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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一弦進屋時,浴室里有水聲。
卡槽里插了張硬紙板片取電,她往房間裡張望了眼,確認傅尋在洗澡後折回門口,敲了敲門。
浴室里的水聲一停,傅尋沙啞低沉的嗓音隔著層水霧響起:「一弦?」
曲一弦倚著門,問:「傷口剛包紮過,洗什麼澡?」
裡頭靜了一瞬,也沒回應,但水聲沒再響起來了。
曲一弦在門口站了一會,聽裡頭的動靜猜他是擦乾準備出來了,也不跟個變—態似地杵門口偷聽了,回書桌前,撕了張紙重新列設備清單。
這回列的,是私人清單。
從登山杖、雙人雙層高山營地篷、墨鏡、頭燈、水壺、瑞士軍刀到高倍防曬霜、唇膏、防風打火機、防水火柴、高山套碗……想了想,她又往上頭添了個雲南白藥氣霧劑。
傅尋站在她身後時,她剛寫完最後一筆,合上筆蓋。
他伸手從曲一弦掌心抽過清單掃了一眼:「就這些?」
「就這些。」
她起身,背著窗拉開衝鋒衣的拉鏈脫掉外套:「我還準備了一份,交給領隊了。
那張清單要了防風的衝鋒衣,抓絨衣褲,高排汗襯衣和羽絨睡袋,還有帽子,手套,毛襪子,高幫山地鞋。
像航拍器、發電機和救援設備,隊裡肯定帶了不少,我全列在了那張單子上。」
傅尋把清單壓回桌上,往後倚住書桌,給她騰出走道。
賓館的標間不大,活動範圍更是逼仄。
床邊只是站了兩個人,房間就擁擠得像是沒有容人之地,顯得分外狹小。
曲一弦隨手把外套罩在了床頭的燈罩上,轉身抱住他。
他上身赤—裸著,手臂上有未擦乾的水珠,濕漉了一手。
她絲毫不介意,手從他的腰側環過去,十指相扣在他的腰後,仰頭看他。
「我擔心江允。」
「裴於亮損失慘重,怨氣定是全灑在她身上了。」
傅尋不接話。
他微俯身,回抱住她,掌心在她後頸輕捏了捏,無聲安撫。
曲一弦活得比誰都現實,她不信到這步田地,裴於亮還能善待江允,還能對她和顏悅色。
那王八蛋,被逼上了雪山,等他發現自己受騙,走到絕境時,估計什麼都能幹得出來。
傅尋低頭,下巴在她頭頂的發旋輕輕摩挲了下:「他不敢太過分。」
「江允是人質,也是他談判的唯一條件,安全上不成問題。」
他停在曲一弦後頸的手沿著她的頸線在她耳垂上輕捏了捏:「先睡一覺養養神,等明天上山後,就沒時間休息了。」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養足精神。
雪山那地方,不做足準備,救援隊根本無法在山上待太久,更別提在那麼大的範圍內搜救三個活人。
冰層積雪難行,高山低溫缺氧,無論哪一項都能成為救援隊的極限。
「星輝不是沒做過高山救援,阿爾金山新疆區域和可可西里區域的山脈全做過。」
她一句話,顯得心事重重。
傅尋換位思考,他若身處曲一弦這個位置,怕是焦慮和壓力並不會少於她。
他抬手繞至腰後,分開她相扣的十指,牽著她在床沿坐下。
「阿爾金可可西里區域的高山救援我有印象。」
他俯身,替她鬆了鞋帶,脫下襪子,「好像也是違規穿越?
沒取得登山許可,私自繞遠路。」
曲一弦自覺地往床里側躺,「是,失聯三天後,朋友求援。
通常這種不按流程走的遇險,都是白費救援力量。」
傅尋拉上窗簾後,跟著躺上來。
房間小還是有房間小的好處,暖氣充裕,空間算計得分毫不差。
他攬過曲一弦抱在懷裡,問:「那次救援花費了多久?」
「三輪搜救均失敗,連遇難者的屍體都沒找著。」
她小心避開他腰上的傷口,往傅尋懷裡靠了靠:「當時接到電話,聽完情況描述後,幾乎對救援成功不報任何希望。」
可評估的結果不會影響救援行動。
無論希望多渺茫,只要有生命需要,救援隊就要集結資源力量進山搜救。
傅尋輕握了握她的肩膀,低聲道:「我知道。」
「這次的情況不同。」
他微微低頭。
裴於亮有野外生存的經驗,巡洋艦整車的物資也足以三人支撐三日,等裴於亮發現雪山才是他們請君入甕的騙局,他會保存體力等著最後的周旋。
……
窗簾遮了光,外頭是日出還是日落與這房間像是沒有了關係,室內暗沉沉的,像是沉入了黑夜裡,只有窗簾的縫隙里漏出今早新生的日光,白晃晃的,仿佛鑲在隧道里的燈帶,把整個房間內的光線沉到了深海的邊緣。
曲一弦沒再繼續救援的話題,無論是重提阿爾金山的救援還是討論這次的雪山搜救都毫無意義。
能做的事她已經在做了——列清單,準備救援設備。
接下去就等人員齊備,開會制定救援計劃。
她閉上眼,指尖在他胸前打了個轉:「不問我跟彭深聊了些什麼?」
傅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按在胸口,啞聲問:「聊什麼了?
除了互相試探,還有新鮮的?」
曲一弦勾了勾唇角,無聲地笑。
她喜歡聰明的男人,交流起來不費腦子,更不費口舌。
「還真有一段。」
倦意漸涌,她的聲線也慵懶了起來:「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忘了,我吃哈密瓜會腹瀉』。」
她頓了頓,說:「我的確忘了,他不吃哈密瓜。
以前七八月,帶線經過瓜州,高速、國道邊上都有臨時搭起的篷賣瓜、賣野生枸杞和果乾特產,他從來也不碰,只撿些黑枸杞跟老闆討茶喝。」
傅尋隔了幾秒,才接話:「你是覺得自己懷疑錯人了?」
「嗯。」
她蹙了蹙眉,解釋:「他辯白,賣慘,解釋都抵不上這句話來得清白。」
傅尋睜眼。
攬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抱到身上,面對面。
他看著她的眼睛。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只能看到她眼裡有一簇光在發亮。
他抬手,手臂鉗固住她纖細的腰身,把她往身前一抱,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與她幾乎鼻尖對著鼻尖地對視著:「那你準備兩份清單是防備誰?」
曲一弦意外他竟留意到了她準備兩份清單的用意,盯著他看了幾秒,忽得笑起來:「你們鑑定文物的,是不是眼神都特別毒,想得也比別人多?」
「你們?」
傅尋無聲地託了她一把,問:「除了我以外,你還認識哪個鑑定文物的?」
曲一弦怕壓著他傷口,分開雙腿,膝蓋觸地,分落在他腰兩側。
她低頭,尋到他的嘴唇,蹭了口:「給我說說你平時怎麼鑒寶的?」
「鑒寶?」
他眼神幽亮,像是被她一句話點亮了火光:「說簡單也複雜,是門精細活。」
他越是這麼說,曲一弦興致越濃:「以勾雲玉佩為例,你舉個例給我聽聽。」
傅尋似笑了,又似沒笑,她沒看清,只見他眼裡的光閃爍,隱隱透出絲危險來。
「鑒寶,都得先看。」
他聲音低沉,不疾不徐:「什麼物件都是這個步驟,先看殼包漿,再看造型外觀、紋飾色彩。」
「玉器鑑定主要看玉器皮殼,玉佩出土後經人盤磨把玩,表面有一層油質感和透潤感。
東西有年紀,自有溫潤的舊感,和故意做舊的賊光有一定的區別。
基本這一步,就能基本判定古玩真假。
隨後看細節,也就是玉器的造型外觀,紋飾色彩。
勾雲玉佩的特徵很明顯是紅山文化時期的精品。」
曲一弦聽得認真,甚至還悄悄在做心裡做小筆記,絲毫沒察覺「講課」的人眸色由淺轉深,漸漸濃郁。
傅尋的聲音一低,勾住她的腰身貼住他光—裸的腰腹,反身將她壓在身下。
他溫熱的掌心落在她的腰上,帶著溫度,貼合著她的腰線,從下至上。
她受了蠱惑,心也隨著他的動作起起落落。
窗簾底下的光亮了些,賓館地下漸漸有人聲,車聲。
曲一弦正微微分神之際,他握住她的腰,微抱起她,不容她有片刻的走神。
他低頭親吻她的嘴唇,描繪她的唇線,極盡耐心的撩—撥著她的興致。
他的呼吸是熱的,唇是熱的,身體也是熱的。
這種熱,像,引得她最後一絲猶豫顧慮全線崩潰。
歡好一場又如何,人之常情。
她主動勾攀住他的腰身。
她陷在柔軟的床上,擁裹著她的是他的手臂,力量堅實,像是能攬起她的全部。
背脊微微出了汗,有些悶熱。
她動了動,這一抬膝,她的膝蓋蹭到他腰腹處的紗布,那點混亂的被沖昏了的頭腦終於清醒了一線。
她睜眼,隨即微喘著氣,輕聲和他商量:「你這……受著傷。」
傅尋光喉結上下一滾,開口時,聲音比她還要暗啞:「不礙事。」
曲一弦顧慮。
他腰腹上的傷口她不是沒看到,血肉模糊,沒包紮止血之前甚是恐怖。
明明今晚還要小心觀察他是否發熱,傷口是否發炎,可上了床後……一切就不受控制了。
怎麼發生的她都記不清了,背脊發了汗,身上還全是他留下的印記和觸感,至今平息不了。
她咽了咽口水,看著他:「我還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