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漸弱,池塘裏的蛙也好似累了要休息一樣心不在焉的有一聲沒一聲的叫著。
今夜弘曆還是和前幾天一樣誰也沒召,身邊隻留了王欽伺候。
養心殿裡除了他翻書的外就再沒其他大的響動,許久沒有這樣清靜過了,王欽雖是站著但也不耽誤他在心裡悄悄享受起這久違的平靜與安寧。
「想什麼呢?朕瞧你跟撓到癢處的貓一樣滿足。」弘曆問他。
王欽:「皇上恕罪,奴才想起曾經剛開府時夜裡伺候您讀書的情景,這日子不算還不打緊,一算起來沒想到居然過了這麼多年。」
「被你說得朕也想起來啦,剛開府那會兒你是最忙的,日日要接著宮裡的和嬤嬤打點王府上下,好在沒多久皇後她們就入了府,你也能抽身專心伺候在朕身旁。現在說起來倒像是昨日之事一樣。」
王欽:「皇後娘娘賢惠能幹,不論是王府還是宮裡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奴才們備受恩澤,心裡十分感激。」
弘曆翻了一頁書,眼皮也沒擡起繼續和王欽說話:「皇後這些年倒是十分盡心和辛苦,隻是眼下後宮中多有不太平,太後到皇子按下這個起了那個,朕看皇後也有些應接不暇了。」
「呸,叫你多嘴!」王欽在心裡擡手就朝自己的嘴重重的打了一下,好好的主僕閒話怎麼竟惹得皇上對皇後抱怨了起來,王欽當下隻覺得是自己笨嘴拙舌導緻的,心中懊悔不已。
於是他趕緊搬出慧貴妃和慎妃來找補,沒想到弘曆又是一陣抱怨:「慧貴妃撫養了永璜後也算是日漸沉穩,可是比起皇後來還是有些毛躁;慎妃嘛,在她心裡恐怕將她的姐妹排在了前頭,朕心裡不舒服還不能說,說了是朕小氣,不說想起來又有一股氣憋在心裡。」
王欽:「皇上怎麼吃起自己妃嬪的醋來了,奴才看這是天大的好事呀,後妃相處融洽沒有紛爭才是最好的,否則奴才今夜怎麼能陪在皇上身邊說這些呢?」
弘曆合上書,慢慢品了一口茶然後伸了伸手臂對他的話深表贊同:「你說的沒錯,告訴敬事房的人,這幾日朕不翻牌子,叫他們別掐著點過來叨擾。」
「是!」,唉!王欽心裡舒了口氣,還好最後隻是讓敬事房的人煩惱了些。
弘曆不進後宮,也不召妃嬪前去侍寢的舉動除了如懿外,其餘人都沒什麼反應。用白蕊姬的話說每日裡這麼點時間要照看孩子,管著自己宮裡還要和姐妹們玩樂已經很忙了,皇上再來的話她連看曲譜的時間都沒了。
「要不是皇上忙著前朝平日裡又縱著你,否則你這些話都夠禁足十回了,都是當額娘的人了,怎麼嘴上還這麼不謹慎。」
琅華罕見的在姐妹們面前動了怒,剛才還嘻嘻笑笑的幾人瞬間收斂了動作和玩笑齊刷刷的跪下請她息怒。
她的目光從敬事房的記檔上挪開,擡起頭才察覺剛剛實在是太過嚴厲,於是便帶著歉意叫她們快快起來:「本宮也不知怎麼的,這些天來一直心煩意亂的沒什麼精神,碰到點事就容易動肝火,怕是人不年輕了,性子也開始古怪了起來。」
白蕊姬沒有因為剛剛的斥責而有絲毫的不愉快,她此刻注意力全部轉到琅華身上安慰她隻是這段時間宮中發生的事太多她太累了而已,邊說還邊讓人去請了太醫過來好好瞧一瞧。
琅華看她沒將剛剛的事放在心上心裡才好受一些,不過還是忍不住多叮囑她日後要謹言慎行,這些沒邊的話少說。
白蕊姬隻一副懂事模樣應聲點頭道:「皇後娘娘說得是,臣妾剛剛確實是冒失了,以後定會格外注意的。」
「怎麼今日又沒見嘉妃,本宮記得皇上當日隻說讓她回去抄書,並沒說不許她出來走動呀。」琅華心裡算著約莫有十日沒見到她了,自從被弘曆訓斥後她就沒出過宮門,隻是隔日派人來自己這兒報個平安而已。
海蘭想起金玉妍日日在宮裡百無聊賴的模樣就想笑,虧她敢做這樣顧前不顧後的事,把自己圈了起來:「皇後娘娘別當心,臣妾之前去看過了,她呀那是做給皇上和太後看的。當初她鬧的那出實在不好遮掩過去,要是再漫不經心的皇上面上也過不去!」
琅華:「那就好,皇上那邊不礙事,就是太後得注意些,之前的事你們也交待下去不可議論,免得太後聽了又要牽連出別的事來。」
「這是自然,現在宮裡宮外都對此閉口不言,咱們也不敢往槍口上撞,與其適得其反的勸說還不如等太後皇上自己想通了氣消了再做打算好些。」
金玉妍被訓斥當日,婉茵和白蕊姬就按耐不住要去禦前替好姐妹求情,幸虧綠筠穩重按住了兩人才沒讓事態進一步惡化,否則東西六宮全都攪進來就不是今日這樣平靜了。
皇上表面生氣,可也沒真的處罰她,可見在整件事中,皇上氣的並不是她而是別的,不過既然皇上不想說,那她們最好也別問。
琅華眼下也不想去見太後,不論她的氣消沒消,她這個兒媳夾在她們這對心眼子滿滿的擰巴母子之間就是最落不著好的那個,再過些日子就是中秋家宴等諸多慶典,宮裡要準備的事多了起來,再說恆媞公主事發後的第二天已經入宮陪侍著,她犯不著再上趕著去找不自在,隻管吩咐了那幾個總管太監得了好的直往壽康宮裡送就是了。
要商議的都商議完了,幾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弘曆王欽傳染了也十分享受這無事發生、歲月靜好的日子,她們在琅華宮裡也不拘束,下棋作畫彈琴賞花十分的怡然自得。
夜裡,壽康宮中燭火暗淡。
從福珈口裡確認恆媞已經睡下後太後才低聲命令將人帶進來。
還沒入秋,如懿就如年邁體虛的老婦一樣穿了一件灰撲撲,厚墩墩的衣服。本就個子矮小,儀態不佳的她更顯臃腫死寂,給她引路的嬤嬤跟她一比都有幾分俏麗。
當她挪著步子湊上前跪在太後面前時,太後知覺眼前的暗更加重了一層。瞧著她的窩囊樣太後心中不免有些後悔,不過一想到女兒和今後在宮裡的日子還是忍了下來。
「說吧,你打算怎麼幫哀家?」太後內心深處倒是希望她說不出什麼來好將她攆出去,省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過來攀扯,好不煩人。
「回稟太後,自從去了行宮開始,宮中的事就一件接著一件擾得人心浮動才以至於您和皇上離心。嘉妃對您不敬,皇上卻沒重罰,可見皇上並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如懿說到後頭語氣間有些憤憤不平,仿佛她才是被冒犯的那個,說話間她小心望著太後,希望從她面上看到些情緒的起伏,而太後隻是靜靜聽著,她還不知道壽康宮和嘉妃之間發生了什麼,隻一味的一味自己勢弱才被冒犯。
如懿不急,這才是個開頭,這點火候就能讓座上之人有反應的話她就不會等到今天才。
「長久以來,六宮妃嬪和睦是好,隻是太過和睦就容易忽略您和皇上。皇上心善,隻一味的以和睦為喜,並沒察覺背後的不利,加上皇後娘娘管束不當,在您和皇上中間沒盡到做臣子和兒媳的本分才導緻現在的局面,所以臣妾以為,要讓後宮歸心與您就要先從皇後娘娘開始。」
提及皇後,如懿是萬分謹慎。她知道太後從始至終都對琅華十分看中,從王府起就有增無減,推翻琅華其實跟推翻她沒多少區別,隻不過如懿認為就眼前的局勢而言太後已經沒有多少籌碼,所以她大著膽子猜她未必肯如之前那樣堅定的維護琅華。
太後眼神譏誚,語氣裏對她充滿了嘲諷:「哀家看你是糊塗了,皇後賢德仁厚處事公正怎會有錯?」
如懿硬著頭皮一股腦的將自己想的那些歪理倒出:「皇上與太後有了嫌隙、妃嬪突然葬身火海離世、皇子受傷等都是後宮之事,皇後掌管後宮但卻不念太後多年的教導隻維持著面上的平和於事無補,後宮不寧皇後難辭其咎!!。」
太後越發不屑:「你這簡直是莫須有,你猜哀家現在想是叫人把你打出去還是綁了去交給皇上?」
如懿:「太後息怒,將臣妾打出去也好,綁了交給皇上也好,隻怕動靜太大會嚇著公主。若是能換個對太後有利的法子,您不論怎麼處置臣妾,臣妾都毫無怨言。」
太後:「你憑什麼以為皇上會聽你的讒言?」
如懿:「臣妾的話皇上未必會聽,但是進宮祈福的法師的話皇上一定會聽。宮中發生的事太多,是該好好做場法事消災祈福以安人心了。」
太後和福珈對望一眼,這哪是無能無寵的嬪妃,明明是個陰險狡詐、玩弄後宮的奸人!!
昏暗中看不清壽康宮四周的陳設,也看不清太後臉上的表情變化,如懿反而因這昏暗有了一層護甲一樣生出了一股安全之感,於是說到後面她也不再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再將心聲全盤托出的時候,她反而生出一股長久未得的徹底暢快之感。
「行了,哀家知道了,你就下去備著吧,好好辦,事成之後哀家會給你一個妃位,也不枉你一番苦心。」
如懿心裡大喜,她終於是又勝了一局。
要不是太後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讓她不敢造次,她簡直是要壓不住內心的狂喜在原地跑跳欣笑起來。
什麼情比金堅的母子情分、夫妻情義,還不是被她幾句話就挑撥利用了起來成了自己上位的墊腳石。高高的宮牆裡圍起來的都是讓外人嗤之以鼻的笑話罷了。
太後默許,法師已經啟程在來京的路上了,如懿心裡像是要被春風拂開綻放一般充滿希望的等待著。
第二日她索性稱自己夜裡多夢未能安眠,醒來頭痛欲裂倍感不適而向長春宮告了假。本來是該請太醫的,但她藉口稱自己的症狀已經持續月餘,之前因為不頻繁而沒在意,眼前這些天不知是怎麼了三不五時的被不定時折磨的難受便要請太醫來診治。
太醫來時如懿叫人謊稱自己頭痛稍緩剛剛睡下,把脈不是很方便於是隻讓開了副方子便離開了。開得那些藥她命人悄悄銷毀並沒喝下,就這樣又過了五日,她比之前喊痛喊得更甚。
除了喊頭疼,她還說自己晚上總是看見有一金一銀兩條目露紅光的蛟龍在宮內盤旋纏鬥並弄出巨大的聲響讓她在宮中無法安寧,於是她隻能在白日裡陽光最盛時出宮走走得以喘息。
宮道上人來人往,她說的又大聲,沒多久宮女太監們就將她的話傳得六宮皆知。個別膽小體虛的又跟在這些話後說起自己的怪夢和不適來,以至於開始有人說宮裡有不乾淨的東西擾人安寧。
等到這些話傳到弘曆耳裏時,琅華已經派了第二撥太醫去給如懿診治,但三位太醫並未診出異樣來,商議一通後隻能先開了些安神的湯藥給她。
弘曆對她的痛苦和不適並沒多做表態,隻是針對宮女太監們說宮裡不乾淨這事心裡十分不快,宮中最忌諱鬼神之說,這些奴才唯恐天下不亂讓人生氣,於是他下令將這些人都掌嘴又趕出宮去才安靜下來。
琅華問他要不要去看看如懿,弘曆隻讓人去延禧宮告訴如懿管好自己的嘴和腿,有病就治別到處亂晃,什麼時候治好了安靜了什麼時候再出來見人。
琅華後悔一大清早就讓他不悅,早知如此就不當著他的面提如懿了,倒不如自己遣了人去看一眼的好。
弘曆大約是猜到了琅華的所思所想,這時候他也顧不上氣如懿了,反倒是琅華的一副熱心腸讓他有些憂慮。
琅華從來都想不到如懿的那些不能入眼的手段和想法,跟她說病了她也隻當她病了,這麼刻意在宮裡攪亂人心她也因為她病了不忍責罰,索性那個瘋婦不是個善於偽裝會蠱惑人心的,否則自己的後宮怕要被她一鍋端了。
「皇後,朕這些日子忙不開身,你要是有空替朕去看一看永珹,順便勸勸嘉妃,就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朕也知道她有所悔改,沒必要把自己困於宮中,趁著天好把孩子帶出來活動活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