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兒今天怎麼會去流芳圃?」王斕顯然也有共同的疑惑。
他還沒老糊塗呢,除了五皇子外,其餘六個皇子是真的趕巧了,可長孫王節不會無端端去流芳圃,王節不是佛教信徒,是端端正正的「儒生」,對於棲玄寺那位譽滿東吳的大和尚,王節從來就不主動拜會,王節不是恰巧路經流芳圃,就一定目的明確。
「祖父,這就是節提出請五妹及她的大婢女丹瑛來光明堂問話的原因了。」王節說。
「那麼這件事,帝休並不清白了?」姚氏恢復了精氣神。
她剛才失望得很,因為王斕已經否定了已把青娥的庚帖上呈皇帝的事實,而且幾個皇子,儼然也都認定了裴瑜是和青娥兩情相悅,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娘,當然不可能再入宮應選,眼看著兩個兒子平步青雲的大好政治前途,就此雞飛蛋打,姚氏悲從心來——命苦啊,怎麼就沒多生一個女兒呢,但凡還有一個女兒,哪怕沒有及笄,只要年滿十二,也不是不能送進宮的,西豫時的賈皇后,十三有孕,未滿十四就生下了太子!
悲痛欲絕的姚氏急需發泄,哪怕結果是損人不利己,利不利己的不重要,「損人」才是重點。
王節沒有作出評判,他只是如實說了他為何去往流芳圃。
姚氏迫不及待就爆發了:「好個王帝休,竟然是你陷害的青娥,鮫珠也定然是你令人殺死的,你為的就是和青娥搶奪入宮的洪福,現在青娥進不了宮了,你以為你就能如願?!休想!鮫珠是青娥的婢女,輪不到你打打殺殺,青娥可以追究你殺人害命的罪行,翁爹,如果連這件事,你仍要袒護帝休,我可不依!」
「二嫂你少血口噴人!」陸氏不甘示弱,她的怒火也實在按捺得久了,能忍到現在,不過是那場禍丑的火之前還沒燒到瀛姝的頭上來,既燒過來了,陸氏趕緊的反擊:「就算是帝休把這事告訴的大郎,她也沒有過錯,難道明知道自家將要應選的堂姐打算跟外男私奔,她得眼睜睜看著了?讓大郎去捉現形,不過是為防青娥倒打一耙,說她陷害自家姐妹,你憑什麼就因此,咬定是帝休使人行兇?!」
「是不是的,把丹瑛毒打一頓,就都真相大白了!」姚氏怒視丹瑛,嗓門更粗了:「翁爹,如果你不讓兒媳把這婢女嚴刑拷打,問出實話來,仍然一味的偏袒三房,兒媳可是有娘家的,我江都姚姓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陸氏被氣得眼珠子疼,想都不想就還以厲害:「你姚氏女敢動帝休的婢女,那麼我江東陸氏也絕對不能容忍!」
姚氏頓時清醒過來,哪怕還沒東豫這個國的時候,陸家也是江東四姓之一,江都姚卻連前三十都擠不進去,比娘家是比不過妯娌的,好在可以比丈夫——她丈夫可是老二,陸氏的丈夫是老三——於是姚氏一爪子就掐到了王岱的胳膊上:「你的好弟媳,仗著娘家勢大欺負你髮妻,你就只會看著聽著嗎?」
王岱先沒顧上手疼,只覺姚氏的唾沫星子噴他臉上了,他差點沒拿出手帕來先去擦臉,還好想起來,臉上塗了粉,這一擦要把粉擦掉了,顯得膚色不均勻……
咳了一聲,文文弱弱地說:「那個弟婦,仗勢欺人可不對。」
王島不用陸氏掐,早就攢滿了鬥志,只他堂堂一個男子漢,總不好和嫂嫂鬥嘴,幸虧二哥參戰了,也溫言細語的說:「先把娘家抬出來威脅人的是誰?也好在阿陸也有娘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這就算仗勢欺人?」
「三弟說得也有道理。」王岱蹙眉思量了下,鼓足膽量勸姚氏:「我看就這樣吧,青娥不願入宮,就讓她嫁去裴家,帝休想要入宮,就由她入宮應選,皆大歡喜。」
姚氏就要冒煙了,陸氏也要冒煙了,瀛姝才終於找到機會發言:「二伯,我可不想入宮,是二伯母說我願意入宮,我不承認!我是個乖孩子,只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爹阿娘雖然沒跟我說,就擇中了裴家的子弟給我當女婿,但我是不會那麼任性違抗父母的。」
王岱:……
「帝休果然是個乖孩子,阿爹阿娘沒有白疼你。」王島太高興了,眉開眼笑,還要逗陸氏開心:「娘子聽見沒,帝休知道我們的苦心呢,她不願入宮,父親也不會硬逼著她入宮的。」
王斕:……
悲劇啊,他統共才三個兒子,一個不著調,月月的胭脂水粉錢比女眷花得都多,還自以為這是風雅斯文,腦子廢子;另一個呢,是真的名士風流,但又太過,而且還懼內,娶了媳婦忘了爹!只有老大還算靠譜,但長房就只有個庶女還在閨閣了,才五歲。
「阿娘莫氣了,都氣糊塗了呢,兒怎麼會使壞讓四姐光天白日的在外頭丟這麼大的人?兒根本就不知道四姐心悅裴九郎,從哪裡知道四姐要和裴九郎在外頭幽會?兒不知道大兄是聽哪個婢女胡說八道,但這事和兒根本沒幹系。」
「好的我不氣。」陸氏是真的消火了,拉了瀛姝的手,面向著上座的王斕:「翁爹,帝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並不知情,那當然也不能擔著指責和過錯,兒媳知道翁爹現考慮的是大局,不過帝休說她不願入宮,肯聽從父母之命,兒媳仍然覺得裴、王兩家聯姻不管對帝休,還是對翁爹的籌謀都大有益,這門婚事還可以議商。」
瀛姝忍著笑:娘親真機智,比二伯娘機智多了,難怪我比四姐更機智。
青娥急死了。
她豁出去把事情鬧得這麼大,為的就是不應選嫁裴瑜,可剛才聽她嬸娘的話,居然還是要把王瀛姝嫁去裴家!
這不行,一定要坐實王瀛姝的罪名。
「五妹如果沒有害我的心思,為何急匆匆的從琅沂趕回建康?且五妹一回家,就到清風居跟我說了一席話,五妹當時直說了,你知道裴九郎待我比待你更好,你不想搶我的姻緣,可你又不願違抗三叔和嬸娘,是五妹鼓勵我去見裴九郎,讓我勸說裴九郎聽從父母之命。」
「王帝休真的這麼說了?!」姚氏本是坐在前排的,回過頭就沖瀛姝吼:「你可真毒!也真狡詐!都是你娘慣得你這樣!」
「二嫂,孩子們自己長著嘴,何不先聽他們自己理辯,二嫂是娘,我也是娘,當娘的必然會維護自己的孩子,我們這樣吵下去,也吵不出個是非黑白。」陸氏可有底氣了,她唯一擔心的事,就是瀛姝不知道利害攸關,這孩子別看著掐尖要強,骨子裡卻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心又軟,雖然不會任由二房欺負,可一貫敬重祖父和她大堂兄,萬一被大局大體逼迫著,答應了入宮就糟糕了。
可瀛姝已經說了不入宮,陸氏再不怕女兒會吃虧。
「三郎婦說得很對!」王斕見陸氏好不容易心平氣和了,趕緊的主持大局,幾個兒媳中,就姚氏他從來看不上,當初之所以擇中姚氏為兒媳,也是因為王岱自己不長進,上品門第壓根看不上他這女婿,連庶女都不舍嫁,江都姚是主動上門提的親,雖然門楣低,好歹也是江東的門閥,那時候陛下稱制不久,團結為重,琅沂王和江都姚聯姻也不是全無益處。
三個兒媳,有一個兒媳不中用是可以容忍的。
「青娥,帝休,你們好好理辯,其餘人先都住嘴。」王斕瞪著姚氏。
瀛姝笑著稱喏,青娥哭著稱是。
「四姐對我的指控,是我真的要和你爭入宮應選的洪福?」
「我沒這麼說,只是……」
「明明是四姐寫信給我,說遇見了生死攸關的禍事,讓我回家救命,信我可都還留著呢。」
「誰都知道丹瑛擅長臨摹他人的筆跡。」
「哦,原來四姐在寫信前就已經想到了要怎麼嫁禍給丹瑛了啊,也難怪這件事兜兜繞繞的和丹瑛搭上了干係,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四姐應該沒錢吧,你到底用什麼收買了曾如薪?」
「五妹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青娥很聰明的裝了個糊塗。
「帝休已經說漏嘴了,表哥剛才只說丹瑛告密,並沒有提起我,帝休卻知道丹瑛正是向我告密,說明丹瑛的確是聽帝休你的命令,才來馳樓告密。」曾如薪很愚蠢的賣弄著聰明。
「就是這樣!」姚氏興奮了。
瀛姝只是看著她家的祖父大人,沒作聲。
王斕如同醍醐灌頂:「賤婢,這是什麼地方,也容你胡言亂語?」
「祖父息怒。」瀛姝才說話:「孫女不願跟個奴婢對嘴,多謝祖父及時呵斥。」
王斕剛想頷首,習慣性摸了下鬍鬚,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姚氏冷哼一聲:「真是上樑不正下染歪,帝休年歲不大,卻跟你娘似的,威勢大得很嘛,你難道不知道如薪雖然名為婢女,實際卻是曾氏女,大郎的親表妹,她是客居,你作為主家,理當對她客客氣氣的。」
曾如薪血紅的一張臉,終於才沒有直接噴血,也冷哼一聲。
青娥好不容易才盼到親娘說句「聰明話」,趕緊進擊:「如薪阿姐出身名門,又是客居在家中,我只知恭敬著阿姐,從來不敢冒犯,又哪來的本事收買?五妹陷害我也就罷了,連如薪阿姐都敢冤枉……」
「二伯娘,四姐,你們當曾如薪是貴客,在我眼中她可從來就是個罪奴,是罪奴,地位最卑賤的罪奴,我犯得著冤枉她麼?」瀛姝笑眯眯的:「我之所以知道四姐買通的人是曾如薪,因為丹瑛跟我說了,今早上曾如薪使人喊她去馳樓,扯了一通閒話,剛才大兄一說他是聽婢女所言,才覺得事情與我和丹瑛也許有關,我又不是蠢人,還想不到那個婢女就是曾如薪麼?」
瀛姝一口一聲罪奴,一口一聲婢女,終於把曾如薪激怒了:「王帝休,我曾氏也是上品之族,你竟敢辱我至此?!」
「就是,帝休太不知禮了!」姚氏興災樂禍。
陸氏懶懶的,用眼睛去看樑上的描青,過去的她還時常替二嫂的頭腦感到憂愁,這回好了,是時候收回婦人之仁了。
陸氏本不想還嘴的,但一看她翁爹,立馬就要主持公道了,心中頓時警鐘長鳴——不行,不能讓女兒承翁爹的人情,翁爹可是心心念念要送她的寶貝女兒入宮的!
「二嫂,何為禮數?我們是主,曾氏是奴,王家大宅的僕婢丁兵,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哪個敢直呼女公子的小名,哪個敢在主家面前,你你我我?」
王斕:!!!
他真是老了,一個不積極,居然又被小兒媳搶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