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抓住那條勒著自己的手臂,用力往外扯,綁架他的人便倒轉刀柄,在他鎖骨上重重敲了一記,叫他別亂掙扎。捧硯在地上看見他挨揍,哭叫了一聲「大哥」,恨不能撲上去救他,崔源也從車前衝過來,跪在地上苦錦衣衛救他。
那些閒漢打扮的錦衣衛早都抽出佩刀虛指著劫匪,慢慢逼上來,可到底顧忌著被挾持的是戶部郎中之子,並沒直接動手。
樓上跳下來的那個青衣男子站在離他們十來步的地方,手提繡春刀,神色淡淡地對那個劫匪說:「徐祖師,你們白蓮教的四天王都已落網,錦衣衛緹騎現正在抄你們藏身的碼頭,你還想往哪兒去?」
白蓮教!不就是那個專門起義,在哪個朝代反哪個朝代的著名邪教嗎!
崔燮忍不住轉過臉,瞥了徐祖師一眼。徐祖師滿面怨氣,右手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喝道:「我只求逃出這裡,不想傷人命,你是個大官的兒子吧?你要想活命,就叫那些錦衣衛讓出條路來,你跟我上車,送我一程!」
先前攔車的錦衣衛立刻上前提醒:「千戶大人,這是戶部雲南司郎中崔榷之子,正要出京往遷安去,不合撞上咱們錦衣衛辦差,屬下就把他們攔下了。」
謝千戶點點頭,站在那裡,倒提著刀說:「別說他只是品官之子,就是崔郎中本人落到你手裡,也只得為國盡忠了。你便殺了他,也不過多添一樁罪名,逃不了一死。你們白蓮教不是號稱救世濟民的,死到臨頭還要徒造殺孽嗎?」
他神色微冷,卻偏偏生了一雙天生上翹的嘴唇,說起話來輕聲慢語,就像在和這位徐祖師聊天。
可惜徐祖師沒有這個閒情逸志,勒著崔燮的手臂肌肉繃緊,厲喝道:「救世濟民?殺了你們這些狗官和鷹犬便是救世濟民!我們都是些念佛拜菩薩的仁善居士,朝廷卻無緣無故要我們好百姓的性命,難道我們就該低著頭讓人來殺?你再敢上來,我就先砍了這小狗兒的胳膊!」
謝千戶嘆道:「可惜了。崔小官人放心,等你殉難後,本官定會上表為你請功,天子仁慈英明,會推恩於你父崔郎中的。」
崔燮咳了兩聲,苦笑著說:「那就多謝大人好意。不過大人能不能幫我換個恩典,請皇上表彰我生母?」
謝千戶的目光終於移到他臉上,唇角彎得更深,點頭道:「難得公子深明大義,謝某應下了,必然替你求到。」說著右手提刀,揮了揮手,帶著錦衣衛擁上前去。
徐祖師咬著牙說:「好好,你不怕死,我就先殺了你,替本教兄弟償命!」
他之前為了方便拖拽崔燮,是用手臂夾著他的脖子,刀尖向外,既然下了殺心,就把手一轉,要換個順手的姿勢砍人。就在他轉刀的空檔,崔燮忽然抬頭看向房頂上,厲聲叫道:「白蓮聖母!」
徐祖師下意識看過去,手也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崔燮趁機抓著他的胳膊往外推,腦袋猛地朝後一撞,也不知撞到了哪兒,反正自己疼得疼得頭腦懵懵的,連腿上的傷口也被牽扯到,雙腳一軟,整個人堆到地上,連那徐祖師的胳膊都墜了下去。
徐祖師的身子跟著他往前搶,手裡的刀也險些拿不穩,斜垂的刀刃在崔燮肩上划過,翻開一條淺淺的血口。但他此時屁股狠狠墩到青石路面上,傷口疼得鑽心徹骨,根本感覺不到肩膀那點淺傷,落地之後就地往側面一滾,換成趴著的姿勢才能呆住。
這一串反應已經用盡了他的力量和忍耐,就是徐祖師再舉刀砍他,他也動不了了。
徐祖師被磕得鼻酸眼花,淚水漣漣,刀也差點脫手。好容易眨掉淚水,才發現外面那些錦衣衛已層層圍上來,謝千戶的繡春刀更是已遞到了眼前。
他自知絕沒有逃跑的希望,心裡恨崔燮恨入骨髓,也不管刺到胸前的長刀,抽刀直照著崔燮砍去。
可那刀刃落下去前,就有一柄細長的繡春刀攔在空中,與他的倭刀交擊,發出一聲擊金振玉的脆響,盪開了那柄倭刀。繡春刀往前一遞,順著倭刀刀柄抹下去,劈入骨肉,再一絞便廢了他的右臂。
左右自有小旗上來縛住徐祖師,謝千戶收刀入鞘,俯身拉了崔燮一把,嘴角仍是似笑非笑地勾著,溫聲道:「看來我不必替公子請旌表了,今日你助錦衣衛捉拿白蓮教祖師徐應禎之功我會如實報上去,不會令你白受這場驚嚇。」
崔燮腿上的傷口剛才摔裂了,這會兒褲子都是濕的,仗著衣裳寬鬆,還沒濕透,但傷口往下都已失去知覺,爬不起來了。
謝千戶拉了他一把沒拉動,先是有些奇怪,繼而想到他是個書生,遇到這種事難保嚇癱了,便蹲下身架著他站起來,笑道:「你剛才不是膽子很大麼,連白蓮教祖師都敢騙,這會兒又怕了?我只聽說白蓮教是信彌勒佛的,那白蓮聖母是什麼,你從何處聽來的?」
電影裡的白蓮教不都有聖母嗎?不然他記錯了,其實是聖女?
崔燮不敢確定,看了地上捆成粽子的徐祖師一眼,見他臉上也有幾分迷惑,便垂下眼皮,心虛地說:「在下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只是覺得萬物都是陰陽相對的,有祖師得有個聖母相配,隨口一說而已。」
錦衣衛都笑了起來,唯有捧硯衝上來,抱著他就哭:「大哥,大哥你的傷都綻開了!求大人們先讓我家公子進店休息,容我們給他找個郎中看傷吧!」
謝千戶順著捧硯的手看下去,才發現他下擺上洇出了一片血,兩腿不是被嚇軟的,而是因為傷重才站不住。他上翹的嘴角微微抿起,掃了捧硯一眼,皺著眉問:「你家公子是戶部郎中之子,怎麼被人傷成這樣的?誰敢在京中對官員之子濫施杖刑?你們老爺也是糊塗,竟不知上告刑部、大理寺,反而讓兒子帶著傷出京。」
捧硯這才想起害怕來,顫聲說:「不……這是我家大人下令把公子打成這樣的。只因公子之前在花園中推倒了二公子,我家老爺嫌他沒有兄弟友愛之情,就叫人打他一頓,趕出京城……」
謝千戶的嘴角漸漸抿起,吩咐手下:「叫人抬春凳來,把崔小公子送進客棧,再叫個伶俐人拿我的名刺,去京城請永和堂劉太醫來給他看傷。」又對他說:「我們也不好管你家裡的事,但錦衣衛總有幾分薄面,你寫封書信給崔郎中,我叫人替你捎去,免得令尊回頭責怪你不尊父命,中途在通州停留。」
立刻有人遞上筆紙,捧硯乖覺地轉過身,讓人把紙鋪在背上,好讓崔燮寫字。
崔燮接過筆,一手按住白紙,在空中比劃了半天,硬是不敢下筆——他還沒見過原身的筆跡,自己那手毛筆字自父母去世後就沒再正式學,也就是後世給學校寫寫通告、表揚信的水準,要是落筆就露餡兒了怎麼辦?
他急得額上冒汗,手腕也顫抖起來。
謝千戶還在旁邊架著他,感覺到他從兩條腿到胳膊都微微顫動,以為他是受傷太重力氣不足,便接過筆來說:「寫字也耗力,回頭我寫個帖子送到府上吧。你就在這裡安心休養,不必擔心尊翁震怒——這天下還沒有幫著辦了皇差反被人問罪的道理。」
崔源父子瞪大眼睛看著謝千戶,都盼著他能勸老爺把大少爺重新接回家。唯有崔燮不想回去,又不好直說,就把捧硯之前勸他的理由拿出來說:「多謝千戶好意,不過遷安也是我家祖籍所在,也比家裡清淨,留在那裡讀書考試都更方便。」
謝千戶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通透,並無怨憤之意,似乎是真心覺得鄉下好,心中頗感意外,挑了挑眉說:「既是如此,我替你安排便是。」
此時客棧小二抬著春凳過來,謝千戶便把崔燮扶上去,退後一步看著他說:「我有皇命在身,要帶這些妖人回去繳旨,便不多留了。崔小公子好生休養,勤讀詩書,來日京中再見吧。」
崔燮趴在凳子上,連拱手都不方便,就朝他點點頭道:「多謝千戶關照,在下不便起身,就在這裡預祝千戶大人與諸位大人一帆風順,前程似錦了。」
錦衣衛帶著白蓮教頭領們揚長而去,客棧里外才重新活了起來。店主親自給崔燮安排了最好的房間,連房錢也不肯收他的,還請了本地名醫給他開藥治傷,專門騰出小灶給他燉藥膳。
崔燮過意不去,叫捧硯如數付錢,店主卻執意不收,親自到他床前說:「先前我家店裡失察,讓白蓮教首領住進來了,這是要命的罪名。若不是小官人幫著抓住妖人,又因此事受傷,要住我這店,那位千戶豈會這麼容易放過我等?今日若叫徐祖師走脫了,別說我這店開不下去,店裡上下也都得進北鎮撫司大牢脫一層皮。小官人是我們的恩人,只管在此安住,千萬別再提付錢的事了。」
這家店開在京城與北運河往來衝要之地,生意又這麼興盛,背後必定有官府中人做依靠。只要不是真的和白蓮教有勾結,錦衣衛應該也不會隨便抓人。
不過人家願意照顧他,崔燮也就接受了這好意,安心住了下來。
崔源父子將他的行李搬到客房,被褥枕頭都換成自家的,又找店家借了一架屏風擋在床外。早晚開窗時,捧硯便在窗口點一枚家裡合的杏花香丸,借著清風將纏綿的甜香吹遍客房。
崔燮渾身是傷,鼻間一直充塞著藥味和血腥氣,猛然吸進這麼清新甜美的空氣,頓時覺得精神稍振,傷口似乎都疼得輕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