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新城指揮著人沖入艙內救治傷員,一個一個被抬出,在地上擺了一長串,兵丁探了探鼻息,抬起頭:「大人,這個也死了。」
范新城扶著船舷,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再難支撐,噗通一聲跌坐在地:「先處理活著的弟兄,能救活一個是一個。」
「可是...」那兵丁為難道:「小成郎中也已經...」
范新城咬著牙:「再去問問夏郎中,可否請她施以援手?」
「不必了!」聲音在身後響起,大腦袋一臉陰沉地走了過來,身後則跟著彭宇,范新城一骨碌爬起身,大腦袋道:「這外傷我也能馬馬虎虎看得,小成不在了,我來吧。」
范新城大喜過望:「多謝多謝。」
大腦袋冷哼一聲:「謝就不必了,若不是夏郎中發話,我才懶得管你們死活。」
范新城一愣,大腦袋轉身看向彭宇:「還愣著做什麼?」
彭宇背著藥箱,走到范新城面前:「勞駕打幾盆清水。」
穀雨急匆匆趕來:「老崔在哪裡?」
范新城神色一黯:「死了。」
穀雨喘著粗氣:「還有那幾個跟在關在一起的兄弟呢?」
范新城苦澀開口:「都死了。」
衝突一起,老崔和那幾名兵丁成為了眾矢之的,再加上幾人沒有兵刃,成為了重點泄憤的對象,也是最早一批倒在血泊之中的。
兩人面面相覷,范新城忽道:「小谷捕頭,我們是不是到不了京城了?」
「住口!」穀雨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道:「管好你的嘴!」
范新城年輕的臉上滿是惶恐,穀雨又道:「軍心渙散,你給我打起精神,將參與亂鬥的兵丁分開關押,該醫治的醫治,救不了的...哎,還是照老辦法吧。」
范新城低垂下頭,沒再做聲,穀雨在他肩頭拍了一記,轉頭走了。
潘從右聞訊之後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問道:「還有多少人?」
穀雨臉色僵硬:「還有二十餘人。」
潘從右眼睛通紅:「出發時五百人,我又怎麼對得起克攀啊?」說到此處禁不住老淚縱橫。
「大人!」小白心頭巨震,他隨在潘從右身邊時間也不算久了,這老爺子久經宦海,什麼場面沒經歷過,即便山窮水盡之際也不曾落淚,可在此時潘從右竟然哭了,他知道今晚的一幕對他衝擊力實在太大,令潘從右心防失守了。
潘從右擺了擺手,兩手捂住臉龐猛地搓了搓:「穀雨,你可有法子解嗎?」
穀雨咬著牙:「能解,但我需要時間。」
潘從右太陽穴青筋暴起:「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想等所有人死光了再抓到兇手嗎?」
穀雨臉色漲紅,慚愧地低下頭。
潘從右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重,緩和了語氣:「對不住,我心急如焚...」
「大人,我知道,」穀雨抬起頭:「我絕不會再讓今晚的慘劇重演。」
潘從右嘆了口氣:「要快,今晚的事情原本可以避免的,只是官兵處於極壓之下,心態失衡,猶如將要爆炸的火藥桶,只要一點火星就會引爆,而老崔便是火星,老夫情知隊伍中氛圍壓抑,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實是罪該萬死,怪不得你。」
穀雨連忙道:「大人,千萬別這麼說...」
潘從右擺了擺手:「我要你儘快解決,不光是為了儘快抓到兇手。」
小白心思電轉,忽道:「如今兩方更加水火不容,若不及早解決,恐怕日後還要再生衝突。」
潘從右點點頭,穀雨聽得心中沉重:「下官知道了。」
順天府,宅子外的敲門聲令人心煩意料,主人是名年輕的男子,低聲咒罵著走出了院子,嚷道:「來了來了,媽的,誰這麼晚了找爺,沒有個要緊事,小心爺打爛你的屁股!」
酒意未醒,腳步趔趄,搖搖晃晃走到門前,剛卸下門閂,那大門「嘭」地一聲被人從外踢開。堅硬的門板結結實實地拍在男子的臉上。
男子「哎喲」一聲,向後跌倒。
周圍與呂江走進院子,男子捂著流血的鼻子,驚恐地看著兩人:「你...你們是誰?」
周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文三兒?」
「是我,你誰啊?」
「今晚去哪兒了?」
「你管得著嗎?...哎喲!別打了,別打了!」
呂江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文三兒兩手環胸,臉頰紅腫,畏縮縮地看著兩人:「晚上喝酒去了。」
「都有誰啊?」周圍眯著眼看他。
文三兒後背發涼:「還不就是平常幾位,大刁、茂春、鎖子...」報了一圈儘是些牛鬼蛇神,沒有個正經名字。
周圍冷笑道:「文三兒,你跟我耍心眼,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原來周圍和呂江通過那日官府審判的名冊,尋到川哥兒一夥的住址,挨家挨戶上門盤查,傍晚時才摸到些許線索,呂江原本想直接提審川哥兒,奈何段西峰晚上占了審訊室,周圍知道這位師兄心眼兒多,自己遠遠不是對手,從另一方面段西峰神秘莫測,周圍對他頗多忌憚,遠不如董心五那般放心,唯恐被對方看出蛛絲馬跡,也便放棄了提審川哥兒的念頭。
文三兒聽周圍如此說,便知道對方可能已掌握了某些線索,這才支支吾吾道:「那個,還有楊哥。」
周圍笑了笑,兇相疊奸笑,文三兒嚇得鼻窪鬢角層層冷汗:「大哥,我喝得多了,一下沒全想起來,除此之外再沒別人了。」
周圍道:「楊哥說了什麼?」
文三兒道:「沒說什麼,兄弟間飲酒說笑,哪有什么正經話聊?」
周圍看向呂江:「果然沒醒酒,幫幫文兄弟。」
呂江道一聲「得來」,露胳膊挽袖子,文三兒嚇得連連後退:「別別,大哥,你倆幹啥呀,無緣無故跑到我家裡,話也沒說兩句已經挨了兩頓揍,我比竇娥還冤哪。」
《感天動地竇娥冤》在萬曆十年刊行,如今已是家喻戶曉的故事。
呂江薅住他的脖領子:「文三兒兄弟,我敬你是條漢子!」
「啊...」文三兒有點懵,呆呆地看著呂江。
呂江一本正經地道:「我敬你是條漢子,我打你你可不能出聲,要是出了聲,我就再加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