶坐著,叫道:「娘啊,院中有人。」老太太膽子大點,在屋中問道:「外面什麼人?」老道說道:「貧道白天與你兒婦看病。」老太太說道:「道爺,我們沒開門,你老人家怎麼進來的?」老道說道:「貧道不走門戶。」老太太說道:「深更半夜你上我們宅子裡幹什麼來了?」老道說道:「貧道前來化緣來啦。」老太太說道:「你化緣白天來呀。」老道說道:「我化夜緣來啦。」老太太道:「夜緣你老人家化什麼?」老道說道:「我要化你家的嬰兒。」老太太說道:「你白天不是知道嗎?方才五六個月。等分娩下來長大了,再送到你老人家廟裡去,伺候你老人家啊。」老道不再言語,進到屋中,推裡間門,進到裡間屋中。張旺與勝三爺二位老者打房上跳下來,站在東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勝爺低聲叫道:「賢弟,你千萬沉住了氣。愚兄七十多歲,沒看見過取童子紫河車的,咱們看看老道怎樣害人。」就見老道進了東暗間,老太太一看,老道與白天不同,短衣襟,小打扮,背後明亮亮七口寶劍。老太太說道:「老道你不是好人,我要嚷。」老道哈哈一笑,打子午囊中取出薰藥錘,此錘乃是空的,上有梅花孔透花,雙錘一碰,一隻錘向少婦甩去,一隻錘奔老太太而來.老太太翻身躺在床下,少婦香軀斜臥床上。惡道怎麼不躺下呢?惡道在東廂房上,他就聞了解藥啦,勝爺與張旺在窗外也早聞了寶馬平安散。勝爺低聲叫道:「張賢弟,千萬沉住了氣,看其究竟。」張旺點頭。老道將小包裹由腰間取下來放在床上,取出一個皮夾子,皮夾子有尺余長,由皮夾中取出小刀子、小剪子、小鉤子、開膛破腹的小傢伙,又取四棵釘子,都有七寸來長,一把小榔頭。老道用手指量了少婦的身材,一看東牆是粉壁牆,惡道將四棵釘子插在腰間皮帶上,來到粉壁牆切近,先取出一棵釘子向牆裡釘,噹噹當正釘在磚上,釘不進去,又抽出來向上稍挪一點,找著牆縫,釘入粉牆二寸多深。上平著釘了兩顆釘子,下面平著又釘了兩棵,然後用榔頭將釘子再起下來,上邊的兩棵釘子釘少婦的雙手,下邊兩棵釘子釘少婦的雙足,又由皮夾子裡取出一塊磨刀布,將小刀、小鉤、小剪子磨的鋒快。

  收拾齊備,惡道一看少婦,自言自語說道:「好俊的姿容!我貧道因病不能行樂事,這要是我徒弟張德壽在此,樂何如之!」

  少婦在床里倒著,老道一伸手,探身要拉那少婦至床外,剝少婦的衣服,哪知道外面有一位俠客,一位義士?勝三爺高聲喊道:「好一個惡道!又做傷天害理之事!」老道一探身將燈燭熄滅,口念無量佛:「老勝英,我走一處,你追一處,這都是六月二十八沒燒死老兒勝家之過,今天貧道非跟你拼命不可。」老道出東暗間到明間屋中,雙手一分隔扇,故意將隔扇摔的「叭啦」一聲。勝爺與張旺,在外屋門口一邊一位,就見一道黑影由裡面縱出,張旺在西邊,勝爺在東邊,這道黑影向外一縱,張旺不敢直從東邊用袖箭打惡道,張旺偏著東北照著那黑影打了一袖箭,就聽「叭啦」一聲,一物落地,原來是一個羅圈椅子,老道抽冷子由椅子後縱出來了。張旺暗中自己栽了一個筋斗,羞惱變成怒,縱起來點鋼雙钁照著惡道就砸。張旺叫道:「勝三哥!你還不過來拿他。」勝爺笑道:「愚兄平生不會倆打一個,你若拿不住他,你閃在一旁,哥哥拿他。」張旺心中暗道:「勝三爺誠心難我,惡道人稱飛劍道人,飛劍不亞如勝三哥的金鏢。」張旺思索至此,他的點鋼钁,一招緊似一招,老道有心使飛劍,還不過手來,只有接架之功。戰了二十餘個回合,張旺雙钁虛點了兩钁,縱出圈外,叫道:「勝三哥,你來吧!小弟拿他不了。」原來張旺怕老道的飛劍。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叫道:「張賢弟閃在一旁!千萬不可幫助為兄動手。」勝爺遂叫道:「趙昆福!我有心辱罵你幾句,我怕挑刺礙了好肉。你年已六十歲之人,道門清規,無一不犯,五戒你都犯啦。你取童子紫河車,至少是兩條人命,偷盜竊取,採花殺命無惡不作,言而無信,反覆無常,好酒貪杯,取孕婦之嬰兒,你於心何忍?犯了罪的女子,若身懷六甲,尚不即時行刑,還得容他分娩下來,才能行刑。那六月二十八日,你火燒我的喜棚宅院,鏢打我的兒婦,咱倆有仇,你找我,我不含糊,你為何又在我宅院中盜去我師兄的寶刀杆棒?我不能叫我師兄為難,我這才二下南七省,我對天盟誓,找杆棒、寶刀,必要用刀親自殺你!三樣事要有一件辦不到的,我將這條老命拋在南七省,死而無怨。今天老夫要放了你,不算英雄!」惡道聞聽微微冷笑,叫道:「勝英!強存弱死,就在今日。」老道行龍過步,夠上部位,亮雙劍就劈,勝爺一招不讓,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勝爺一還招,就用的是勝家門上的獨門八卦絕命刀,張旺在東房檐下懷抱點鋼钁,注目觀看:適才在樹林我與三哥動手,用的是別的刀法;這回與老道用的刀法,乃是八卦絕命刀,真另有一分妙處。勝三哥在樹林中要與我用這路刀,不用等登出鏢來,我就跪下啦。不表張旺心中之事,單表惡道趙昆福,兩把寶劍神出鬼沒,毫無懼怯之形,戰到二十個回合,勝爺用回燈反照絕命三刀:頭一刀偏著用刀尖在惡道肚臍上一滑,刃朝外背朝裡面,老道看的真而且真,惡道雙劍一立,向外推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一看惡道的劍刃子看看砸在刀背之上,勝爺的刀向回一撤,老道用的力量甚猛,雙劍沒砸上刀,雙劍空著往左邊而去,勝爺就勢反手一刀削惡道的太陽穴,惡道彼時想用劍招架可就來不及啦,將頭向下一縮,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刀,正削在楊木道冠上,將楊木道冠削落,擦破頭皮,鮮血向下一流,將眼睛迷了一隻。惡道再一看張旺,蹤跡不見。


  縱身子上東房,惡道上了東房,腳尖扣著陰阻瓦,心中暗道:「我與勝英仇深似海,他必追我,我給老兒勝英一飛劍。」勝爺此時已擰身縱到東房檐下,看老道上了東房檐,並不逃走,回頭向房下觀看勝爺,勝爺追到房檐下一看老道的姿式,勝爺就明白啦,暗說道:「這小子挨了一刀還不逃走,一定要用劍。」勝爺站在房檐下,下腰要往上縱的架式,老道在房檐上,淨等著勝爺縱起來,好用飛劍劈勝爺。無論什麼人要是身子懸在半空中,就不能躲閃啦,勝爺是久經大敵,早就明白老道的意思,假意下腰要縱,才把刀交在左手,由鏢囊中登出一隻金鏢來,並未喊著,照定老道就是一鏢,老道躲閃不及,這一鏢正打臀部肉厚之處,緊跟著張爺在後房坡給了惡道一花裝弩。

  惡道這個樂兒大啦:左臀上一鏢,右腮幫子一弩,頭皮削下一塊肉去,身上中了三處傷,惡道一叫勁將房上的瓦踩碎了好幾塊,一翻身由房上掉將下來,寶劍撒手,就聽噹啷啷一聲落在塵埃。勝爺暗道:「這回惡道可是惡貫滿盈了。」勝爺由家中起身盟的誓,追惡道至南七省時,扎他一刀,打他一鏢,方消心中之恨。此時勝爺心中非常痛快,總算應了前言啦。勝爺見惡道寶劍撒手,由房上落下來,臥牛式伏在就地,勝爺有心用刀將他殺了,又怕污了李宅的院子,老太太與年輕的媳婦過日子豈不害怕嗎?再說人命關天,黎民百姓豈能擔得起呢?勝爺想到這兒,心中有了主意啦。什麼主意呢?先照惡道的軟肋梢上扎他一刀,扎進去不拔出刀來,然後與張爺將他架到開窪,再亂刃分屍。老道在地下倒著,勝爺用刀扎他,總得下腰,勝爺方一下腰,就覺迎頭有一道涼風,惡道一翻身起來,夠奔門樓便跑。惡道打勝爺這一鏢,就是勝爺打他的那支鏢,他由房上下來的時候,撒手拋劍,暗中伸手將鏢起下來,挾在腋下,淨等勝爺上他跟前去,出其不意打勝爺這一鏢,這一鏢要不是勝爺,非遭其暗算不可。勝爺立刻縮頸藏頭,還打在鴨尾巾絨上了,這是多麼危險!勝爺心中憤恨,又登第二隻鏢時,惡道已經上卡子牆,勝爺仰手打去,惡道正由卡子牆奔門樓之時,這一鏢正打在惡道大腿之上。可是串皮鏢,這一鏢又打在牆上,將磚打下半塊去。惡道雖然帶了四處傷,都不是致命之處,惡道由門樓上縱下去向東而逃,一瘸一點。勝爺也由門樓上縱出去,張旺也跟出來啦,叫道:「三哥!你回去救醒老太太與少婦吧,將老道交給我,萬一惡道再有餘黨,娘兒倆的性命也就完啦。」勝爺點頭稱善道:「賢弟,你可別叫他走了。」張爺道:「你看他都上不了房啦,他還走得了嗎?」勝爺心中道:「張旺生來的狠心腸,追去開惡賊的膛,我去救寡婦要緊。」

  勝爺遂仍回來救李氏婆媳。勝爺用盆盛了盆水,並不進屋,隔著門照定老太太臉上一潑,潑了老太太滿臉,老太太打了一個噴嚏,翻身爬起來,一看是一個白鬍子老頭,說道:「你是人啊,還是神呢?」勝爺一笑說道:「老太太糊塗,再有災病請名醫,你們婆媳度日,豈有請孤行道人入門之理?這個老道萬惡滔天,他是要開膛取你兒婦的紫河車。老太太,你看看床上傢伙他都沒拿走,那就是開膛破肚的小傢伙。我們弟兄由此經過,看見老道背著七口飛劍上你家來,我們弟兄知此老道不是好人,才跟下他來,我那盟弟已經追下老道去了。院中有老道的赤金簪子,老太太你拾進來吧,然後你把你們李家當族的人請來幾位,與你娘兩作伴,恐怕老道尚有餘黨前來謀害你們婆媳。你們可別報官,若是一報官,可就麻煩啦。」勝爺語畢,轉身出來。老太太問道:「老爺子貴姓高名?你老人家救了我一家老少,請恩公留下姓名。」勝爺說道:「不必多問,快將你兒婦用冷水澆醒吧。」

  勝爺到院中,這才拾起金鏢,擦了血跡,飄身上房,躥房越脊,夠奔大李村東村口外而來。在村口外南北東西觀看,不見張旺哪裡去了,等了有半個時辰,就見西北房上一道黑影,身量矬小,勝爺心說道:「張賢弟必然將惡道處治啦。」來到切近,勝爺咳嗽一聲,道說:「張賢弟回來了。」張旺叫道:「勝三哥!我對不住你,七星真人遁走了。」勝爺說道:「賢弟你腿程甚快,他怎能逃走?」張旺說道:「三哥,我追他至一葦塘,惡賊進了葦塘,我也隨後跟追進去,迎面正是一個河汊子,惡道跳入水中,眼看他過河上岸,徐徐逃走。勝三哥,我將你老人家仇人放脫,我實在對不住你老人家。」張旺頓足捶胸,唉聲嘆氣。勝爺叫道:「張賢弟何必如此?今日夜作三德,都是賢弟你的功勞,他雖然走啦,咱們今天打了他兩鏢一弩,砍了他一刀,這都是賢弟你幫助為兄,要不然為兄焉能打得了他兩鏢,砍他一刀呢?此時他雖然逃走,知道他落在杭州啦,賢弟你再幫助為兄拿他。若是只火焚我的宅院,我就不找他啦,最可惡他取童子紫河車,這是萬不能容他的。賢弟何必捶胸頓足呢?」勝爺安慰了張旺一番,張旺後悔不及。張旺說道:「勝三哥,你跟我取東西去吧。」走了二里多地,有一片大樹林子,張旺進了大樹林子,上了大樹,解下來一個包裹。

  將包裹放在地下,張旺將外面衣服俱都脫去,取出破大夾襖、破鞋、破襪子,油紙包中取出一點鍋煙子,向手心上一倒,向臉上一揉,又是乞丐模樣。張旺打扮完了,將小包裹包好,老哥倆回錢塘門鄒四店。來到店口,日上三竿,勝爺在前,張旺在後,店夥計說道:「要飯的,進店幹什麼?」張爺方要罵街,勝爺一搖手,說道:「罵街,都是朋友。」堂官開開北跨院的門,勝爺與張爺進了屋子。店主過來告訴夥計:「往後勝爺不論帶著什麼樣的人進店,可不許攔阻。勝三爺交朋友,向來不以窮富階級而論。」跑堂的給打了洗臉水漱口水,沏上茶。跑堂的說道:「你淨面吧,大爺。」張旺不洗臉,恐怕沾了水。老哥倆喝了兩杯茶,要了酒菜,跑堂的調擺齊整,老哥倆吃完飯,又喝了一回茶,一夜未能安眠,這才休息。勝爺叫道:「張賢弟,趙昆福是杭州南門外寶靈觀出家,咱們休息休息,回頭咱二人到寶靈如意觀,探聽探聽。」弟兄二人睡到午時,勝爺呼起張旺,俱都擦完了臉,二人奔寶靈如意觀而去。凡庵觀寺院之中,多有遊逛之人,勝爺與張旺二人一同走,真是天地懸殊:一個是富翁老者,一個是乞丐老頭。弟兄二人進了寶靈觀瞻仰佛像,倒有五六個道者,並不見七星真人,老哥倆仍回店中,休息吃飯。夜晚再探寶靈觀,進了廟,打破窗紙向各屋中竊看,有念經的,有養神閉目不語的,勝爺一看這些道者,全都面帶慈善,俱是吃齋念佛之人。張旺叫道:「勝三哥,我將這些老道殺他兩個怎樣?」勝爺說道:「張賢弟,這就不對了,採花殺命是老道趙昆福,與這些道者毫無關係,何必多殺好人呢?」


  既然沒有七星真人趙昆福,二位老英雄只可仍然回店。

  不言二老找尋惡道,單言古城村之人,第二撥已到杭州。

  都是何人呢?小弟兄六位:三太、香五、茂龍、李煜、賈明、銀龍。六位小英雄來到杭州府城裡,關廂鎮店、庵觀院寺、茶鋪酒館,尋找老道師徒,金頭虎見著老道就罵,口中罵道:「小子雜毛你哪裡走!」老道回頭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三太說道:「道爺,我這個兄弟是半瘋。」找了三天不見惡道師徒的下落,金虎頭說道:「明天你們跟著我找,必能找著老道,我會問天卜卦。你們知道我的杵是誰留下的嗎?」楊香五說道:「我們不知道。」金頭虎說道:「這杵是韋馱爺留下的,上打三十三層天堂,下砸七十二層地獄。」第二日,六位小英雄出了杭州東門外,向東南去了二十多里地,眼前一片樹林,楊香五與金頭虎詼諧,遂說道:「賈爺你該問天卜卦啦。」賈明說道:「你看著吧。」金頭虎打開小包裹,亮出一字杵,挖了一個坑,有一尺見方,將一字杵插在坑裡,三尖二刃朝上,用浮土一埋,金頭虎跪在就地,衝著杵磕狗頭,招惹的眾英雄笑破肚腸,黃三太最不愛笑的人,他都樂啦。金頭虎大聲叫道:「杵大爺!千求千靈,萬求萬靈。我將你老人家由坑裡請出來,向空中一拋,落下來的時候,三尖兩刃衝著哪方,惡道就在哪方。」賈明將杵取出來,晃悠著向空中一拋,落下來杵尖仍向東南,金頭虎說道:「咱們向東南去吧。」眾人也沒有法子,又向東南走了十里地,連老道的影兒都沒有。太陽都向西轉啦,金頭虎喊道:「黃三哥!我這杵大爺沒有靈應,肚子大爺可有靈應,餓啦。」三太叫道:「賈賢弟!你向正東看,黑壓壓的是一個村莊,咱們到那裡吃飯。」眾人由西向東走去,來到切近一看,果是一個大村落,黃三太在前帶路,剛一進村口,有一老者在村口閒眺,三太控背躬身問道:「老大爺,此村叫何名?」老者一看黃三太壯帽英雄氅,天然的童子氣象,乃是武士打扮,老者說道:「壯士爺,敝村叫方家集,離杭州府三十里二十里的最大集場,那兒也比不了方家集。今天是閒日子,要趕上集的正日子,糧米堆積如山,車馬塞道。」黃三太又說道:「老大爺,村中可有飯鋪嗎?」老者說道:「飯鋪有一二十個呢,大家比著作買賣,炒菜喝酒隨便,非常的便宜,不信你們幾位去看看。」黃爺問畢老者,道了一聲謝,老者還了一禮,眾人這一進方家集喝酒,巧遇高人,方家集捉拿惡道。

  黃三太在前頭引路,進西村口向東去,見路南有一家飯鋪刀勺亂響,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聞聞,味兒多香啊!你們家的玉米面餅子,要帶到這兒,站在門外,聞著香味吃,有多美呀。」

  楊香五說道:「你是什麼東西!」金頭虎往飯館子裡就跑,說道:「跑堂的小子,你給我來二十壺茶,一百壺酒!」跑堂的一看賈明,雷公嘴狗蠅眼,大肚子,羅圈腿,一臉的黑麻子,紅眼圈,爛眼邊。跑堂的打量完了賈明,遂說道:「你進來照顧,你就是財神爺,我們不敢錯待。什麼叫小子?」賈明說道:「你是姑娘?」黃三太說道:「掌柜的你看在我的面上,我這個兄弟是半瘋。你給我來一壺茶,壺要大,茶葉要好,我們喝著茶,你給配八個應時的菜。」金頭虎說道:「我要炒蚊子心,餾虱子膽。」堂倌瞪金頭虎兩眼,下去沏茶要菜,工夫不大,將茶沏上來。

  兄弟六位喝茶,就聽外面有人說話,先哼了一聲,山西人的口音,說道:「山西人要喝酒,來到福興飯館子啦。」說著話,走到屋中。此山西人一進飯館子,八成滿的座,俱都站起來啦,連黃三太等也都站起身形。此人好不古怪,藍雲緞的壯帽,邊上都破啦,露著棉花,核桃大的紅疙疸,半尺多長的紅穗子,藍綢子棉袍,紫綢子棉坎肩,下邊藍緞子棉靴頭兒,雖然都破了,露著棉花,難得那麼清潔,連一個油點兒都沒有。

  往臉上看,長眉朗目,一部墨髯,半尺余長,散滿胸前,根根透肉,漆黑錚亮,好似刀裁的一般。進了屋中,高聲喊道:「老子要喝酒!」跑堂一看,是一個漢奸,不到六十歲,進門就自稱老子,跑堂的心中暗道:「今天我是倒運,剛才那梳沖天杵的稱我是小子,這個一進門就自稱老子。」跑堂的不由的一怒,說道:「你是誰的老子?」山西人說道:「這是我們山西人口頭語,不論到在哪兒,都是老子。你還不服嗎?小子。」

  跑堂的一看,老頭比他的氣還大,真是買賣人有三分納氣,跑堂的凸了凸腮幫子,說道:「你要什麼菜吧?」老西說道:「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老西好吃酸,你給我來四個菜,一個炒肉片配杏干,再來一個醋餾山楂片,愈酸愈好。」楊香五聽著嘴裡直流酸水。金著虎叫道:「黃三哥!這個老西真混帳,我抽他去。」銀龍說道:「你別不知自愛啦,不能正己,焉能正人?」黃三太說道:「賢弟,你別惹禍,人家花錢吃飯,你管得著嗎?」跑堂的說道:「你這才要了兩個菜,那兩個菜呢?」山西人說道:「那兩個菜,一個醋餾山楂糕,一個烏梅炒酸棗。湯要燴三鮮,紅果、白梨、小棗。」跑堂的聽完啦,說道:「你要的這個菜,灶上都不會做,向來不預備。」老西聞聽,哈哈大笑,說道:「你給我隨便配四個菜吧,先來四壺酒。」跑堂的說道:「我給你要菜,你可多包涵。」山西人說道:「是吃的就行啊,不得味也給錢。」跑堂的心中說道:「先將他打發走了,就省煩心啦。」將別人的飯菜都壓在後邊啦,先給老西把菜要上來,叫他先吃,黃三太六位的菜,還沒上來呢,先給老西就要上來啦,四個菜一壺酒。老西拿起酒壺來,並不先吃,斟到杯內,拿起來一仰脖就是一壺,又一仰脖又是一壺,口中直說:「這酒不大很好,王八羔子對了水啦。」說著話一低頭,自己「喲」了一聲,說道:「忘了吃菜啦,先喝了兩壺酒。」說著話端起菜盤子來,向嘴裡就扒拉,口中說道:「叫他上肚子裡與酒攙合去吧。」兩盤子菜吃完啦,又拿起兩壺酒來,照樣的喝下去啦,照樣的吃菜,也沒吃飯,叫道:「跑堂的你給我算算帳,該著多少吧?」跑堂說道:「四壺酒半斤一壺,該著十六文;四個菜,六文錢一個,該著二十四文。共合四十文錢你哪!」山西人說道:「不多,不多,很便宜的,我給五十文吧。」跑堂的說道:「我候了吧。」山西人說道:「你候呀?太好啦,就那麼辦吧。」跑堂的說道:「這是我們買賣人的和氣話,要是來了道們的我就得候帳,一天就得將我賣了,都不夠候帳的。」老西說道:「好好。」伸手就掏錢,掏了半天,說道:「出來的慌疏,忘了帶錢啦,你給我寫上帳吧。」

  跑堂的一聽,這是誠心,遂說道:「我們沒有帳。」老西說道:「對過有雜貨鋪,你不會買一本嗎?」跑堂的說道:「沒有人跟你耍頑嘴。」老西說道:「把帽子給你吧。」跑堂的說道:「破帽子連五文錢都不值。」山西人說道:「把坎肩給你吧。」

  跑堂擺手說道:「你莫裝傻,紅嘴白牙吃完了,說沒錢?那是不行的。」老西說道:「你要擠我,我就在你們這兒上吊。」

  跑堂的說道:「可惜你們山西人,你真給山西人現世,山西人哪有你這樣的?」老西說道:「你翻翻我腰中,真沒有錢。」

  跑堂的說道:「我沒有那個工夫。」山西人唉聲嘆氣,口中說道:「真是好漢無錢到難處。」大夥紛紛議論,有的說:「颳風下雨不知道,腰裡沒錢還不知道?」三太將堂倌叫到桌前,堂倌道:「你還添什麼菜嗎?」黃三太說道:「不添菜,那老者吃的飯錢,不用跟他要,我們吃完飯算帳的時候,多算上五十文,我候了那位老者的飯錢啦。」跑堂的說道:「你認識他嗎?」黃三太說道:「我並不認識他,你看那大年紀,捶胸頓足,實在可憐。」跑堂的轉身形來到山西人的桌子上,說道:「你不用候著啦,那邊的客人替你給飯錢啦。」山西人說道:「你還跟我要嗎?你還叫我走嗎?」跑堂的說道:「得啦,我不叫你走,回頭你再吃一頓?」山西人站起身形,連頭也沒回,並沒看候他錢的人一眼,口中說道:「山西人要走啦,山西人要走啦。」說著話,出了飯館子就走了。金頭虎叫道:「黃三哥,你看看這個老東西有多可惡?他連一句客氣話都沒說,這五十文錢花的多冤哪!我去追回他來,我先擂他一頓再說。」

  黃三太說道:「不必,他就是說一個謝字,咱們就好看了?」

  黃三太將金頭虎攔住,也就算完啦。

  跑堂的給六位小弟兄端上菜來,眾人喝酒,酒至半酣,那位吃飯不給錢的老西又回來啦,他不進屋,一手扶著門框,一手叉著腰,大聲說道:「山西人吃飯沒有錢給,幸虧遇見晚生下輩來;要不是遇見晚生下輩,真惹不了這不是東西的跑堂呢!這個飯館子真可惡,吃完了飯非要錢不可。」屋中的飯座方才吃飯還有沒走的,聞聽老西之言,俱都一怔,莫不以為新鮮,吃完了飯沒錢,人家給他候帳,連一句承情的話都沒說,反回來轉罵街了,人家倒成了他的晚生下輩啦,世界之上焉有此理?

  金頭虎賈明,沒有棗的樹,他還要打他三竿子,一聽老西口出此言,狗蠅眼一瞪,提小包裹站起來,就奔老西而來,口中說道:「窮老西你要跑,你不算好漢子,饒候了你的飯錢,我們倒成了你的晚生下輩啦?我是你爺爺!小子,追上你我要不擂你個老王八羔子,我就不姓賈。」老西在前,並不還言,向東緊跑,金頭虎在後緊追。單說飯館子裡眾人,銀龍見金頭虎追下老西去了,叫道:「三哥!賈明不知輕重,倘若鬧出是非來,如何是好?我看這位老頭有點來歷,咱們趕緊跟下去看看。」

  黃三太點頭稱善,各提起自己的小包裹,黃三太由腰中摸出來有二兩多銀子,放在桌子上,遂說道:「這是我們和那個老西的飯錢,剩下是酒錢。」跑堂的見錢有餘,非常歡喜,遂說道:「謝謝眾位。」黃三太等出了飯館,就見老西進了東西的一條胡同,有個大門朝北,門樓向里吞著,山西人用手指點,說道:「就在這個宅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晚生下輩小孩哪裡去找?老將出馬,一個頂倆。」老頭說完了此話,遂向北走。此宅坐北向南,宅子左右東西各有一條胡同,由東邊胡同進去,到宅子後有一段大牆,順著大牆,可以由西邊胡同出來。黃三太此時也進了胡同啦,老西說的話也聽見了,大夥趕奔近前,一看大門外邊有一個字柬,大紅紙寫的黑字,上書告白:「四方親友得知,本宅發賣二刃雙鋒寶劍,龍頭杆棒。」

  賈明聽蕭銀龍一念字柬,說道:「咱們砸開大門,見一個宰一個!」黃三太說道:「你別唐突,也得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咱們先找著老頭,問其究竟,咱們打聽明白了,這個老頭話裡有話。」方才老頭進的是東邊胡同,眾人由宅子右邊的胡同追進去的,繞了一個大彎兒,由左邊胡同出來,老頭蹤影皆無。蕭銀龍說道:「賈爺別著急,咱先到胡同外找一個清靜地方,咱們也商議商議再說。」五個人推著賈爺出了胡同,夠奔東村口,六位小弟兄出胡同的時候,由大門裡出來一人,探頭探腦的觀看,只見五個人,可沒看見賈明,皆因為眾人推著賈明,故此未及看見賈明。

  眾人出了胡同,奔村口而來,出了方家集東村口,東北有一片大樹林,六位英雄進樹林一看,蒿草蓬鬆,有些石人石馬,不少的大冢,此乃是宦家的墳地,年久失修。列位,大明朝亡國的時候,殉難的忠臣死了不少,皆因為闖王造反,殺進北京。崇禎並非無道之君,崇禎見大勢已去,殺了太子與皇姑,逼國母跳了御花園之井,崇禎爺哭得兩目流血,逃到煤山上,自縊殉了國難。彼時一般文武大臣,多有殉難者,總鎮局為國殉難,老太夫人跳入火中焚死,一家老少無一獨生者,此墳冢乃是為國殉難之臣。這大的一座墳塋,蒿草蓬鬆,現出一種荒涼景況。

  弟兄六位進了墳地,席地而坐,蕭銀龍說道:「賈五哥要打進宅院,不問青紅皂白,豈有此理?這位山西人必有來歷,咱們不知其所以。賈五哥在一路之上,住店吃飯,大叫小怪,拿老頭,找杆棒,難免被人聽去。比如說此山西人,與咱們鏢行之人若是有仇恨者,他用一文錢買一紅紙帖,寫了一張告白,暗中貼在那家大門旁邊,然後他見咱們在飯館吃飯,用智將咱們引到那家,你就亂殺亂砸?斷無此理。那麼一來,豈不上了當嗎?做官的拿賊,還得有真憑實據呢。咱們這麼辦,我先到莊內打探打探,撒謊瞞不了當鄉人,打探打探他這家是幹什麼的,等至夜晚咱們哥六個暗探他的宅院。」蕭銀龍語畢,遂將小包裹遞給楊香五,再進方家集東村口。此時已經太陽平西啦,蕭銀龍來到這條胡同,邁步量胡同的尺寸,一丈二尺寬的大胡同,新蓋的磚瓦房,坐南斜對過有一個清水脊的門樓,門前站著一位白鬍子老者。銀龍走到老者近前,控背躬身,說道:「這位老大爺,借問你那,對過這廠家宅院是哪一家的?」老者說道:「少壯士爺問他作甚?」銀龍說道:「我方才進了東邊那個胡同,繞了一個圈又出來啦,我看著這家的房子,有點蓋的新鮮,故此打探。」老者上下一打量銀龍,說道:「此家與我是本族,人稱鐵戟將方成。」蕭銀龍說道:「為何稱鐵戟將呢?莫非說是惡霸嗎?」老者說道:「非也。在他先君在世之時,家道殷實,可稱本村的首戶。他先君又是一位武舉,教他習學武術,他下了幾次場,功名未就,然後回家練習武工,專使一條畫杆鑌鐵戟。雖然功名未就,這條戟他真學成啦,有千人之敵,人送他一個外號,叫鐵戟將方成。」銀龍笑嘻嘻的問道:「老大爺,他家裡指何為生呢?」老者說道:「開鏢局子為業。」銀龍聞聽此言,杏子眼一轉,心中暗道:「我勝三大爺這三年未回鏢局,我們小弟兄山南海北作買賣,大凡開鏢局的,沒有我們不知道的,怎麼沒聽有這麼一位鐵戟將方成呢?」蕭銀龍思索至此,叫道:「老大爺,他家出入俱都是何如人呢?」老頭一笑,說道:「你是訪事員吧,為什麼問的這樣詳細呢?」蕭銀龍說道:「老人家,我跟你閒談,我看老大爺你很愛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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