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馬雖倒下了,卻沒有停下來,山一般的身子訇然而至!
我駭極,下意識伸臂欲擋,但情知無非是螳臂擋車。
被這樣一匹健壯的大馬飛馳撞上,只怕非死即傷。
就在這時,霍澤睿凌空飛起,斜刺刺橫在黑馬前頭。
他整個後背蹭在地上,被黑馬頂著滑行!
而陽光下,一抹明黃耀目,皇上竟也躍身過來,伸臂摟住我後,立即翻滾著避開險境。
身下,他的盔甲堅硬硌著我胸口,他的呼吸粗重,神情極其嚴肅,只一雙眼眸關切地望著我。
驚魂未定,這時,我聽見常貴人驚恐喊了聲:「皇上!」扭頭看去,她摔倒在地上,身後的宮女亦是大驚失色,瑟縮地躲在几案下。
而陳貴人則站了起來,她應該是試圖躲開,卻因此首當其衝迎上了衝撞過來的黑馬!
伴隨著陳貴人短促的驚呼聲,被黑馬頂著前行的霍澤睿居然原地翻轉了身體,撲過去將陳貴人護在身下。
這等兇險境地,他尚且恪守禮節,雙手虛撐起身子不與陳貴人有半分肢體接觸。
「嘭!」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後,霍澤睿硬生生擋下了那匹黑馬。
他的身子晃了晃,依舊原地擋在那裡。他眉宇緊皺,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果然,很快就從他嘴角處滲出血來。
這轉瞬之間的劇變過後,其餘人終於反應過來,侍衛亦圍過來,並刀砍死了那匹尚在掙扎的黑馬。
黑紅色的血流出來,迅速滲進泥土裡,驚起的塵土嗆得嗓子眼發癢。
塵囂落定,一片狼籍。
眾妃嬪早嚇壞了,尤其是陳貴人。
宮女們攙扶著她退下時,她只勉強走了幾步,就找了蒲團跪坐下來。
面色煞白地望著地上那匹死馬,以及被抬走去醫治的霍澤睿。
我驚懼不已,心有餘悸之餘,還擔憂霍澤睿的傷勢,亦扭頭看去。
皇上伸手攬我的頭,在他懷中用力摟了摟:「別看了,馬已經死了,別污了眼睛。」
臉頰貼著皇上的盔甲,我心想:「我擔心的是霍澤睿。他武力高強,這次恐怕傷了臟腑……說起來,陳貴人這次全賴他所救。」
「皇上,您手臂受傷了,快叫太醫瞧瞧吧。」李德福在一旁焦急道。
「你受傷了?」我連忙從皇上懷中掙開,一眼就看到他右手肘的赤紅繡金龍紋衣衫磨破了。
應是傷得不輕,衣裳已被血染成黑褐色,我連聲道:「怎麼傷這麼重?」
日光下,皇上臉色尚算鎮定,道:「不礙事,只是擦傷,你可有傷到?」
我望著他,搖搖頭,「臣妾無礙。」
李德福卻嚇得臉色煞白,道:「隨行太醫剛跟著霍將軍去了,眼下叫別的太醫只怕耽誤事,皇上,您快擺駕回宮吧。」
「讓我瞧瞧。」我拉起他的手臂,為他解下護在上面的金色魚鱗臂手,輕捲起他的衣袖,李德福忙過來挽著。
我俯身蹲下察看,手肘到上臂好大一片擦傷,血肉模糊,還在滲血。
我抬眼看他,傷得這樣重,他竟始終不言疼痛。
我心裡又急又怕,從衣襟中抽出手帕子,狠著心為他暫且包紮傷口,邊包紮邊低聲說:「臣妾該死,害得皇上龍體受損,請皇上重責。」
皇上輕笑一聲:「是馬受了驚,關你何事?快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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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他這時還說笑,知道他是怕我心裡惶恐,心下反倒更是不好過。
沈將軍檢查了一番黑馬屍首,過來回稟皇上:
「馬背肌膚生了膿瘡,因被馬鬃覆蓋,不易察覺,適才那騎它的羽林衛想必不小心將其磨破,以至那馬突然發起狂來。」
李德福道:「這些照看馬匹的馬夫怎如此大意?馬生了病都不知道,險些惹出彌天大禍來。」
皇上沉聲道:「險些傷了幾位妃嬪,此事不可姑息,沈將軍,由你去查。」
「臣領旨!」沈將軍恭聲道。
李德福扶著皇上騎上坐騎,親自挽了韁繩,由侍衛們簇擁著返回寢宮。
坐在轎輦里,只聽見外面車輪轆轆的聲音,心緒平復了些,我才想到方才情勢危急,皇上單單只救下我,甚至不惜用他的身軀護我,若是那馬未被霍將軍攔下……
我忽然一陣心亂如麻,背上出了一層汗。
輕掀開薄紗簾一角,在眾侍衛中,那頂金色頭盔上的盔纓被風吹動……只望了一眼,我就放下了帘子。
入宮前,我就知道,我要面對的人,是九五至尊,是擁有三宮六苑的皇上,從來就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個人。
又想起初進宮時,我尚在御前侍奉,他握住我的手,寫下的那句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那時我根本不信,一直都不信。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我,就像喜歡旁的妃嬪一樣,可今日我方知,他心裡,是真的有我。
待返回寢宮,先傳了太醫來瞧傷勢。
太醫細細瞧過,並沒有傷到骨頭,但傷口極深極大,一塊皮肉硬生生被刮掉了。
皇上吩咐下去:「朕受傷一事,不許小題大做,只說是輕微擦傷,誰要是泄露半句,朕唯你們是問。」
我之前得受隆寵,旁人只覺得皇上喜歡去我宮裡罷了,而我不過是後宮一個得寵的妃嬪。
可今日他當眾不顧自己安危救我,只怕很快就會傳遍朝野上下。
皇上為後宮女子傷了龍體,所有人會視我為媚惑君主的妖孽,而皇上聖譽也會有損。
之前他來不及深思,此時想來,不知是否後悔自己衝動行事?
不論他是否後悔,我都將會站在他身後,陪他榮辱與共,陪他實現他心中所願!
太醫開了藥方,制好後試了藥端來,御前小太監正要上前接過,我道:「我來吧,你們去外頭守著吧,別擾了皇上清淨。」
皇上坐的軟榻極矮,我就勢跪下去,挽起他的袖子,用玉拔子挑了濃黑的藥膏,動作極輕地薄薄敷在傷處。
待敷好藥後,我用手做扇,小心輕扇著,而後才取了素娟來細細裹好了傷處。
他道:「傷了手,摺子看不成了,你來讀給朕聽。」
我答了個「是」,過去將博山爐里添了瑞腦香,這才跪坐在他身側,拿起奏摺輕聲念了出來。
他斜斜往後靠去,找了舒服的姿勢,嘴角噙著笑意,微閉著眼聽。
我念完一本極長的摺子,他睜開眼,道:「朕還不知批摺子,還可這樣的清閒自在,也算因禍得福。」
李德福在外頭低聲道:「皇上,沈美人求見。」
皇上面色即刻恢復嚴肅,坐正了身子,眉頭蹙了蹙,道:「叫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