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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勝子川二下南七省 趙昆福逃亡雙龍山007

2024-08-27 15:31:57 作者: 張杰鑫
  張德壽說道:「誰帶著水衣水靠呢?」蘇氏弟兄道:「吾二人俱都帶著呢。」張德壽說道:「你二人換上水衣水靠,下水將船推近岸吧。」蘇氏弟兄換上水衣,遂下了水推船,方將錨提上來,孟老者就醒啦,說道:「這是誰呀?別推船呀。」方由艙里向上一長身,蘇士龍一捋老頭白髮,一刀割了硬嗓咽喉,噗咚一聲,扔在水裡。小孩在艙里以為是祖父失足落水呢,爬上來要救祖父,方一露頭,蘇士龍兜咽喉一刀,提起來也扔在水中,他祖孫二人,老的老小的小,俱都死於非命。張德壽在河岸上一笑說道:「秦大哥,柳二哥,你們看我師弟作活乾淨不乾淨?」好一個殺人放火的淫賊,以殺人當作兒戲。船推靠岸,張德壽、秦龍、柳玉春上船,蘇士龍、蘇士虎搖櫓,張德壽掌舵,繞孟宅後河坡,河坡上俱是一垛一垛的葦子,都比房高。五家賊寇船靠河坡,將鐵錨下在河坡上,秦尤叫道:「眾位賢弟!孟宅許尚有能人,咱先點起火來,將人調出來。我與柳二弟點葦垛。」張德壽深以為然,秦尤放火,三家賊寇上了房。

  孟宅宅院廣大,長工都在北院,南院是內宅,三賊躥房越脊,進了宅院,一看清靜異常。三個賊到內宅南院東跨院,北房三間,隱隱有燈燭,張德壽低聲叫道:「師弟,這必是女眷居住。」蘇士龍、蘇士虎說道:「師兄,你給我二人尋風,我二人下池子入窯。」張德壽大不願意,說道:「咱們既是親師兄弟,要是別人我可不能讓。若有兩個婦女,你們兩個人每人一個;要有三個,可給我一個。」蘇氏弟兄縱下東房,奔上房門口,兩個淫賊在竹簾東西一站,向屋中看的甚真,八仙桌兩邊太師椅上對坐二女子。東邊這位姑娘,雙桃紅的小衣裳,絹帕蒙頭,汗巾系腰,短裙,背後背著柳葉刀;西邊的姑娘一身銀灰,銀灰色絹帕繃頭,短裙剛過膝蓋,露著窄窄金蓮,軟皮底的繡鞋,背後背著兵器,好似護手鉤。二女子對坐吃茶,就聽見穿銀灰的說道:「袁大姐姐,人非聖賢,凡事豈能盡料的到?頭一撥歐叔父,帶著太陽往雙龍山盜劍;第二撥三位老爺子去打接應;第三撥又來了六位,有黃三哥弟兄五位,還有蔣五叔。婆子們報說,一碗茶沒喝完,坐渡船從北河沿奔雙龍山啦。可惜都走啦,連留下兩位看家都不留。本宅院老管家雖然藝業高強,可惜老眼昏花了。咱姐妹三人,我大姐病體沉重,就是咱姐倆。這個時候三更多天,盼到天亮無事,就算萬幸。

  水面離雙龍山六七里地,繞河坡旱路才十餘里,雙龍山的賊來了,這個亂子就小不了,你我姐妹千萬別歇著啊。我方從東跨院繞了一趟,我大姐姐噯呀不止。」蘇氏二賊聽得真而且真,二賊看二位姑娘,一個紅粉佳人,一個淡妝絕色,不由的邪心勃勃。遂掏出薰香盒子,取火摺子,用火點薰香,打開螺絲蓋,蘇氏兄弟,一個由西面向東打薰香,一個由東向西面打薰香。

  二人聞了解藥,一拉薰香盒子尾巴,活翅膀一扇,薰香燃著,青煙向屋中便走。忽聽穿銀灰衣服的叫道:「姐姐!這是什麼味兒?怎麼異香味兒?」就聽嬌滴滴的聲音,打了兩下嚏噴,兩個姑娘俱都伏在八仙桌上了。二賊將薰香盒子帶起來,蘇士虎叫道:「哥哥,我薰的是銀灰的,我將他抱在東暗間追歡取樂;您薰的是穿桃紅的,您將那穿桃紅的抱在西暗間追歡取樂,弟兄莫要爭競。」蘇士龍說道:「這是咱們家門的教育,兄寬弟忍。」蘇士虎遂先夠奔西邊銀風,遂打算伸左手攏腰,右手攏銀鳳大腿。這位姑娘乃是未過門守備的夫人,賊人焉能有那大的福命?賊人剛一伸手,銀鳳一抬胳膊,一袖箭奔哽嗓咽喉打去,賊人一縮項藏頭,打在頭皮上,串皮傷,鮮血直流。蘇士龍也是方要伸手,被紅玉箭正打在耳朵之上,賊人帶了一隻木頭鉗子。蘇士龍向外就跑,將竹簾哧的一聲捋落,縱到外間屋,蘇士虎隨著飄身也出來了,銀鳳跟在後頭便追,蘇氏弟兄是青衣服,紅玉在後面也就追出來了。張德壽在房上看著他兩個師弟進了屋啦,張德壽恐怕他弟兄二人。俱都獨占美人,他遂由房上縱下來,悄悄來在房外間屋門外,此時正趕上蘇士龍向外跑,銀鳳追出來啦,緊跟著蘇士虎也縱出來了。袁紅玉在後向外一追,張德壽指胳膊一袖箭,正打在袁紅玉姑娘的左腋下。紅玉喊道:「二妹妹,我受了傷啦。」蘇士龍縱至外面,可就將耳朵上袖箭起下來啦,銀鳳追擊,撤出了雞爪鐮,紅玉是串皮傷,尚能動手,抽出柳葉刀,三個賊人兩位姑娘,就在院中交上手啦。銀鳳喊叫:「婆子媽媽!快到前院送信,有了賊啦。」婆子媽媽夢中驚醒,跑到前院送信,長工俱都起來,打開兵器房,抄兵刃要動手救姑娘,一抬頭只見滿天通紅,大聲喊道:「可了不得啦!後河坡失火了!」誰知一霎時著了七把火,長工夠奔後宅院後河坡去救火,老管家孟忠攔阻不住,老英雄抄起一把大朴刀,奔後院而來。隔著月亮門一看,三個賊和兩位姑娘,正打的不可開交。老家人遂高聲喊道:「你們好大膽量!我家主人九頭獅子孟鎧孟二俠,誰人不知?你們敢在俠義宅內攪鬧!」老義僕只顧喊啦,未提防月亮門上還有一個賊呢。秦尤放完了火,就進了宅院啦,正在月亮門上站著呢。


  老家人眼目昏花,也未曾留神,正在吶喊之時,秦尤由月亮門縱下來,兜著老管家背後就是一刀,老管家未曾躲開,一回手舉朴刀,又被秦尤劃了一刀。就聽秦尤喊道:「兄弟們殺了孟鎧一家老少,以報叔父之仇!」老義士一聽,此賊並非前來偷盜,心中暗道:「我這大年紀,決不是群賊的敵手。我豁出我這條老命,去往雙龍山與我主人送信。若天不滅孟鎧,老天爺保護我能到雙龍山送信。」不表老家人豁出一死,前往雙龍山送信,再說孟家全寨之人,俱都驚醒,前來救火,孟宅此時就是兩位姑娘與五賊動手。紅玉中的是藥箭,工夫不見甚大,心中一悶,身軀亂晃,噹啷啷柳葉刀出手,香軀斜臥塵埃。張德壽叫道:「眾位仁兄賢弟!這個穿銀灰衣服的,前三年在蓮花湖,我就聞香未到口,六月在老勝英家中,我又失計,千萬別傷她,捉活的,我弟兄五位輪流追歡取樂。」五個賊人圍著銀鳳小姐。

  若不是張德壽說要拿活的,姑娘可不是賊人的敵手;他這一說要活的,可也不容易拿住姑娘。姑娘動著手,心中暗想:「蕭銀龍,你白機靈啦,你隨後到孟家寨,你就不知道安置兩個人看家?連你也走啦。此時我若叫賊人沾著我一點衣服,我怎麼生在人世?蕭銀龍,蕭銀龍,咱倆只有夫妻之名,無有夫妻之情,來世再成眷屬吧。」姑娘思索至此,銀牙緊咬,雞鐮照定蘇士龍的刀迎去,噹啷啷一聲響,蘇士龍幾乎刀鬆了手。姑娘方要一橫雞爪鐮,刀刃距脖頸三寸來遠,嗓子眼一覺發甜,順著口中流出血來,胳膊也沒有勁啦,雞爪鐮可就鬆了手啦,倒在了塵埃。張德壽說道:「我有言不叫傷她,這是誰辦的事?」

  眾賊人齊聲說道:「並未傷他。」張德壽打開火摺子一照,原來是吐了血啦。張德壽說道:「咱們誰頭一撥先抱姑娘取樂?」

  秦尤說道:「不必啦,都昏迷不醒啦,快殺了她就完啦,然後再殺孟二一家老少。」張德壽說道:「您不好這個,我們可想他好幾年啦。您不願取樂更好,我們四個人換撥正合適。」

  正在此時,就聽房上陰陽瓦嘎吱嘎吱亂響,一聲喊道:「好大膽的毛賊!敢來到我盟兄家中攪鬧。」語畢,縱將下來,正站在兩位姑娘當中。群賊一看此人,穿一身藍衣服,馬尾透風巾,藍絨纏著,藍絹綢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藍雲緞英雄帶,藍綢子腰圍子,藍綢子棍褲,藍緞子繃腿,藍綢子護膝,軟絨的襪子,藍緞子灑鞋,背後背著一口寶劍,藍鯊魚皮鞘,藍絨繩的挽手,三尺多高的身量,寶劍匣有二尺來長,人矬寶劍不短,灰色的燕尾鬍鬚,瘦小枯乾。蘇士龍弟兄說道:「這就是燒我們店的矬老頭。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矬子你姓甚名誰?」矬子並不答話,右手掌劍,左手捻髯,說道:「提起我的名姓,嚇破爾的苦膽。我乃少居蓬虎山,明清八義排行在六,登山豹子楊義臣便是。我與勝鏢頭、孟二俠相好,某要遇上毛賊、刀刀斬盡,劍劍誅絕。」秦尤聞聽,一拉柳玉春往南牆根而退。張德納悶:「秦大哥那大人物,為何後退?」蘇士虎、蘇士龍不知楊六爺的厲害,蘇士虎向前一進步就要動手。

  六爺說道:「且慢,楊六爺劍下不死無名之鬼,通爾的姓名。讓你在六爺面前走三個回合,我就不叫登山豹子楊義臣啦。」

  蘇士虎叫道:「矬子!我就是開雙合店二掌柜的蘇士虎。」楊六爺不慌不忙,見刀離切近,寶劍向外一推,繞過刀柄,賊人往後一撤身,楊六爺用纏頭劍砍落賊人壯帽。賊人抹頭向南便跑,楊六爺縱身軀出去一丈四五,灑鞋尖一點方磚地,寶劍由賊人脖子後面,順水推舟,就聽咔哧一聲,人頭落地,屍身倒地。抬腿往灑鞋底上一擦劍,說道:「再過來一個不怕死的。」

  秦尤說道:「柳二弟,張賢弟,你們二位別過去。」蘇士龍一看,燒店之仇未,又殺了自己兄弟,賊人焉能讓步?掄刀便剁,六爺一閃身,寶劍向下便壓,賊人幸虧撤刀撤的快,胳膊沒掉下來,抹頭向南便跑。楊六爺緊跟著,照定背脊一劍扎入半尺來深,向上一挑,蘇士龍撤刀噯呀一聲,向東奔命的跑去。楊六爺口中喊道:「一個也不留!一個也不留!」口中雖喊,可不向前追趕,四個賊人抱頭鼠竄,全都逃走。楊六爺趕散群賊,保護一家老少免於此危。群賊走後,兩位姑娘,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蘇士虎的死屍在南邊,宅院之中鴉雀無聲。楊六爺一看,一人皆無,在院中喊道:「你們本宅主人現在還有人沒有?我與孟二爺是盟兄弟!」喊叫幾聲,西跨院婆子有膽量大的開門觀看。可惜孟二爺的夫人一招武術都不會,就會吃齋念佛,東跨院賊與姑娘動手之時,婆子丫環將門閂上好,將燈也熄滅啦,用桌子板凳將門都頂上啦。婆子媽媽開門看時,回稟了翁氏太太,言說是老當家的盟兄弟,已經趕散了群賊。丫環婆子提著燈籠,由西跨院同著老太太到了東跨院,拿燈籠一照,楊六爺抱著明晃晃寶刀,老太太戰戰兢兢。六爺心中明白,急忙將寶劍還匣,整了整透風巾,腰間圍著藍縐綢大氅,楊六爺提大氅跪倒叫道:「嫂嫂!小弟救護來遲,使您多多受驚。」老太太仔細一看,口中說道:「原來是楊六叔叔,前來解救我一家老少。六叔請上,受為嫂一拜。」楊六爺叫道:「嫂嫂!哪有嫂拜叔之禮?叫小弟多活幾年。」可惜金龍之母未見過殺人流血之事,叫道:「六叔!那圓圓的血淋淋是何物?」楊六爺說道:「那是殺人放火之賊,我因護庇宅院,未能追趕。」丫環婆子提著燈籠一照二位姑娘,六爺叫道:「嫂夫人!這二位女人是何人?我素知嫂夫人就是金龍一人。」翁氏太太說道:「這位穿桃紅的乃是張茂龍未過門之妻,這位穿銀灰的乃是蕭三俠之兒婦,蕭銀龍未過門之妻。皆因為六月二十八日,勝三爺家中辦喜事,有賊人大鬧喜棚,你二哥將二位姑娘接到咱家來了。大姑娘不服水土,現在臥床未起,二位姑娘這必是受了傷啦。」


  楊六爺用燈籠一照,這才看見袁紅玉受了箭傷,銀鳳口中流血。

  先叫丫環婆子將兩個姑娘搭到西暗房,又將二位姑娘的兵刃也都拾起來,叫婆子將袁紅玉背後的衣服挑開,看箭傷之處,有檳榔大一塊紫青色。楊六爺說道:「這是毒藥箭。我哥哥何以不在家中?」老太太說道:「昨天頭一撥定更來天,你歐陽弟去到雙龍山盜劍,二撥你哥哥與勝三爺、蕭三爺一同前去,隨後又有蔣五爺、黃三太等前去打接應,至今尚未回來。」六爺點頭說道:「此時天光已然要亮啦,我二哥與勝三哥,他們也要回來啦。千萬別起袖箭,此乃是毒藥箭。」說著話,叔嫂二人進了屋中落座。獻茶之間,忽聽得西跨院叮噹叮噹的聲音,又一聲吶喊,如同巨雷一般:「小子們!都死啦?老娘可還在嗎?」楊六爺隔著竹簾一看,來了一位大漢,****闖進。老英雄一怒,忙將大衣服脫下,揠寶劍一掀門帘,縱到院中。遂說道:「好大膽的賊人,看劍!」孟金龍一看說道:「小子,你把我們家裡人都宰啦,你還沒走呢?」六爺舉劍就剁,孟金龍伸虎掌要抓。翁氏太太早就看見啦,一愣神的工夫,爺兒倆動上手啦。喊道:「六叔慢動手!猛兒不許無禮!那是你六叔。」

  爺兒倆各收招撤步,翁氏太太一看金龍赤條條,說道:「金龍,你因何回得家來啦?」

  原來,老義僕上雙龍山與主人送信,說有賊人火燒宅院,殺孟家老小,勝爺等一怒,雙龍山血濺庭台,殺退群賊。蕭三俠方要追趕,勝爺道:「且慢追賊,金龍你趕緊打水面回家,去救宅院。」金龍答應,遂即急忙奔回孟家寨。再表那孟家寨被楊六爺將群賊趕散後,帶傷的淫賊向東逃去。救火的鄉鄰滿河坡皆是,惡賊一看救火的人甚多,救火又都是行家,將葦子用鉤一搭,向河裡便推。惡賊一看天光已亮,要走不了,孟家寨周圍是水,由燃著了的葦垛南面下水,背後的劍傷被水一泡,疼痛難忍,劍傷約有一指來深,半尺來長,惡賊負痛,心中思索:「先向東,然後再向北,躲開了那救火的人,可就有了命啦。」蘇士龍正向東鳧,天光已然發亮,忽聽正東水聲嘩啦啦直響,惡賊一看,好大的魚呀,像小船一般,這許是江里的魚,由此向東南方向泅去。賊人掙著命抹頭往北鳧水,忽然那魚向上長身,上身出水道:「你把我們家裡人都宰啦,你往哪兒跑呀!」賊人聞聽,聲如巨雷,不敢答言,向北鳧去。金龍一個蒙子追上賊人,一伸虎掌,將賊人兩腿腕子抓住,向上一提,看見腿上有血跡,乃是劍傷流下的血,大英雄說道:「小子,你將我們家人都宰啦?」說著話用手向兩下一分,若在旱地就將賊給劈啦,水裡不得勁,劈不動,金龍遂一伸虎掌,向襠里一抓,就聽噗的一聲。惡賊採花開黑店,傷害行人不知多少,今天遇見傻英雄,竟死在水內,這也是報應昭彰。大英雄踩著水回家,一看大葦子飄的滿河皆是,大英雄心說:「都燒了不要緊,只要我娘不死就成。」來到河坡叫道:「小子們!家中怎樣了?」眾人說道:「大少爺來啦?快家來看看吧。」

  傻英雄上河坡,奔向家中跑去,進了東院,見了婆子問道:「老娘呢?」婆子說道:「在西跨院呢。」傻英雄說道:「都死,老娘可別死呀。」說著話向西跨院跑著,「吧噠吧噠」,猶如砸地腳一般。楊六爺又不懂他的話,在十年前爺兒倆見過面,今日如何認識?遂掀帘子出來交手。老太太掀竹簾一看,氣得連氣都喘不上來,遂說道:「好畜生!還不穿衣服去!」

  大英雄自己一看身上,說道:「紅褲子被水衝去啦。」這才跑到書房穿衣服。仍然光著腳再回西跨院,叫道:「老娘啊!你老人家沒死就得啦。」老太太說道:「見見你六叔吧,這是你的六叔。」傻英雄說道:「我是他七大爺!」老太太說道:「胡說!與你天倫是把兄弟。」大英雄說道:「得啦,磕頭吧,誰叫他救了咱們一家子呢。」磕頭磕的方磚地亂響。家人等救滅了河坡的余火,然後將蘇士虎死屍拋在河內,孟家寨人等這才放下心去。

  單說雙龍山勝爺將群賊殺敗,已遣金龍由水面回家,蔣伯芳由陸路回家,將雙龍山用火四面燃著,這才趕緊回家。三俠、歐陽大義士,六小攙扶著老義僕,到了西山坡,船在河沿,孟二爺打呼嘯渡船攏岸,將老義僕孟忠攙上船去,安置在艙中,給他敷上刀傷藥,船急速回孟家寨。離孟家寨里許,一看河中漂泊的大葦子,也有燒了的,也有未燒的,滿目皆是。孟二俠心中暗想:「全家必定片瓦無存了。」勝三爺叫道:「孟二弟!愚兄連累了你全家被害,於心何忍?」蕭三俠說道:「我想吉人天相,恐不至有大兇險。」蠻子罵街:「我是王八羔子!我是混帳東西!我叫賊魔,終日講究放火燒賊,今天叫雁啄了眼啦。」惟有本人孟二俠說道:「老恩兄不要如此難過,燒了我的宅院我再蓋,我的葦子也不能都燒了,燒了也算不了什麼。您弟婦已經六十歲的人啦,設若死也不算短命,有你侄子與我在,我們爺兒倆再置家產,重整田園。傷了家人,那也是命里該當,也無可如何。蕭三弟、歐陽賢弟,不要傷心。」列位,這就是行俠作義的人,明白交友之道,若是孟二爺一哭,勝三爺豈不當時得了慢怠了嗎?所以孟二爺反談笑自若。船到河坡,老少英雄一看,心中稍安,只燒了七個葦垛子,房子是一點未動。老少英雄棄舟登岸,黃三太等攙扶著老義僕孟忠,大夥剛進了書房,楊六爺由內宅夠奔書房,給勝爺等請安問候。蠻子喊道:「唔呀!楊六,你救了孟二哥一家的性命,你真是個好王八羔子!」楊六爺不好還言,因為同著自己兒子楊香五。蠻子見愈不還言,他是愈罵。此時勝三爺周身是血,蠻子皮襖馬褂也成了紅的啦,孟二爺家有的是衣服,叫家人取出來,大夥淨面換好衣服。蠻子喊道:「孟老二哥!可有我的衣裳嗎?」


  孟二爺說道:「都有,就是沒有那麼肥大的皮馬褂啦。叫家人弄點鹼水給你洗洗吧。」孟二爺這才謝過楊六爺相救,並問從何而來。

  原來,楊六爺自從在家納福十餘年,六奶奶生了一子,名叫香五,家傳的學業,又拜勝爺為師。雞鳴五鼓返魂香,是從明朝一位處士的門下所傳,學時須對天盟誓,不以此香傷害良人,並不許藉此為淫盜之事。後來傳到一位雲遊道者司馬聞,這司馬聞又傳授香五。由拜在勝爺門下之後,勝爺回家,由黃三太、楊香五眾人掌理鏢局之事,楊六爺隱在田裡,逍遙自在。

  京東樂亭縣離莫州三百來里地,聽人傳說,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回到家中與六奶奶一提,勝三爺六月二十八與少爺完婚,六奶奶說道:「咱們一來行人情,二來看看咱們孩子,這十餘年你也未曾與勝三爺見面。並且你與勝三爺提說,叫咱們孩子回趟家,住一月兩月的。」因此楊六爺帶好兵刃暗器、水衣水褲,夠奔莫州行人情。六爺在家納福,並非是狂傲,此次沒有要緊事,所以不僱車腳。此時正是六月間,天氣炎熱,走得一身汗,天晚住在店內,脫去了大氅,涼爽涼爽,到第二天就覺著頭昏眼黑。要是唐、宋、元、明之時,武將頂盔擐甲,就叫卸甲風。店主人給請了一位大夫,診脈開方,服藥後稍覺輕鬆,在店中養了幾天,身體復原,楊六爺多給店裡一二兩銀子,這才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古城村。到了古城村勝宅,家人一回稟,勝奎接迎,一進院中,看見燒得七零八落,六爺一問,勝奎將前後情由說了一遍。勝奎又說道:「我天倫對天盟誓,拿不著老道,找不著杆棒,至死不回故里。」六爺一聽,連忙問道:「追向何方去了?」勝奎說道:「走了五六撥,皆向南省去了。」

  楊六爺心中暗想:「我三哥為人慈善,群賊竟敢如此,真是好人難做。我好幾百里地趕到古城村,誰也沒見著,我何不向南七省走走?」六爺想了,辭別了勝奎,這才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杭州尋找眾人。杭州府是五方雜地,一日在酒樓上吃飯,巧遇華謙華子阮跟一個乞丐病夫吃飯。五爺與六爺也有十餘年未見面啦,老哥倆見了禮,悲喜交加。華五爺又給引見,遂說道:「這位是四哥的盟弟,金面韋馱張旺。」五爺與六爺敘了些離別之情,十數年未見,真是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消磨兩鬢霜。五華謙就提起頭一撥捉拿老道師徒,火燒方成宅院之事,又把指引歐陽天佐及蔣伯芳趕老道去建寧府雙龍山之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張旺說道:「六弟你也追下去吧。凡有奇才異能之士,我遇見了就向建寧府指引。」六爺說道:「我要追我三哥,只不知三哥的去向,今既知道向雙龍山去了,我即時起身。」

  說著話,這位六爺站起,辭別華、張二英雄,這才打杭州府起身。忽然想起孟二哥由台灣又遷回孟家寨住,正東就是孟家寨,一江之隔,離孟家寨還有十數里地。楊六爺一想:進孟家寨總得過擺渡。此時天氣已經掌燈啦,我莫若先找店住下,明天再往孟家寨。一看這座店,門道掛著燈,上書「雙合店」。

  剛要進店,跑堂的與夥友吊坎:「併肩子紐瓢招落把合,蒼孫太覺。」楊六爺聞聽,黃眼珠亂轉,他們說的黑話,就是說老頭太矬,哥們回頭看看。這麼兩句話,六爺黃眼珠一轉,燕尾鬍鬚一捻,心中說道:「好小子,坎吊到你姥姥家來啦。」老義士誠心耍笑,說道:「有整所房子嗎?」夥計說道:「有上房跟東西廂房一所。你多少人?」六爺說道:「一個人。」夥計說道:「你一個人怎麼住這些屋子?」六爺說道:「我愛清靜。我包袱里物件價值連城,淨是核桃大的寶珠七八十顆,有金砂子鑽石、翡翠瑪瑙,多花幾兩銀子店錢不要緊,為的是清雅。」掌柜灶上群賊一聽,心中暗道:「這號買賣就發了財啦。」

  六爺撒開了一要酒菜,擺不開兩桌對在一塊。楊六爺又道:「明天我走時還得拿點乾糧,又要一壺開水。將門上好,別上我屋來,明天多給酒錢。」六爺將門一上,白開水就饅頭,吃白齋,酒菜倒在床底下,白開水饅頭不能攙薰香蒙汗藥。楊六爺暗中扎綁停當,一看外屋兩個鍋灶,掀開鍋蓋一看,裡面還有半鍋高梁,提起鍋一看,乃是倒下台階的地道。六爺將鍋仍然放好,蓋上鍋蓋,搬個凳子坐在一旁。等到二更多天,一看鍋向上一起,將鍋移在鍋台之上,楊六爺一看,鍋在鍋台上啦。

  正在此時,忽又見一宗物件鑽了出來,晃晃悠悠。仔細一看,有飯碗大一物,青臉紅髮,臨到鍋台的時候,就如麥斗大啦,然後又下去了。再上來可就是真人啦。楊六爺一揪頭髮,一劍扎在咽喉,往上一提,拋在旁邊。底下一問,上邊沒答話,又上來一個,又是如此。一連三個,第四個臨上來的時候,可就留了神啦,楊六爺一伸手捋住絹帕,他向下一縮,將頭髮斬落一縷,跑到櫃房說道:「了不得啦!去了四個人死了三個。」

  蘇氏弟兄聞聽,聚齊店中之人,掌上燈球火把,夠奔上房。群賊來到北跨院,不見殺人的客人,方要到南跨院,南跨院著了火啦,楊六爺一晃透風巾,放了好幾把火,這方出了店房。有心要到孟家寨,天氣半夜不便,前面有一個樹林子,進了樹林子,在樹林之中打一盹睡。正在朦朧之際,忽聽一陣大亂,人聲鼎沸,齊喊:「孟二爺的院中失了火啦!」楊六爺驚醒,乘亂上了擺渡,過了河遂進孟家寨。舉目觀看,孟家的宅院未著,楊六爺到了孟宅,躥房越脊,一看院中無人,到東跨院東房上一聽,有人說:「殺了就得啦。」楊六爺一聽,腳底下一使力,踩碎了陰陽瓦,又聽叫道:「大膽賊人!敢來孟家寨無禮。」


  向地下一看,有一個穿桃紅的女子躺在東邊,一個穿銀灰的女子躺在西邊。老英雄看罷,縱下東房報了名姓,遂劍斬蘇士虎,扎傷蘇士龍,柳玉春、張德壽等四下奔逃。這都是因果循環,才有六爺來的這樣巧,趕走群賊,少爺孟金龍回來,爺兒倆見面,保護了宅院。

  勝三爺回到家時,已經沒有事了,眾人才急忙來到後院看望二位姑娘的傷痕。老弟兄五位上後院的時候,正趕上翁氏在屋中,孟二爺在前邊,翁氏太太一見勝三爺等,都在前面進來,翁氏太太急忙跪倒說道:「老恩兄,小妹拜見。」勝三爺躬身說道:「老弟婦請你免禮吧。」蕭三俠遂與翁氏跪倒行禮,翁氏答禮相還。蠻子過來叫道:「老婆子!我給你磕頭。你怎麼沒擦點粉?」老太太低頭笑而不言,轉身而去。勝三爺說道:「歐陽賢弟太頑皮了。」蠻子說道:「當著勝三哥,他不肯言語,我就占便宜了。」五老與小弟兄等進了西暗間,婆子丫環早將姑娘的小褂背後扯開,那枝袖箭釘在姑娘左腋下。二位姑娘,一位臉向西躺著,一位臉向北躺著,銀鳳頭前放著幾張紙,口內不住吐血。勝爺問道:「蕭三弟、孟二弟,你們看此箭傷,是不是與我所受的箭傷相同?」孟二俠、蕭三俠答道:「不錯,一樣。」勝三爺叫了一聲:「於小姐!袁小姐!」呼之不應。勝爺說道:「百草轉陽丹專治吐血、五癆七傷、毒藥箭傷。道爺不在,為之奈何?」語畢,勝爺淚如雨下,遂說道:「連累了眾位弟兄,如今又連累了二位姑娘受此重傷,為之奈何?」孟二爺捶胸頓足,蕭三俠唉聲嘆氣。歐陽爺一笑,說道:「蕭三哥,得用多少百草轉陽丹?」蕭三俠說道:「兩粒足矣。」蠻子說道:「巧啦,吾這裡正有兩粒。」勝爺掀髯說道:「歐陽賢弟,你為何拿愚兄取笑了?」蠻子說道:「唔呀,我可不敢拿勝三哥取笑。」說著話,由腰中掏出一個白紙包兒,打開了遞給勝爺,勝爺一看,果然是兩粒百草轉陽丹。蠻子說道:「這是給三哥你老人家治傷的時候,我偷的。」勝爺遂將兩粒藥研為細末,叫家人急速取來無根水,告訴婆子媽媽用刀將袖箭傷旁的紫黑肉颳了,將藥用皮子膏藥貼在傷上,上一半,灌下一半,銀鳳灌下一粒。老弟兄五位回到前院喝茶,小弟兄七位,方要擺酒,家人進來稟報:「由東回來了一隻小船,一個老叟搖櫓,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少爺,還有一位女子,說是前來拜望。」

  蠻子說道:「我倒忘記了,準是石俊山老王八羔子。」孟二爺告訴院裡女眷接待女子,孟二俠等出來迎接男客,果然是石俊山與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那女子即是林士佩之妹。石俊山毒龍懷杖挑著兩個包袱,張茂龍、蕭銀龍等上前接待,石爺說道:「茂龍、銀龍,這兩個包袱是你們二位的,兵刃、暗器、頭巾俱都在內。」銀龍、茂龍收了包袱,當面拜謝。大眾歸了客廳,喝茶擦臉,不必細表。大家用飯,石爺叫道:「眾位仁兄賢弟!你們認得這位姑娘不認得?勝三哥你許認的吧?」勝爺一笑,說道:「愚兄哪認識女子呢?」石爺說道:「此乃林士佩之妹林素梅。雖然林士佩一母所生,可與林士佩性情不同,姑娘乃是節烈淑女。皆因為林士佩骨肉無情,姑娘女扮男裝,夜宿賊店,丫環遇害,姑娘隻身一人,在樹林之中自縊,被我所救。當時我並不知他是女子,事後我將姑娘收為義女。」勝三爺說道:「我深知姑娘。南北英雄會的時候,林士佩要燃地雷,姑娘五體投地,勸兄長不可點地雷,林士佩不從,豈知地雷被道兄所破。石賢弟,你如何與劉雲相遇?」石爺將救劉雲,驚走秦尤,毒龍懷杖打林士佩之事說了一遍,並將女兒素雲與劉雲治傷之事也說了一遍。當時求勝爺為媒,與劉雲、素梅成就婚姻,蠻子寫帖。大眾酒飯已畢,蠻子將寶劍取出,叫道:「勝三哥!這是道爺的寶刃。」勝爺說道:「眾位賢弟血戰一場,只得了一口寶劍,老道未獲,杆棒無跡。惡道此次夠奔台灣去,恐怕台灣不能收留惡道,他必然仍奔杭州府。眾位賢弟,連三太,咱們還短一位要人呢,何以蔣五爺未見到來?使我放心不下。」蠻子叫道:「勝三哥!不用惦念五爺,他必然追下群賊去了,萬無差錯。」勝爺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銀龍、賈明,你們六個人先奔杭州追趕老道。」黃三太等答應一聲,遂站起身形,夠奔杭州。」你六個人起身後,老夫隨後就到。」勝爺又說道:「金龍,你且在家中保護。」

  六位英雄曉夜行宿,飢餐渴飲,到了杭州未訪著惡道蹤跡。

  金頭虎到了杭州,見著老道就揪:「雜毛小子!」當胸就是一掌,老道說道:「這是怎麼的啦?無故的抓住就打。」黃三太作揖賠禮說道:「我兄弟是傻子,道爺多擔待吧。」弟兄數日仍未尋著惡道,心中一煩惱,在店中吃完早飯就悶睡。住了幾天,店家也知道是保鏢的,眾人睡醒起來吃茶,夥計們說道:「眾位達官,為什麼整日的睡覺呢?杭州八日大廟,為何不上廟逛逛呢?」三太說道:「什麼廟哇?」夥計說道:「此廟甚大,每年對台戲,刀山馬戲,無一不有。這兩台戲俱都是名角,各種貨物無一不全,今年廟裡十分熱鬧。」金頭虎一樂說道:「黃三哥,老道、張德壽、杆棒,這回全都有啦。老道取童子紫河車,張德壽採花,必然上廟去,廟上有的是大姑娘小媳婦。我若見著老道師徒,左手揪老道,右手揪張德壽,你們一搜老道小包袱,杆棒就有啦,豈不是一舉三得?」蕭銀龍說道:「你別說夢話啦,老道那麼老實?」蕭銀龍一打聽方向,夥計說道:「人山人海,你們跟著看熱鬧的人就去啦。」弟兄六位,遂來到錢塘門,就見男女老少絡繹於途,出錢塘門外有二里之遙,廟的西邊,大小買賣、各種賣吃食的,一家挨一家。廟西俱是茶樓酒店,廟東是生意場子,大鼓書蓮花落,練把勢賣藝的,廟後是賣木料的。弟兄六位走到廟前東角門外,角門東面圍繞著一圈子人,就聽裡邊有人說話:「無量佛,善哉善哉。這一位施主二子一女之命,幼年多受奔波,中年運氣不好。」


  又聽說:「六文錢一卦,概不奉承。君子問禍不問福。」那人說道:「道爺,你真是未到先知。自幼我父母早亡,同叔嬸過活,受了些困難。我叔嬸去世後,我正在中年,遂當家主事,還算不錯。」「無量佛,這一位施主高壽了?」那人答道:「五十四歲。」老道說:「這位施主可不要惱怒,你還有九年的陽壽。六十三歲的那一年,你就該去世了。這一位施主十年克妻。」

  此人說道:「道爺你真是神仙,我內人已死,留下兩個孩兒,晝夜啼哭,叫人心煩。」金頭虎說道:「我叫他給我算算卦,我問問他我有幾個兒子?」蕭銀龍說:「你還未成家呢,你哪裡來的兒子?」金頭虎說道:「我娶媳婦一下轎就生養大小子。」

  蕭銀龍說道:「五哥不要無理取鬧。」道人道骨仙風,有出塵之概,娃娃臉紅嘴唇,半尺余長的墨髯。此道者乃是返老還童,蕭銀龍沒看出來。金頭虎說:「他是生意人。沒有那樣靈的。」

  蕭銀龍說道:「五哥,咱們上廟去吧,廟上熱鬧極了。」眾人進了廟門,有鐘鼓二樓,五層佛殿,弟兄們前後游完了,又向觀音殿的後院走來。院中有四架大葡萄架,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咱們摘葡萄吃去。廟裡和尚要攔阻,咱就問他是你們家裡帶出來的嗎?我們的廟千佛山真武頂,有行路之人,白住管飯。」傻小子那裡曉得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是周濟人,他以為應當的呢。廟裡當家的將這四架葡萄都賣出去啦,人家已經摘完了。

  金頭虎近前一看,沒有葡萄啦,眾人遂向東南角而來。

  看見東南角上有座彩棚,紅綠五色綢子扎的彩子,有四對牛角燈,彩棚當中有一塊紙糊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以武會友。」彩棚口外南邊十八件大兵刃架子,彩棚北十八件短兵刃架子,鋒利耀目,彩棚裡面八仙桌上,有一架天秤。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看這塊匾上四個字,他就認的一個,遂念道:「什麼什麼丈。」就認得這一個還錯啦,將友字念成丈字。蕭銀龍說道:「以武會友四個宇,就認得一個,還蒙錯啦。」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練把勢的不能這樣闊。」蕭銀龍道:「有作生意之人,咱們何妨打聽打聽?」蕭銀龍遂向一個作小買賣的問道:「掌柜的,求你告訴我們,這座彩棚是何人所設?裡面是怎麼個意思?」作小買賣的說道:「本杭州府的少爺,玉面小霸王焦振芳,在此搭彩棚以武會友。一會兒你就看見啦,家人抬來兩隻箱子,裡面俱都是銀子。有好武的要願意比武,比如要賭五十兩銀子輸贏,你放在秤盤上五十兩銀子,少爺也放五十兩銀子,你要將少爺兜一個筋斗,摔一個趔趄,少爺輸銀五十兩,餘外還送給五十兩。願意多賭也是如此。」蕭銀龍打聽明白,忽聽西角門外一陣大亂,遂說道:「大少爺來啦。」

  金頭虎說道:「走走走,去看看我們大少爺。」眾人怕他惹禍,在後面緊緊跟隨,就見許多人騎著馬,向南來進了四角門。那馬有鐵青馬,有棗騮紅,有白龍駒,有甘草黃,有銀色白,二十餘人,都是武士打扮。就聽有人喊道:「大少爺裡邊吧!」就見這位少爺,頭戴武生公子巾,身披一件米色大衣,周圍金線走邊,雪青的十字絆,一巴掌寬的英雄帶,米色的腰圍子,年在二十多歲,白淨淨的臉面,五官端正。三太黃爺又看眾人拉著一匹白馬,銀鬃銀尾,咴咴的亂叫。三太平生最愛好馬,遂說道:「眾位弟兄,這匹馬真好,總有六七百地腳程。」賈明說道:「黃三哥,你要愛惜此馬不難,等他跑到清靜地方,我搶來給你。」黃三說道:「你少要胡說。」弟兄六位來到棚前,就見少爺居中正坐,眾教師南北兩邊相陪,彩棚後東南有茶水點心,大眾坐下喝茶。廟後頭的人就擁擠不動啦,比看練把勢的,又省錢,又多見世面。

  正在人聲嘈雜之際,就有人在西角門外喊道:「閃開!閃開!」黃三太一看,兩個人抬著一隻箱子,壓得槓子直響,搭到彩棚之內,天秤桌前,打開箱子,一個個的都碼在天秤桌上,俱是雪霜白銀子。傻小子母狗眼直翻,叫道:「楊香五!我偷一個,咱們兩個人分分如何?」蕭銀龍說道:「五哥,千萬不要玩笑,這位擂官乃是知府的少爺,你要搶人家的銀子,這場官司你打得起嗎?」就聽擂官說道:「這三天咱們練啦,沒有人進場子。哪一位有能為的,請上擂台。」語言未了,打北面閃出一人,身材五尺往來,豆青的大衣,藍短靠,其貌不揚,鷹鼻龜背蛇腰,細脖子,非常的難看。遂說道:「公子爺,今天我請一請。」忙將大衣服脫在彩棚,站在當中面朝西,口中說道:「眾位老少英雄,這是本府台的大少爺焦公子,率領我們眾教師以武會友,有好武的朋友,不論是保鏢的,護院的老師傅,皆可以上來練練。杭州府乃是五方雜地,藏龍臥虎,誰不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有會武術的朋友好練的,請進場來,我們奉陪。要賭輸贏,願賭五十兩銀子,我們也賠五十兩,兩百兩。那位說我沒帶那些銀子能上擂嗎?三兩二兩也無不可,這是以武會友,就是分文未帶,也無不可,你只管進彩棚,咱們作為取笑。」說著話,晃悠腦袋,無奈就是無人答話。金頭虎說道:「黃三哥,火燒我勝三大爺宅院,這一水就撈上來了。」楊香五說道:「怎麼撈呢?」賈明說道:「這一次打孟二大爺家帶盤費不少,咱們大家湊一百銀子,我先與鷹鼻鷂眼那小子賭輸贏,我兜他一個筋斗就是三百兩;回頭我就賭上三百兩,我再兜他一個趔趄,就是九百兩,再賭上這九百兩,我再踢他一個筋斗,就是好些個百兩。」楊香五說道:「傻小子,就有一個便宜,被王華買去啦。你看看廟上,千人萬人,誰進場子?他是知府的兒子,他要打了人,哈哈一笑,要輸給別人,翻臉就惹不起。」金頭虎說道:「你怎麼那麼膽小呢?知府就不說理嗎?」不表傻英雄與香五口角,再說擂台上有一人說道:「眾位,我姓王,外號人稱野雞溜子。」王七方將此話說完了,遂站一旁。焦公子亦站起身來說道:「我再請一請吧。」焦公子忙將大衣服一閃,勒十字絆,緊英雄帶,來到擂台前,一抱拳說道:「眾位,把勢場沒有大小,有好武術的只管請進場子來。無論保鏢的、護院的、教場子的子弟老師傅們,帶著銀子的賭輸贏,金賭金還,銀賭銀還;沒帶著銀子的以武會友。」


  公子將話說完了,台底下仍然默默無言。王七說道:「我再請請,這麼些位,連一個好武的都沒有嗎?我打一趟拳,眾位看看。」說著話王七一拉勢子,打了一套拳,蕭銀龍等一看,平平常常,比三座毛四門斗強點。焦公子說道:「王教師退下去,我也打一趟拳。」遂說道:「眾位若看我的拳有錯,多求指正。」

  語畢,亮姿勢,打了一趟拳。列位,打拳要准,發招要穩;縱如風,站如丁;手眼身法步,招招精奇,式式到家,真受過高人傳授,明人指教。打完了一抱拳,對台下說道:「見笑,見笑。」黃三太說道:「眾位仁兄賢弟,真奇怪了。」金頭虎說道:「三哥,您怎麼看奇怪呢?」黃三太說道:「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的甚多,黃家本族有三十六手黃家拳。焦公子這套拳,正是黃家門上三十六手。」賈明說道:「人說您誠實,您原來也會捧場。知府的兒子打拳,就是黃家拳;要是總督的兒子,就是賈家拳啦。」黃三太這一席話不要緊,後來引出奸盜邪淫、苦樂悲歡好些事情,後文書暫且不表。

  且說王七見公子打完了拳,復又來到擂台前,對台下說道:「台下這些位可稱人山人海,你們眾人就連一位會武術的都沒有嗎?難道你們練會了把勢,就會關上門,等到夜晚當著老婆子練嗎?」金頭虎說道:「三哥,這小子太傲慢無禮。我到擂台上打他一個大嘴巴子,要不將他脖子抽歪了,我就叫母老虎。」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何為這樣無涵養呢?君子當積福,小人仗勢欺人,他這是狐假虎威。擂官不是知府的少爺嗎?他們幹什麼來啦?咱辦什麼?賈五哥千萬不要惹事招非,叫大家跟著受累。咱們不是沒當著眾目之下說咱們是保鏢的嗎?」

  正在此時,就見南面有一個喊叫,聲音洪亮,喊道:「你不要藐視杭州沒有能人。」語畢,忙將大衣服脫去,就夠奔擂台而來。背後一位老者,急忙揪住這位少年的英雄帶,叫道:「少爺不可!臨來之時,我家主人諄諄囑咐老奴,不叫少爺惹是招非。您何必掛這宗火兒?他又不是指名道姓。」黑英雄將老家人向外一推,縱上擂台,一聲喊叫:「跟你賭輸贏!你不該藐視天下英雄。」王七正在狂傲之際,黑英雄上得擂台,毫不客氣,插拳就打,十數個照面,就看出黑英雄的勝利來啦。金頭虎說道:「這位黑英雄夠朋友,不像楊香五,軟的欺負硬的怕。」黃三太一語不發。就見王七向上一縱,照定黑英雄咽喉一掌,黑英雄一下腰,反左手將王七的腕子捋住,右腿照定王七的胸前,就是一腳。這一腳,王七可成了滾雞溜子啦,咕嚕咕嚕,滾出二十餘步,看熱鬧之人一陣大笑,真叫大快人心。

  黑英雄面對擂台下說道:「這樣能為還賭金錢?」焦公子站起身來,對黑漢說道:「黑英雄,你打了我的教師,你可敢與少爺比試嗎?」黑公子說道:「有何不可?打的是有能為的。」焦少爺與黑漢動手插拳,二位遠長拳,近短打,黑英雄忽然被焦公子將腕子捋住,底下一腳,黑英雄鬧了一個仰面朝天,看熱鬧的哈哈一陣大笑。黑漢站起身來,跳下擂台就跑,向老者手中奪取包袱,老家人不給,被黑公子一把推倒,打開小包袱,取出一口朴刀。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此人多粗魯?那擂台上兵刃有的是,他不就近取,他偏下來取刀。」黑公子手持鋼刀,上了擂台。焦公子臉一紅,說道:「青天白日,你敢與少爺動刀?大概你是路劫的大飛賊。」遂叫道:「家人們!取過我的素杆亮銀槍。」這條槍八九尺長的點鋼鴨子嘴,上邊八個疙疸,鎦金鐺,素杆雪霜白,雞卵粗的槍桿,折鐵攪鋼打造,包一層銀衣,分量加重,故此叫玉面小霸王。焦公子一顫槍,黑公子擦刀便剁,三太一見,眼見得刀槍並舉,禍在當頭。

  黃三太方要出頭露面,就聽西南角一陣大亂,喊道:「眾位閃閃,了事的來啦!此事非這位了,若不然了不了哇。這位在杭州府一跺腳,四門亂顫。」眾人向兩旁一閃,此人上了擂台,說道:「焦公子不要生氣。」又向黑漢說道:「你無事生非。」

  黑漢說道:「他兜我一個筋頭。」此人說道:「你要不打他的教師,他就兜你跟斗嗎?」黑漢不敢多言,唯唯而退。眾人觀看這位了事之人,面如美玉,五官端正,頭戴四楞袖口青布壯帽,正頂門上鑲著一塊白骨頭,青布的大衣,青布的短靠,棉花繩打十字絆,足登青布皂靴,細腰乍背。抱腕當胸,說道:「大少爺,高抬貴手,看在愚下之面,那黑人乃是愚下之拜弟,愚魯不堪。愚下與大少爺賠禮了。」焦公子翻怒容換笑臉,將槍遞與家人說道:「原來是賀師兄到了。是您的朋友,在下實在不知,要知是賀師兄的盟兄弟,我決不能動手。」這人抱拳說道:「大少爺太謙。明天我帶著我盟弟,負荊到府。」焦公子說道:「賀師兄說的哪裡話來?咱們是師兄弟,不要客氣。此事家嚴並不知,您要與令師弟到舍下,若被家嚴知曉,反為不美了。誰也沒打著誰,就是將誰打了,您這一來,也不過是哈哈一笑,就算完事。師兄您要得暇,不妨到舍下談談,千萬別提此事,若知是師兄盟弟,小弟天膽也不敢觸犯。還請致意令師弟,就說我此時不能離開擂台,假有閒暇,小弟必當拜訪。」

  眾人一看,這位少爺雖然是知府之公子,談吐文雅,毫無驕傲之態,莫不暗中讚美公子的大度知禮。您道,這位了事的倒是何人呢?原來此人與黃三太乃是通家之好。方才黑漢一上擂台的時候,黃三太本就認識,比及插拳動手,黃三太以為比試拳腳,決不致有什麼危險,所以觀之不言,恐怕賈明惹禍,若告訴了賈明,黑漢被摔,賈明必然上擂與黑漢報復,所以黃三太只笑而不言。及至黑漢下台,由家人手中搶去小包袱,取出刀來,再縱上擂台,焦公子命家人取過了亮銀槍,黃三太一看,必有一場惡戰仇殺,當人山人海,萬眾之下,必然誰也不肯相讓,若焦公子受了傷,黑漢也不能全軀下擂,黑漢要是喪於焦公子之手,必然是一場絕大的風波,故此黃三太萬般無奈,才要分開眾人夠奔擂台,欲以友誼的關係,與兩人和解,以息這一場大禍。黃三太方要當魯仲連,這位少年的人急忙分開眾人,縱上擂台了事,黃爺一看此了事之人並不是外人,正是師弟賀照雄。原來黃三太與賀照雄、濮德勇、伍萬年,四位俱都是勝三爺的門下,四人又結拜了弟兄,受勝爺訓誨。賀照雄有賽專諸之名,是位孝子,賀照雄天倫臥床不起,賀照雄在家晝夜服侍,勝爺辦鏢局子好幾載的工夫,賀照雄未曾見面。他住在杭州錢塘門外安樂村賀家堡,提起家世,也是大明家為官,世代簪纓,如今雖作官,也是百萬之富,門前掛著「樂善好施」、「義著鄉間」、「一方載德」等等匾額。賀照雄自別恩師,侍奉父病一年有餘,老人家一病亡故。方才這位上台打擂的名字就叫濮德勇,與賀照雄時相過從,師兄弟討論武術,賀爺在守制期內,還病了一年有餘,濮德勇侍師兄如親胞。閒文少敘,黃爺見賀爺已經了完此事,心中甚喜,賈明說道:「黃三哥,我抽鷹鼻鷂眼的兩個嘴巴子去。」黃爺攔住說道:「賈明賢弟!這是何必呢?」此時焦公子在台上說道:「眾位老少賓朋,天也不早啦,我們也該回去吃飯啦,眾位散一散吧。」大眾看熱鬧的一鬨而散。蕭銀龍說道:「賈五哥,人家都吃飯去啦,咱們還不走嗎?」賈明無法,只好跟隨眾人出了彩棚。

  弟兄六位走到三層殿一看,俱是女子燒香的。賈明說道:「怎麼這兒燒香的,儘是大姑娘?」楊香五說道:「你真是渾小子,你看看是姑娘嗎?這是孫娘娘香殿,小媳婦們前來求子嗣的,老太太燒香拴娃娃的,都是為姑娘出了門子沒有兒女,前來給姑娘燒香許願。」賈明說道:「我也拴娃娃去。」楊香五說道:「你還沒娶媳婦呢。」賈明說道:「我先許下願,娶了媳婦一進門子,就生一個大小子。」張茂龍說道:「你別搗亂啦。」蕭銀龍說道:「張七哥,你就是實心眼,賈爺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您叫他去他也不去。」眾人正說著話,就見由打二層佛殿角門,進來一男一女,前面的男子彬彬儒雅,厚藍綢子大衫,厚底福字履的鞋,八月中秋後還拿著涼扇呢。後邊一婦人,青綢子衣服,底下穿百褶裙,雖然是舊衣服,然而很潔淨,來到了孫娘娘殿前,請了一股香。這位是個秀才,後頭這位是秀才的娘子,請完了香,二人進了子孫娘娘殿,在各神位俱都燒了一股香,飄飄下拜,那女子穩重端莊,將那些擦姻脂抹粉的婦人,比的猶如妖精一般。這時金頭虎仍在殿外站立不走,楊香五叫道:「賈賢弟!咱們走吧。」賈明說道:「忙什麼,再看會兒。」就見秀才娘娘點完了香在前頭走,秀才在後面跟隨。忽然間由西角門撞進二十餘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有穿紫花布褲褂的,有穿月白布褲褂的,藍綢子褲褂的,青綢子褲褂的,穿著小衣服,都露著七節鞭、九節鞭、手稍子、匕首刀、雙叉子,二十多人前頭一排,後頭一排,將角門擋住。

  秀才娘子說道:「借光,我們過去。」娘子又回頭叫道:「相公你看看。」那位秀才遂上前說道:「借光,我們過去。」這群人說道:「怕擠別來。」秀才說道:「這是廟場,女子燒香之地,你們這樣舉動,須知我不是好惹的。」那群人說道:「你好惹不好惹的,跟誰說呢?你有勢力,叫府縣下公文,別叫男女混雜。」金頭虎一聽,就要挽袖口上前動手。忽見外面來了一人,藍紡綢褲褂,青靴子,短鬍鬚,手提打馬藤鞭,說道:「眾位,你們不認的,這是杭州府第一名士蘇文煥蘇先生。」

  又低聲說道:「這是槍桿,熟讀大清律。閃開,閃開。」大眾聞聽,俱各向兩旁一閃,秀才夫婦也都過去啦。蕭銀龍說道:「咱們也該喝酒去啦,天到什麼時候啦?」黃三太六位出了西角門,向西去俱都是茶飯鋪。原來,杭州這座廟非常之大,歷年有戲的時候,雖說正日子是四天,必要續演十天八天的。為何續演呢?這座廟的大寶局總有八九十家,四天正日子完了,他們便出來要求續演,打著廟裡眾買賣家的旗號,向會頭要求,眾買賣家為做生意起見,俱都贊同。要求許可之後,戲價便由各大寶局擔負,故此廟上的大小買賣雲集,飯館子在廟前搭樓作買賣。

  黃三太等進了一家酒樓,這座酒樓是坐北向南門,眾人上了酒樓,黃三太與張茂龍坐在西面,蕭銀龍與李煜坐在東面,賈明與楊香五坐在正北面,這張桌子正靠著窗戶。三太要了十二壺酒,叫跑堂的給配了八樣菜,跑堂的將菜端上來,傻小子是搶吃搶喝。六位正在吃飲之際,就聽樓上飲酒之人交頭接耳,低聲悄語地說道:「這回可對碰上啦,知府的公子搶秀才的太太。秀才是一個槍桿,偏遇上知府的公子,一會兒轎子就要來到啦。」黃三太等俱都聽了個滿耳,惟有傻小子淨顧搶吃搶喝,他一句也沒聽見。楊香五怕他聽見,故意與他開玩笑,說道:「這個熘裡脊真是兩味的,這碟可是我自己吃。」金頭虎說道:「你要自己吃,我將菜都倒在一個碗裡,我自己吃大雜燴。」

  正在此時,金頭虎抬頭一看,就見樓下的姑娘媳婦,人聲吶喊。

  金頭虎叫道:「跑堂的!快來快來,下邊是什麼事?」楊香五見傻小子叫喚跑堂的,楊香五用大衣擋手,對跑堂的擺手示意,不叫跑堂的告訴賈明。金頭虎說道:「跑堂的,底下是什麼事?是著了火啦?」跑堂的說道:「我這個圍裙是從北京買的,放在水裡洗的時候,能夠立著。」金頭虎說道:「我問的是樓底下那群人,摔倒的爬起還跑,是幹什麼的?」跑堂的說道:「咱這飯賣的賤,他們都搶著來吃飯。」金頭虎說道:「你要與我打啞謎,我砸你的飯館子,先將這張桌子給你翻了。」跑堂的說:「您看吧,這就到啦。」正在說話之際,就見由東向西來了一乘四人小轎,轎中有嬌滴滴婦人啼哭的聲音,說道:「廟上的仁人君子,搭救搭救吧,我是秀才之妻,被群盜搶來啦。」賈明也聽明白啦,遂叫道:「黃三哥!您聽見沒有?咱們管不管?青天白日竟敢搶秀才之妻。」黃三太未及答言,賈明說道:「我明白啦,浙江紹興府有名的人物怕事,我賈明可不怕事。」三太被賈明用話一激,擦拳磨掌要管此事,楊香五說道:「這樁事要是管,千萬可別團腕,也別落把。」團腕即呼名字,落把即殺人。傻英雄說道:「對對,誰要團我的腕,我海攢!」海攢即罵街。正在此時,小轎已經來到酒樓之下,金頭虎一抬腿踹落一扇窗戶,由酒樓上縱下來,一橫擋住去路。

  眾惡奴觀看傻英雄:雷公嘴,狗蠅眼,紅眼邊,大肚子,羅圈腿,梳著一個沖天杵的小辮,三尺來高。就聽金頭虎說道:「小子們,這乘轎子是怎麼回事?」方才那個大胡爪的老頭說道:「朋友,你問也是白問,我是知府的大管家,外號人稱長毛狗,姓王行三。後邊那位是二管家,人稱短毛狼李七。這乘轎里的女子,乃是杭州一位寒儒之妻。這裡邊有一段緣故,這位寒儒當初娶妻無錢,向我們大少爺借三百銀子,我們大少爺不借給,我們眾人慫恿大少爺成人之美,才借給他三百兩銀子。如今二年多,本利未清,大少爺責成我們討這筆債,因為是我們哥倆的承還保人。我們找他要錢,他言說吃飯錢都沒有,就仗寫字吃飯。要了幾次,蘇文煥言說:『我一貧如洗,決還不了這筆帳。叫我的娘子跟了大少爺去吧,給大少爺作上一房愛妾,也省的跟我少吃無穿。』我們將此話一回稟大少爺,大少爺言說:『我在杭州府買一個姑娘花上多少錢?誰要殘花敗柳?』我們跟少爺死說活說,少爺才應允,可是還未娶人。今天恰巧我們大少爺上廟,秀才夫婦也來逛廟,我們看見了秀才之妻,遂告訴了大少爺,大少爺一看,很對心思,遂上前問秀才:『這筆帳何以久不清償?如再不清償,就要發轎抬人。』蘇文煥他言說:『還不起帳,該得起帳。』我們大少爺一怒,這才發轎抬人。算來本利五百多兩,有中保人,有承還保人,字據上有蘇文煥的押。你管的了五六百銀子的事嗎?」賈明說道:「你們少爺是叫焦振芳嗎?」長毛狗說道:「不錯,打聽打聽玉面小霸王焦振芳,無人不知。」金頭虎說道:「知府補缺的時候,你們知道嗎?」長毛狗說道:「不知道。」賈明說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長毛狗道:「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你們知府候補的時候,他是窮小子,沒錢住店吃飯。我是放官利債的,利錢可大點,當時他托人借我的錢,是蹦蹦利,由候補補缺的時候,借了我五十兩銀子,一蹦就是一百兩,兩蹦就是一百五十兩,如今本利算起來共欠十萬銀子啦。我找你們知府去啦,我叫他將官利債算算吧。你們知府說:『本府也還不清,我的夫人也老啦,將我兒媳婦折抵利錢吧。』話可說啦,還沒給我人呢,將我那筆帳與蘇文煥這筆錢還抵不了嗎?」眾惡奴一聽賈明這話,遂說道:「眾位別跟他費話啦,打吧,只要留口氣就行。」長毛狗仗著焦公子之勢,一伸手就給了賈明一個嘴巴子。賈明伸左手一捋長毛狗的腕子,右手照定長毛狗就是個嘴巴子。三十來斤重的杵,長毛狗如何禁的住?倒在地下就打開滾啦。短毛狗說道:「眾位齊上!」

  眾惡奴向上一包圍賈明,哪知道金頭虎專打二把刀的把勢,他又有金鐘罩,力氣又大,這個惡奴的叉子叫賈明一杵繃飛,那個七節鞭一遞,就將杵纏上啦,賈明一拉也給鬆了手啦。如此打了七八個頭破血出。後邊的惡奴抹頭就跑,抬轎子的也早跑啦,賈明後頭就追。黃爺在樓上開發完了酒錢,楊香五打開小包袱取兵刃,縱下樓來,後面黃爺等陸續由樓窗戶跳下。三太上前將轎簾扯下一看,損陰喪德之人,專有損陰喪德的主意,轎里的娘子兩隻胳膊在兩個轎杆上用繩子捆著呢,腰上也用繩子縛在兩邊轎框上,婦人是紋絲不能動轉。三太抱著朴刀,不敢上前。娘子在轎中叫道:「壯士爺!請您救我不死,我是蘇秀才之妻,被該強盜所搶。」黃三太一看娘子不過二十來歲,正在青春年紀,不敢上前伸手解繩子,因為有男女之嫌。娘子在轎中聲聲央求速為解救,黃三太正在進退兩難之時,就見後面有一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踉蹌而來,滿身泥土,滿面灰塵。來到切近,三太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子孫娘娘殿焚香的秀才。黃三太方才聽娘子說是蘇秀才之妻,遂上前叫道:「你是蘇秀才嗎?快來,令正現在轎中無恙,趕緊解救!」蘇秀才跳到切近,邁步進了轎子,伸手解開繩子,由轎中將娘子攙扶出來。蘇秀才遂跪在塵埃,此時娘子也跪倒在地,蘇秀才叫道:「壯士救我夫妻不死,請問貴姓大名?」三太伸手相攙,叫道:「蘇先生請起。蘇先生你何處居住?」蘇秀才遂先站起身。黃爺道:「蘇秀才,快將令正請起。」蘇秀才攙起了自己妻子,遂對黃爺長嘆一聲,說道:「我家住在南門外,賃屋而居。」黃三太說道:「焦公子不知在哪一家酒樓吃酒呢,我等雖然救了令正,他那一群惡奴若報告他,他必然前來報復。我們動上手,完事一走,你夫妻仍不免於厄。」蘇秀才說道:「學生倒有一門親戚,在大李村居住。我妹丈在北京作生意,我妹妹只有一個寡婦婆母,我只可投奔在那裡。」黃三太說道:「蘇先生可有盤費?」蘇秀才說道:「我方才燒香的時候,只有二三百錢,被惡奴推打的我連一文錢也沒有了。」三太聽罷,由中掏出銀兩,把系腰的綢子撕下一塊,堆著銀子說道:「這是四十多兩散碎銀子,你可作為路費,趕緊遠走去吧。」蘇文煥將銀接到手中,眼含痛淚說道:「恩公貴姓高名?學生倘有寸進必當重報。」黃三太說道:「大丈夫施恩不求報。」蘇文煥說道:「您要不說名姓,我夫妻寧凍餓而死,不受恩公的金銀。」黃三太見蘇秀才老誠,這才說道:「在下家住浙江紹興府,姓黃名三太,保鏢為業。」夫妻二人謝了恩,三太將蘇秀才攙起。廟上有的是大小車輛,俱都是鄉下拉腳的,三太遂叫了一輛車,問道:「由此拉到大李村,多少錢的腳錢?」車夫說道:「兩吊錢吧。」黃三太給了二錢多銀子說道:「我們沒有零錢啦,多給你幾個吧,越快越好。」趕車的將銀接在手中,蘇文煥夫妻上了車,趕車的一搖鞭,向西而去。蘇文煥在車上看三太,三太在地下看蘇秀才,真是英雄愛豪傑。三太見車已走遠,暗道:「狗公子一來,便是一場大禍。」三太此時救了蘇文煥,哪知二十年後,黃三太騎著馬匹走在一個鎮店,見五六個土豪,揪著一位老太太打的實在可憐,三太由馬上跳下來,向前勸解,土豪不服,被黃三爺一拳打死,官人將三太帶到縣衙打官司,那時三太已經留鬍鬚,五十多歲的人了。縣太爺升堂審訊,三太跪在大堂以下,縣太爺問道:「兇犯家住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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