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晢回東宮時,已然到了午膳時辰。
李璨身不由己,又被逼著用了一頓不愛吃的各色綠蔬,隨後被迫去園子裡消食。
下午接著回書房謄寫《儀禮》,趙晢則在書案前處置公務。
李璨今兒個起的早,練功也累了,又不曾午休,趙晢在這兒她也不敢亂動,這會兒吃飽了肚子,倚著書案寫著寫著便困倦起來,到後來乾脆枕著宣紙睡著了,半晌也無動靜。
趙晢起身,望著她熟睡的小臉,向來淡漠的眸色微微柔和了些,抬手將她抱起。
睡夢中的李璨伸出纖細的手臂,下意識的抱住了他脖頸,小腦袋埋進他懷中蹭了蹭,小小的嚶嚀了一聲。
趙晢抱著她,行至榻邊,俯身將她安置在軟榻上,替她解了外裳。
李璨蜷起小身子抱著自己,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澤昱哥哥,我冷……」
趙晢取過一旁的薄錦被,替她細細蓋上,她才又睡的安穩了。
趙晢取了帕子,輕輕拭去她小臉上沾著的點點墨痕,這才回到書案前,再次翻開文書。
李璨再次睜眼,撐著小身子坐起來,便瞧見趙晢立在書案前,提筆像是在畫著什麼。
「澤昱哥哥,什麼時辰了?」她揉著眼睛問。
「剛過未時。」趙晢不曾瞧她,手中的筆在紙上忙碌。
李璨聽他說話,頓時一驚,方才一時睡的懵了,只當還是從前時,又喚回了之前的稱呼。
她不肯言語了,起身坐到小書案前,提起筆來。
「將外裳穿上。」趙晢淡淡吩咐。
李璨不吱聲,擱下筆起身取了外裳,套在了身上。
可這衣裳像同她作對一般,盤扣衣帶亂成一團,她理了半晌也理不清,站在原地皺著小臉,都快哭了。
「我能叫糖糕進來給我穿嗎?」她轉過小臉問趙晢。
「過來。」趙晢擱下筆。
李璨抿著柔嫩的唇瓣,走了過去。
趙晢抬手,替她理好了外裳,垂眸一顆一顆系上盤扣,又對好衣帶。
李璨抬眸望著他,他筆直的鴉青色長睫低垂著,神色淡漠而專注,即使是伺候人的動作,在他做來都有一股難以言表的矜貴自持之態。
她鼻尖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香氣,心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好像裝了無數隻小兔子,下一刻就要從喉嚨間跳出來一般。
「好了。」趙晢鬆手,轉身回到書案前。
李璨手撫著心口,回到自己的小書案前,心中暗罵自己不爭氣。
她提筆匆匆將餘下的一頁多《儀禮》謄寫好,交到了趙晢跟前,才瞧見了他畫的似乎是一副堪輿圖。
趙晢冷白修長的手指捏著那幾頁宣紙,緩緩翻看。
李璨看到他停手了,小聲問:「我能回去了嗎?」
「嗯。」趙晢微微頷首。
李璨轉身便往外跑。
「好生走路。」趙晢在後頭低斥了一句。
李璨噘了噘小嘴,放慢了步伐,規規矩矩的走了出去。
*
「姑娘,醫館的門怎麼關了?」糖果在馬車外,驚訝的開口。
李璨聞言,挑開馬車窗口的帘子往外瞧,果然瞧見種善堂的鋪板合上了,只在角落處留下一扇未曾關緊,可容一人進出。
「糖球,進去瞧瞧。」李璨吩咐了一句,又道:「扶我下去。」
糖果、糖糕連忙上前扶她。
李璨下了馬車,往前行了幾步,仰起小臉看種善堂的招牌。
「姑娘。」糖球自醫館裡頭走了出來:「是六少爺在裡頭。」
「李術?」李璨微蹙黛眉,抬步行了進去。
醫館內,因著合了鋪板的緣故,光線有些昏暗。
「王大夫?」李璨走近了,輕喚了一聲。
醫館內,老大夫王新河領著三個夥計,與李術僵持著。
「東家姑娘,您可算來了。」王新河一瞧見李璨,幾乎老淚縱橫,拱手行禮。
幾個夥計也忙跟著行禮。
「李璨,你來得正好。」李術見她來了,往前一步大聲道:「今兒個你哥哥我想要這株千年人參,你給不給吧?」
「將門開了。」李璨不曾理會他,扭頭吩咐了一句。
三個夥計與婢女們上前,片刻間便將門鋪板盡數取了,醫館內頓時亮堂起來。
李璨這才看向眼前的李術。
李術養的白白胖胖的,圓圓的臉盤半分也不像父親李誠,倒是十足的隨了他舅舅。
「李璨,我問你話呢!」李術見李璨不回他,不由不滿。
他比李璨大了一個余月,是家中幼子,深得李誠夫婦寵愛,要什麼向來都是張張嘴的事,聽聞平日在族學內也是橫行霸道的。
李璨與他交集不多,但他要看中了她什麼,她是從來都不曾拒過的。
「王大夫,怎麼回事?」李璨看向王新河,脆聲詢問。
「東家姑娘。」王新河捧起一個精緻的楠木雕花包銅角的盒子,緩緩打開:「六少爺他想要您拿來的這株鎮店之寶。」
他已經年過半百,髮絲斑白,面上也有了歲月的溝壑:「姑娘若是不來,老朽可險些保不住姑娘這價值萬金的寶貝啊!」
木盒內,鋪著雪白的綢布,上頭擱著一支已具人形的參。
這參是她十歲生辰時,外祖家送來的賀禮當中的一件,號稱是千年老參,實則多少年並無人知曉確切數字,不過確實是支價值不菲的老參就是了。
這人參她原本打算給祖母滋補身子的,祖母卻說眼下用不上,讓她先放在自家的醫館做個鎮店之寶,也算是個招牌,她便放到這處來了。
「李璨,你到底給不給?」李術對於今兒個不同尋常方李璨很不滿,極為不耐的又問了一句。
「不給。」李璨接過木盒,口中乾脆的拒了。
「李璨,我告訴你,父親回來了。
我拿這人參,可是給父親用的。」李術眉毛都豎了起來,瞪著她:「你敢不給就是大不孝!」
李璨輕笑了一聲:「六哥,要送給父親,我自己不會送嗎?用得著給你去做人情?」
李誠巡河回來了?
她倒是不曾聽聞。
李誠是個從五品的清河掌司,時不時便要到外地出巡,察看監管河道清淤、排水泄洪,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中。
「拿來吧你!」李術見她不打算給,劈手便去奪那木盒。
李璨眼疾手快,一把將那支老參自木盒中取了出來。
「找死!」
李術得了個空盒子,不由惱羞成怒,一把將那木盒朝著李璨丟了過去。
「姑娘!」
醫館內,婢女們的驚呼連成一片。
因著李璨與李術離的極近,就守在一旁的糖球都不曾來得及出手。
好在李璨反應機敏,矮身側臉閃躲,但那木盒的銅包角依舊將她的左側臉頰擦出了一道血痕。
「姑娘流血了!」
「快,快扶姑娘起來……」
糖糕領著婢女們上前。
糖果卻撿起那楠木盒子,口中罵道:「敢砸我家姑娘,我砸死你!」
她可不管什麼六少爺不六少爺,姑娘就是她的天!
李術見狀不好,也不多說,轉身便跑了出去。
「你去照顧姑娘,交給我。」糖球朝著糖果丟下一句話,追了出去。
李璨叫婢女們扶了起來,只覺得左側眼下火辣辣的痛,痛的她淚眼汪汪的,她不由伸手去摸。
「姑娘,碰不得。」糖糕捏著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拭面上的血痕:「王大夫,快取藥粉來。」
李璨本就嬌氣怕痛,那帕子碰一下傷口,她淚珠子便簌簌的往下掉。
「這傷不深,姑娘若是能忍住,還是別用藥了。」王新河看了兩眼那傷痕處:「藥粉雖能止痛,卻容易叫疤痕留的更久。」
李璨正欲說話,便瞧見李術灰頭土臉的叫糖球揪著後領推進門來。
糖球毫不客氣,一腳踢在李術膝彎處:「跪下,給姑娘賠罪!」
李術「噗通」一聲直直跪了下來,口中痛呼叫罵。
李璨還未來得及開口阻止糖球,便聽門外一聲驚呼:「隋隋!」
是賀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