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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一弦突然被咬了一口,手背一疼,條件反射地縮回手,瞪它。
那貂被傅尋交代了要藏好,得逞後早縮回了傅尋的袖子裡,別說貂了,連根貂毛都沒瞪到。
於是,她惡狠狠地低罵了一句:「等著,遲早有天給你下鍋了。」
傅尋失笑。
他拍了拍袖子裡躁動不安的貂蟬,對曲一弦說:「我先去給它餵點吃的。」
曲一弦點點頭,目送著傅尋走了,又給自己盛了碗粥,邊吹著熱氣邊餵進嘴裡。
……
粥喝到一半,她忽然覺得不對勁。
她抬眼,目光掃向裴於亮落腳的那片營地——那裡原先是軍事要塞指揮基地的辦公室,和她所在的帳篷僅隔一扇門窗盡拆的門架子。
板寸在清掃衛生。
水泥地面積塵已久,再加上撤離時遺留的廢品,想要收拾出一塊能安穩躺一晚的乾淨地,工程還挺浩大的。
尚峰在準備晚餐。
說是晚餐,不過是一些勉強裹腹的食品,例如:壓縮餅乾、火腿腸、肉脯、脫水果乾。
比不得曲一弦今晚的豐盛和奢侈。
老總頭在調試頭燈。
紅崖群那晚頭燈泡水後故障,幾乎每晚都能見著他在擺弄頭燈。
權嘯……
曲一弦一個激靈,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板寸從探索者里搬下來的睡袋一共有五個,曲一弦理所當然地把人數算作是五人,並沒有留意裴於亮營地里的人是否到齊。
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正是人數對不上。
權嘯不在營地里。
往常權嘯跟個麻袋似的被板寸和尚峰拎來搬去,不是堆在角落裡就是塞在凳腳邊上,雖沒什麼存在感,但好歹還有一席之地。
今晚,別說角落裡沒他,光是權嘯的影子,曲一弦都沒見著。
她捧著碗起身,溜達到窗邊往外看了眼。
原先在板寸車邊晃悠檢修的裴於亮不知道去哪了,車子孤零零地停在門口。
她心下思緒百轉,身體比意識先有行動,巡著去了裴於亮的營地。
板寸先看見她,低頭叫了聲「曲爺」,拎著鐵楸縮著就要從牆角擠出去。
曲一弦見狀,長腿一邁,不偏不倚擋住他的去路。
板寸一怔,抬頭看她:「小曲爺?」
曲一弦笑了笑,格外友好:「我那煮了粥,要不要過去喝點?」
板寸狐疑。
他了解到的曲一弦是個錙銖必較的狠人,別說喝粥了,沒經過她同意,就是撿一粒從她米袋裡掉出來的米,她都能逼著你還兩粒米回去,怎麼會這麼好心地請他喝粥?
這麼一想,板寸忙不迭地搖頭拒絕:「小曲爺熬的粥,我哪敢喝啊,怕折壽。」
一句話,真心誠意,毫無諷刺之意。
曲一弦聽著覺得挺悅耳的,也懶得和他買關子,問:「你不喝啊,那我請裴老闆去喝兩口。
那你們裴老闆人呢?」
板寸下意識往門外一指:「不是在那……人呢?」
他撓頭:「剛還在車上,檢修呢。」
「尚峰那車從昨天到今天都壞了好幾回了,不是這故障就是那故障,今天乾脆走不動了……裴哥可不得親自看看。」
看來裴於亮壓根沒打算帶上這盜墓三人組玩。
曲一弦掂量著手中的骨瓷碗,在手心轉了一圈後,又問:「權嘯呢?
怎麼今天沒見著他下車啊?」
「哦,在車裡休息。」
板寸舔了舔唇,說:「裴哥說他不舒服,今晚留車上了。」
曲一弦碗裡那柄攪著粥的勺子一頓:「你裴哥說他不舒服?
權嘯不是在你車裡的嗎?」
板寸往她身後瞧了眼,臉色有些不自然:「這我哪知道啊……你去問裴哥。」
曲一弦和他面對面,板寸的一言一行一幕不落全烙在她眼底。
她剛覺出板寸的行為和平時有些反差,腳踝忽的一陣發麻,身體的危機預警毫無預兆地亮起了紅燈。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她往牆根一貼。
但仍是慢了。
裴於亮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後,她這一避,他拎了個空,伸在半空要擒她咽喉的手反應極快地再度鎖來,擰住了曲一弦的左肩。
男人的手勁大,又用了全力,猝不及防這一捏一握,用力地幾乎把她肩胛骨捏碎。
她悶哼一聲,屈肘去頂,裴於亮似早料到她會有這招,空著的左手握住她的關節順著她後頂的力往後一送,直接在半道上就卸了她的勁。
裴於亮把她鎖在懷中,堅實的手肘鎖扣住她的脖頸,微一用力,迫得她抬起下巴看向自己。
他那雙眼陰沉陰沉地落下來,四目相對時,他咧嘴一笑,問:「你在找我?」
他鬢角的那道疤隨著他笑起來,歪曲成一道,猙獰又駁裂。
曲一弦被他鎖得喘不上氣,冷笑一聲,破罐子破摔,手裡那口骨瓷碗被她猛得往牆壁上一淬,碎成了兩半月牙狀鋒利的瓷片。
她握著瓷片,眼也不眨地照著裴於亮鎖著她的手肘划去,那兇狠勁,壓根不在乎這一瓷片下去會產生的後果。
裴於亮沒防備這一手,手臂一痛,那身防潮防水的衝鋒衣直接被曲一弦劃破一道口子,碎瓷深入血肉,割出一道傷口,鮮血直流。
他驚怒之下,憤怒的情緒鋪天蓋地,他發了狠,眼看著曲一弦就勢要脫身,他伸手一抓,拎住她的後領,用了巧勁把她困在了牆壁死角之間。
那隻受了傷的手,伸到身後,從後腰抽出把槍,兇狠至極地重重頂上她的眉心:「再給老子動一下試試!」
這走勢,始料未及。
曲一弦僵著身子抵住牆,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又凶又很,手中骨瓷碎片見了血,連帶著眼睛也似被血色染紅了,微紅地盯住他。
雖受制於人,卻半分不見落魄和狼狽。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不知誰嘴裡哼著的小調戛然而止,整片廢區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鴉雀無聲。
板寸離得最近,他的目光從曲一弦的臉上落到那柄正頂著她眉心的再移至今晚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裴於亮臉上,深深的恐懼感令他兩腿打顫,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
他舔了舔唇,吞咽了一聲口水,試圖打圓場:「裴……裴哥,你別跟個女人一般見識。
小曲爺就是……就是……」就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曲一弦向他打聽權嘯時,裴於亮從隔間出來,暗示他不要提醒小曲爺。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令他措手不及,他甚至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在一瞬間就撕破了臉,刀劍相向。
裴於亮掃了板寸一眼,抵在曲一弦眉心的槍口微一用力,撞得她後腦在牆上一磕,腦後陣陣發麻。
曲一弦挨了一下,悶不吭聲地握緊了手中的骨瓷碎片,蓄勢待發。
裴於亮掃了眼她捏出血來的指尖,嘲諷地笑了聲:「別白費力氣。」
他的聲音又沉又緩,跟齒鋸鋸著木頭時發出的粗嘎摩擦聲一樣,他扳動保險,像是故意給曲一弦聽的,那零件細微的輕響無限在她耳邊放大,像電影的慢鏡頭,一幀一幀跳動著。
「你最好別亂動。」
他壓低聲音,咬著笑:「我的手指就壓在扳機上,緊張得很。」
「來說說,警察那邊的人,都藏在哪了。」
曲一弦微偏了偏頭,笑了:「哪來的人?」
裴於亮哼笑一聲:「彭深都跟我說了,說你和一個叫顧厭的警察就埋伏在軍事要塞里,等著一網打盡。」
他眯眼,看了眼剛才試圖給曲一弦求情的板寸,笑聲嘲諷:「還要替她說話嗎?」
板寸白了一張臉,沒吱聲。
曲一弦漆黑的眼瞳里印出裴於亮略有點猖狂的表情,她扯了扯唇角,說:「我真的不知道人在哪,你被彭深騙了,他……」
眉心的槍口一沉,她立刻閉嘴。
貼著牆的背脊被冷汗浸透,她不動聲色地輕喘了口氣,用餘光尋找著傅尋的蹤影。
裴於亮居高臨下地看著曲一弦,說:「你們兩個我誰也不信,你今晚要是不把他們埋伏的地方告訴我,我不介意手上再多條人命。」
曲一弦僵立著,眉心是槍口的冰涼觸感,她咽了口口水,低聲道:「我沒通訊設備,你知道。
我沒機會聯絡……」
「曲一弦。」
裴於亮打斷她,他聲音森冷,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般,夾著森森寒意:「那個攔下你要你出示駕駛證的交警就是顧厭吧?」
曲一弦抿著唇,不做聲。
裴於亮這番話幾乎把她陷入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境地,這裡只有她是外敵,她的立場被劃分的一清二楚,沒有人會再幫她。
她沉下心,抬眼看向裴於亮。
板寸和尚峰對她而言,都不是威脅。
老總頭是否和裴於亮一樣手裡有槍,她不得而知,但眼下的境況,她不奪了裴於亮手裡的這把槍,就只能屈居於弱勢,任他拿捏。
她餘光搜索著四周所有能藏身、隱蔽、躲藏的地方,可空曠的指揮室里,除了破敗的門框一無所有。
眼看著就此陷入絕境。
門外,一個所有人看不到的死角里,有隻白影鬼鬼祟祟,沿著窗台飛快躲閃而來。
曲一弦心口一跳,不著痕跡地用眼神去巡傅尋的位置。
她手心發汗,渾身血液沸騰,心臟跳得幾近失序。
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啞聲道:「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人在哪裡。
你也看到了,我進來以後,除了這個指揮室,沒去過別的地方……」
她的眼神終於捕捉到傅尋的身影,她心下微定,輕吁了口氣,正欲再爭取點時間。
裴於亮徹底沒了耐心,他一手緊扣住她的脖頸,慢慢用力,語氣幾近猙獰道:「那傅尋人呢?」
曲一弦喉間發緊,沒再進氣的窒息感逼得她胸腔內一悶,腦中似有鼓隊踏著板子敲鼓,她後腦一陣發暈,餘光鎖住那道似翻山越嶺,悄無聲息逼近的白影,呼吸困難道:「你再問一遍?」
她手中骨瓷碎片蜷進掌心裡。
眼看著貂蟬越來越近,她彎起唇角笑了聲。
那笑聲嘶啞,聽得人不寒而慄。
裴於亮知道她難啃,但不知道她骨頭這麼硬,手下發了狠,用力到幾近捏碎她的骨頭:「我再問一遍,傅尋呢!」
「他啊……」她的餘光渙散至他身後。
傅尋的位置不利,幾乎一出現就會被發現,即使不是裴於亮,也會有老總頭,尚峰或板寸……
她垂眸,嗓子裡嗬嗬有聲:「他……就在你身後呢。」
她話音剛落,裴於亮眉心猛跳,抵著她的槍口用力,緊扣住扳手,眼看著就要叩下一發,一聲輕哨,低沉似琴音,緊促又有力,破空響起。
窗台上那道白影,一躍而起,抓攀住曲一弦三兩下躍至她肩頭,隨即猛得一撲,利爪森森,直往裴於亮眼睛撓去。
這猝不及防地一擊,令裴於亮陣地失守,他往後一仰,試圖避開貂蟬這道抓撓。
與此同時,曲一弦也抓住了他的這個破綻。
她咬唇,抬手,雙手還發著抖,卻毫不遲疑地用力握住裴於亮握槍的手腕生生擰著他的槍口往外一翻。
同一時間,裴於亮回過神來,大罵了一聲我操,扣下扳機。
近在耳邊的子彈出膛聲,音波刺耳,令曲一弦有短暫的失聰,腦中嗡嗡聲縈繞在耳邊,她下意識,伸手抱住貂蟬攬進懷中,替它避開了裴於亮暴怒之際砸下來的槍托,生生用左肩去挨。
不料,預想中的劇痛並沒有降臨。
她眼前光線一暗,被摟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他低著頭,把她緊緊護在懷裡,像要嵌入他生命里一樣,用力到她渾身都痛。
他的唇就在她耳邊,聲線低至塵埃,又十足有力:「躲我身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