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院,小書房裡靜悄悄的。
蓮花狻猊鎏金香爐輕煙繚繞,祥雲香櫞盤中點心精美,五彩釉的長頸瓶里新采的單瓣荊桃花還沾著露珠。
李璨端坐於書案前,三指斜執紫毫筆,卷翹的長睫低垂,漆黑的眸子專注的盯著筆尖,落筆如雲煙。
她從東宮回是回來了,功課卻還是要照做的。
今日趙晢吩咐她謄寫《六韜》前十頁,她打算早早寫完叫糖球送去東宮。
「姑娘……」
喧鬧聲夾雜著雜亂的腳步聲,打亂了小書房的寧靜。
「怎麼回事?」李璨抬眸,看向門邊分站的糖糕、糖果。
兩人正欲查看,便叫進門的一眾人推開了。
「姑娘,奴婢攔不住……」
守門的婢女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下去吧。」李璨不曾怪她。
她抬眸掃了一眼,瞧見李術高昂著頭顱,靠在李誠身旁,一臉的狗仗人勢,便知道,這一家三口是秋後算帳來了。
「你好好跟孩子說。」賀氏拉了一把李誠,又笑著朝李璨道:「七姐兒你別怕。」
「李璨,上回在醫館,你讓婢女打傷你六哥哥。」李誠的鬍子翹了翹,開了口:「當時是太子殿下帶走了你,我不好不給太子殿下臉面,便暫時不曾追究你。
今兒個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給你六哥哥賠個不是,為父也就不與你計較了。」
他每回看到這小書房裡頭東西樣樣金貴,心裡頭便不爽利,不說旁的,光書案上這個鎮紙,價值都是他那塊鎮紙的十倍。
跟這個小書房裡的東西比起來,他覺得他那書房裡的東西都像是破爛。
可偏偏還說不得,一說起來,李璨便要說都是揚州外祖家送的,要麼就是太子殿下給的,將他嘴巴堵的死死的。
「父親,我上回便說了,那件事情不是我的錯,是六哥哥先打我的。」李璨擱下筆,揚起小臉氣惱的反駁。
「你六哥到現在腿還傷著,你賠個罪怎麼了?」李誠皺起眉頭,眼底滿是不耐。
他還想早些解決了此事,好去瞧楊柳呢,這七丫頭就是不討喜。
「那我臉上還有疤痕呢。」李璨手觸了觸小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
「逆女,還敢頂嘴!我就問你賠不賠罪!」李誠怒了,伸手指著她。
「我不賠。」李璨往後退了一步,紅了眼圈,委屈的撇著唇瓣。
她也是李誠的孩子,為什麼李誠要這麼偏心呢?
她小的時候,也很想要父親抱一抱疼一疼的,後來才漸漸明白,父親不可能抱她疼她的。
而現在,她好像也不需要了。
「逆女!」李誠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抓過書案上黑白玉螭紐鎮紙,便要打她。
糖球一個箭步搶上前,便要對李誠動手。
李璨朝著糖球使了個眼色,繞過書案,一把抱住賀氏的手臂,驚恐的哭道:「母親,救救我!」
「二郎,你有話好好說!」賀氏皺著眉頭,一臉焦急的開口勸說。
她原本想等李璨挨了打,再出來做好人的,不想李璨竟一上來便纏上她了。
這情形她也不好不開口。
「你讓開!」李誠握著鎮紙指著她:「這逆女這樣忤逆,都是你縱容的!」
「二郎……」賀氏還待再勸。
「讓開!」李誠手持鎮紙上前。
糖球跟在他身後,一張臉緊繃著,真若是姑娘在她跟前被打傷了,那她也不用回殿下面前復命去,直接自裁得了。
「父親,你這樣對我,我不替你瞞著母親了!」李璨小嗓音帶著哭腔,小臉轉向賀氏告狀:「母親,父親背著你,在外面養了外室!」
賀氏不由看向李誠。
「李璨,你再胡說八道!」李誠聞言,頓時氣急敗壞,一把將鎮紙朝著李璨砸了過去。
李璨躲到賀氏身後,大聲道:「母親,我說的是真的,我見到那個女子了,就在土市子街的巷子裡,肚子裡都有寶寶了!」
賀氏回頭看她:「七姐兒說的是真的?」
「真的。」李璨伸手在小腹前比劃:「肚子這麼大了!」
她有幾分稚氣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珠,一雙黑曜石般的鳳眸清凌凌的,看人時既真摯又無辜,半分也不像在說謊。
這事兒,她已然思量過了,若是單獨告訴賀氏,賀氏不見得會讓楊柳進門,而單獨與李誠說,也不起什麼作用。
必須當著這夫婦二人的面說出來。
她正思量著尋個什麼機會開口呢,這兩人便找上門來了。
那她自然要抓緊機會呀。
「夫人,你……」李誠已然出了一頭的汗心中惶恐。
這事他無比小心,處處提防,真不知李璨是如何知曉的?
「七姐兒說的,是真的?」賀氏語氣平靜,並未發怒。
但李璨分明瞧見,賀氏的手在微微顫抖,顯然氣得不輕。
「夫人,你聽我說……」李誠想解釋,可又覺得說什麼都沒有用,臉色真是難看的很。
他狠狠剜了李璨一眼,這個七丫頭,真是叫他厭惡,他這會兒恨不得將李璨抽筋扒皮了!
「真的有身孕了?」賀氏問。
「是有……快七個月了。」李誠低下頭。
「這樣的喜事,二郎怎麼不早告訴我?」賀氏面上露出喜悅之意,往前走了一步。
「你……你不生氣?」李誠不敢置信。
「生什麼氣?」賀氏笑道:「家裡添丁進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說咱們這麼大的家,都多久沒有添人口了?土市子街是吧?我這便去將她接回來。」
「夫人……」李誠打量著她,像不認識她一般:「我還當夫人會生氣……」
「生氣當然生氣了,有身孕的人怎麼能住在外面?應當接回家來好好養著。」賀氏臉一板:「下回有這樣的事,你要是敢瞞我,我就真生氣了。」
「再不敢了。」李誠喜出望外:「那咱們現在就去?」
「好。」賀氏爽快的應了。
李璨鳳眸之中閃過笑意,賀氏真不愧是太師之女,這大家女的氣度果真是恰到好處,李誠竟半分也不疑心,難怪被拿捏了半輩子。
李誠夫婦二人各懷心事,竟真就如此丟下李術去了。
「爹,娘!」李術喚了一聲,無人理他。
他氣惱的回頭瞪李璨。
「看什麼看?」李璨睜大鳳眸,抿著小嘴瞪了回去。
「李璨,你這個該死的!」李術氣的回身要打她。
糖球往前一步,站在他身前。
李術之前吃過糖球的虧,自然不敢造次,氣哼哼的衝著李璨道:「你給我等著,早晚收拾你!」
丟下一句狠話,他怒氣沖沖的去了。
李璨立在書案前,思量了片刻吩咐,抬手吩咐道:「糖糕,讓人去盯著,等楊柳進府了告訴她,讓她拖住賀氏。」
楊柳若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到,也就不必進門了,進了門也是被賀氏磋磨死。
到得晌午時分,前頭便送了信來,說新進門的姨娘給主母敬茶時,不知怎的茶盞就落在肚子上了,腹中痛的厲害,這會兒正請了大夫,在正廳里鬧騰呢。
李璨得了信,彎起鳳眸笑了,楊柳還真不曾叫她失望。
她乾脆利落的吩咐:「糖球,你將功課拿去東宮,順帶叫風清將人帶來,我到四通當鋪門口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