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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沒說出口的對不起

2024-08-24 04:16:09 作者: 碼字九叔
  那年冬天,二十六歲的趙東刑滿出獄,監獄大門口沒有港片裡面豪車成群,一隊西裝筆挺的兄弟來接,也沒有身穿毛領風衣的大佬叼著雪茄,拍拍他的肩膀說一句『兄弟,受苦了,從今往後有大哥一口,就有你一口,這片地界,哥一半你一半』。

  單手扶住門崗欄杆的老人,身上那件棉衣還是趙東三年前進去的前一個月給他買的,身形枯瘦,寒冬臘月迎著割臉的冰碴子在等兒子。風有些大,趙東眯了眼,老半天淌出幾大滴眼淚才把沙子從眼睛裡帶出來。

  「咋不多穿點?」

  在裡面排練的無數次,想著父子兩的第一句開場白,臨了才發現毛用沒有。

  「走,回家」

  老人轉身,沒有多餘話。父子兩一前一後,地上有些結冰,趙東不敢離的太遠,幾次想伸手去扶,被老人擋回來

  「用不著,這三年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趙東知道老爹心裡有氣,教了一輩子書,桃李滿天下卻是家中結苦瓜,出了他這麼一個勞改犯,一向在寨子裡德高望重的老人瞬間抬不起頭。

  趙東上面有五個姐姐,老來得子,所以趙東二十六,他老爹七十出頭。當年為求他這一個兒子,沒少被計劃生育當作重點打擊對象,好在老人教書育人,為人和善,加上那個年代的農村,人情味尚且挺濃,才得以安全退休。趙東媽前面養育了五個女兒,操持家中農活,人到中年一身病痛,生下趙東只捱過兩年就走了,趙東是五個姐姐輪番帶著長大,可慢慢的,姐姐們個個外出打工就都在外省嫁人安家,沒辦法,地方太窮。

  父子兩坐公交車來到火車站,監獄在市里,到趙東他們那,得先乘火車再轉汽車,最後搭摩的,等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幾個姐姐一個都沒回來,挨個打老人的電話,哭哭啼啼把趙東訓了一遍,沒有虛情假意,直接了當,一個中心「掙錢不容易,回來看你一趟往返的路費不如直接轉給你,你各自好好的,以後像個人樣」,趙東沒有怨言,幾個姐姐都沒讀過多少書,能掙幾個錢他清楚。全家就他半個大學生,何為半個?讀到中途打架還把人傷的不輕,才大三就被開除,無所事事整天瞎混。這次還蹲了三年,本來是全家人的希望,現在成了全家人的累贅。

  周圍鄰居知道趙東回來,都過來禮節性的問候幾句,不過都是玩素的,笑過聊過各自回家,沒人邀請去家吃口飯,又或者表示幾張紅葉子,瓜子倒是磕了不少,茶缸也喝見了底。眼見天色完全黑下來,趙東摸摸肚子,起身問

  「老爹,這兩年沒養雞?」

  老人陰沉起臉

  「養雞兒...」

  看來氣還沒消,算了,老古板的這套家法不讓他走一遭當心他自個兒憋出病來,牢都坐了,對自家老爹還有什麼低不下的。

  趙東噗通一聲跪下

  「老爹,打我一頓,打完我們還是好弟兄..不是,好朋友」

  老人看著眼前的兒子一副吊兒郎當模樣,心中五味雜陳,打小就比別人聰明,幹啥也比別人執著有耐心,偏偏,哎...都怪自己讓他初中時候看什麼水滸,精髓沒學到,就學了一身匪氣,還有那影碟機裡面放的什麼,什麼古惑仔,也不是好玩意兒。

  「雞在後院,自己動手」

  「不打?」

  老人長嘆一聲「打不動了,你好自為之」

  趙東剛站起身,籬笆院外傳來聲音

  「東哥,東哥」

  趙東開門出來,王博、陳橋水、陳橋寧三個發小,拎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外,幾年不見,趙東心中高興,招呼幾人進來,三人猶豫不決,有些害怕

  「趙老師在不在?」

  「滾進來」屋子裡面老趙一聲吼,三人嘴角一扯趕緊從命

  「嘿嘿,趙老師,我們來看您,和東哥」

  「少喝點,不准喝醉」

  「誒,誒,好勒」

  趙東老爹都教過幾人,準確來說,周邊幾個村寨只要上過小學就沒有趙老師沒教過的,有的教完爹又教兒子,甚至有的人家還教過三代,是不是不可思議,時代在進步,很多東西現在根本無法想像,就像小時候聽老人說起鬧饑荒的事兒,總覺得天方夜譚。前些年網絡上有個段子,一對爺孫兩在合家歡的群里聊天,最後老爺子氣得退出群聊,大概意思是老頭給孫子憶苦思甜,說他們那會兒飯都吃不飽,孫子答曰『不吃飯正好,光吃肉,我就討厭吃飯』;老頭又說有玉米吃就不錯了,孫子又答曰『玉米挺好吃的,肯德基八塊錢一個』;老頭再說很多時候只能去挖紅薯,孫子再答曰『烤紅薯我最喜歡吃了,甜甜的,五塊錢一個,爺爺,你們那時候有這麼多零花錢嗎?』一通聊天,老爺子差點沒把手機摔了。或許再過幾十年咱們的孫子也會問『啥子?汽車還燒油?』當然,這是保守估計。

  幾人坐定,拘謹的陪老人吃完飯,等趙東爹回屋休息後。向來比較感性的陳橋水眼眶微紅「東哥,這幾年受苦了」

  「苦個卵,裡面不愁吃不愁喝,沒外面磨人」

  從幾人一進門趙東就開始留意,就衣著來看,不用說,這幾年都混得不咋地,酒過三巡,久違的親切。

  「這幾年跟鵬哥如何?」

  吳鵬是趙東進去之前的大哥,以前也帶著幾個發小跟著他玩,這次進去就是因為有人在吳鵬張羅的小賭場裡面找事,趙東把那人收拾了一頓,動了刀子,兩道口子加起來沒到十針,按理說這種小傷只要兩邊談攏,賠錢拿了諒解書就完事。結果偏偏弄了個故意傷害,吳鵬去看過趙東一次,只說當時對方要價太高,實在沒錢賠,等出來以後再彌補云云,趙東也沒當真,都不傻。

  「哪個跟他玩?從你進去後我們見他都走遠點」

  「狗日的不厚道」

  趙東又問「那你幾個現在幹嘛?」

  陳橋水一杯酒灌下肚「除了地里那點活還能搞啥?空閒的時候我和老二去縣裡面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散工做。王八經可以,天天陪他爹到處看地埋人,快得真傳了」

  老二是陳橋水的親兄弟陳橋寧,王八經就是王博,家學風水喪葬,整天神神叨叨,洗個澡都要算一卦,得名王八念經

  又聽陳喬水囉囉嗦嗦講了其他幾個發小的情況,趙東抬起杯子一口見底,一個不如一個,聽得牙疼。

  「就沒想過出去干點其他事?」

  「幹啥?」

  趙東無語,這幫發小沒一個高中畢業的,人窮地方小,眼界有限,能想到的都是苦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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