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色格外濃稠,尤其是當籠罩於郊野,潑了墨一樣的凝滯著,風燈簇擁的瞻星台,那光火似隨時將被濃稠的夜色吞噬,立於瞻星台上的男子,一身的紫袍也如變作烏青,和那及膝的黑髮分不清色差了,風從遠處來,光火亂晃,男子長發飛揚,他也像要御風而去,如此的風儀,卻不落入俗人的眼中,四野無人驚嘆,更無人恍覺是目睹了神君天仙。
這裡是大豫皇室建在淮水之邊的長洛宮,長洛宮裡又因有瞻星台,宮苑四方都被劃為禁地,瞻星台上的男子是大豫唯一的占星術師白川君,此時他幽沉的眼睛正緊盯著上穹的一顆星子,他眉心微蹙著,這顆突然明亮的星子很讓他疑惑,而讓他疑惑的星相還不止一處,北方,紫微星比昨夜更加黯淡了。
「世間已經生異,可究竟發生了什麼異變呢?」白川君喃喃低語,這時,他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
一道黯影,出現在白川君的身後。
「世間的確已經生異,我回來了。」
「回來?」
「我是從而立之歲回到現在。」
「殿下是說你的時光倒流了?」
「十餘年後,是白川君告知我星相大異,穹星流亂交錯,出現亘古未有的異況,連白川君都不知將會發生何等變亂,只有一個猜測,或許時光將會逆流,而有一些人,將會保留逆流之前的記憶。」
「殿下希望時光逆流?」
「因為我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那人說,從陰暗處步出,站在了光火底。
白川君打量著他,這時還未及冠的少年,比上一次相見時褪了幾分懶散,添了不少威肅,白川君察覺了少年心緒已生大變,他再次望向上穹,東方龍腹那顆大放異彩的星宿,越發瞭然:「十餘年後,殿下可是已經高登寶座?」
「白川君可會笑話人心易變,貪慾難窮?」
「我早應下,無論殿下將做什麼,我一定相助。」
「君卿倒是始終不變的。」少年也看向了東方,和他命格相應的那顆星宿:「我需要君卿相助的第一件事,我不能讓琅沂王氏的王五娘嫁給裴瑜。」
——
夜色從長洛宮流淌至台城,尤其是到了皇子居住的永福省,仿佛輕浮了不少,許是因為雖然夜深,仍有皇子沉浸於歡歌載舞,靡靡之音也在夜色里流淌著,怎不增添許多浮艷?唯有永福省的鬼宿府,內侍很是憂愁,因為他照料服侍的五皇子鬼宿君病了,今晚再度發熱,服了湯藥後,昏睡不醒。
五皇子猛然睜眼,只覺渾身汗出如漿,頭腦發沉,他以為他是從噩夢中醒來,噩夢裡的他已經油盡燈枯撒手人寰,但醒來又如何呢?照舊是苟延殘喘的往油盡燈枯的一天煎熬而已。可五皇子又很快發現了異況,守著他的內侍不是在多年前已經死了嗎?現在卻活了過來!
「現在是何時?」他問。
「殿下終於醒了,已是中夜時分了。」
「我是問現在何年?」
「殿下這是……」腦子燒糊塗了麼?
「說!」
「建興十二年。」
「幾月?」
「二月。」
「還來得及。」五皇子長長的鬆了口氣,沒有再理會身邊的內侍。
建興十二年二月,王五娘還沒出嫁,不管自己是怎麼回到的現在,但這回,他是不會就這麼和她失之交臂了。
——
永福省的紫微府,現已換了門匾,改為了紫微宮,也就是俗稱的東宮,雖然,紫微宮是坐落於北向。太子司空北辰還沒有入睡,他正和心腹的內侍商量:「琅沂王的女公子五娘,不能嫁給陽羨裴的九郎。」
「這……小奴並沒聽說王、裴二姓即將聯姻啊。」
「你沒聽說,我卻聽說了。」
「殿下,小奴斗膽提醒殿下,如今當務之急,是如何打動范陽盧家女公子的芳心。」
「我當然要顧大局,可我真正心悅的人是王五娘,我不能讓裴九郎娶她過門。」
「殿下何時……殿下從未和王家那位女公子交近啊。」
「我對她,是一見傾心。」
「哪怕王五娘不嫁裴九郎,但她已然及笄了,除非應今春的選妃令入宮,否則還是會與別家子弟議親,可若她真是應選……」那便將為陛下的嬪妃,太子更是不敢肖想了不是麼?
司空北辰怔住了,半晌才搖頭:「我今日飲過了量,被酒水蒙了心智,你提醒得好,與其讓王五娘入宮,還是由她嫁給裴九郎吧。」
「正是如此,只要殿下能夠克承大統,才有機會實現心愿呢。」又說不定到那時候,殿下早忘了年少時一時衝動的情愫,那王五娘雖然貌美,被譽為神女轉世……可世間美貌的女娘何其多,區區一個女娘,怎比得權位江山的分量。
琅沂王氏現在已非大豫皇朝的八大權門了,王五娘瀛姝因此淪為了小內侍口中的「區區女娘」,哪怕她在太子經歷的前生,是司空北辰用遺詔都帶不進墳墓的女娘;是五皇子鬼宿君至死仍放心不下的女娘;是後來位登大寶的帝王,他經歷了無數生死攸關成為最終的贏家時,突然間被「打回原形」,只因為佳人未嫁,竟欣喜若狂,全不遺憾努力付諸東流,毫不在意一切將重頭來過。
是令這樣三個人,兩世為之著迷的女娘。
小內侍沒有帶著記憶重生,他才想:區區一個女娘,多麼的不足為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