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當先出了福寧宮,站在廊下。
趙晢跟上去,默不作聲的站在他身後。
過了片刻,乾元帝回頭看他:「太子,咱們父子已經許久沒有好好談談心了。」
趙晢道:「父皇請講。」
乾元帝頓了頓道:「今日,放開君臣之別,你就拿我當一個尋常的父親,咱們暢所欲言如何?」
「但憑父皇吩咐。」趙晢應了。
乾元帝問他:「太子心裡是否怪朕?」
「父皇這話,已經問過好幾回了,其實父皇心裡是有數的。」
趙晢沒有如同從前一樣回他「兒臣不敢」。
乾元帝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起來:「太子果然是翅膀硬了。」
趙晢垂眸不語,根根筆直的長睫覆下來,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周身的氣勢,已經不似從前那樣內斂了,即使沒有抬頭看乾元帝,卻也不容小覷。
「朕問你,朕若是不告訴你李諺還活著,你是不是就要對朕動手了?」乾元帝緩緩問。
趙晢頓了片刻道:「父皇何出此言?」
乾元帝又笑起來:「其實,朕倒是希望你對朕動手的,那就說明,你有帝王的殺伐之心了。
你知道這麼久以來,朕最擔心的是什麼?」
「兒臣不知。」趙晢面無表情。
「朕擔心你婦人之仁,又兒女情長,扛不起江山。」乾元帝兩手背在身後,抬頭看天:「但仔細觀察之後朕又發現,你這孩子和朕一樣,你能掌管好這個天下,唯一的弱點就是李璨。
就好比朕,唯一的弱點是你母后一樣,你確實是我的兒子。」
只有親父子才會這麼相似吧。
「或許吧。」趙晢語氣里沒有太多的情緒。
「或許?」乾元帝看著他挑眉:「看樣子,你對朕的話有異議?」
「兒臣與窈窈,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趙晢語氣平靜,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
「太子!」
乾元帝驟然變了臉色。
趙晢這話不就等同於直接說他強迫孟若菲,利用皇權強取豪奪嗎?
「父皇不是說,讓兒臣暢所欲言嗎?」趙晢抬頭看他,面上毫無波瀾。
乾元帝偏頭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罷了,朕年紀大了,比不過你了。」
趙晢公事公辦的說了一句:「父皇千秋鼎盛。」
乾元帝笑了一聲:「難得聽你說一句恭維的話,等李諺回來,朕想將皇位禪讓給你,朕做個太上皇,以後就陪著你母后。」
他說著,眼神落到趙晢的臉上,想看他神色細微的變化。
他覺得,即使是趙晢這樣沉得住氣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內心應當也是狂喜的吧。
誰知道趙晢好像只是聽了一句尋常的公事一般,抬眸問他:「是事事都要兒臣請教父皇的那種禪讓嗎?」
乾元帝失笑:「太子,你如今說話怎麼如此犀利?當真是恨上朕了。」
「兒臣只是想問清楚而已。」趙晢面色不變。
乾元帝又看天:「是徹底放手,什麼都由你說了算,大淵的江山就交給你了。
你母后年輕的時候想做俠女,朕陪她行俠仗義去了。
你給朕和你母后一些人手便成,不然朕護不住你母后。」
趙晢沉默不語。
「澤昱。」乾元帝語氣忽然溫和起來。
趙晢抬眸看他。
乾元帝湊近了問:「你登基之後,不會因為之前的事情記恨朕,而要對朕除之而後快吧?」
「父皇多慮了。」趙晢面上終於有了一絲情緒波動。
只要李諺還活著,李璨不會離開他,他當然不會動這樣的念頭。
「那就好。」乾元帝拍了拍他肩:「不過,朕這個人沒有什麼安全感,你登基之後,記得給朕一封聖旨,保朕性命無憂。」
即使不做皇帝,他的疑心也改不了。
趙晢默然。
乾元帝道:「沒有異議的話,我就讓禮部準備登基大典要用的東西了。」
「好。」
趙晢應了。
乾元帝從他臉上,還是看不出半分喜悅來,他「嘖」了一聲:「朕相信,太子日後定然比朕更出色。
去吧,領你的太子妃走,朕要陪你母后了。」
「是。」
趙晢轉身進了內殿。
片刻後,他牽著李璨出了福寧宮。
李璨站住腳掙了掙手,想將手從他大掌中抽回來,卻未能成功。
「已經出來了,不用做給母后看了。」
她提醒趙晢。
趙晢還是不肯鬆開,頓了片刻道:「父皇說,等大伯父回來,就禪位給我。」
李璨鴉青長睫撲閃了兩下,一時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何意。
趙晢望著她解釋道:「禮部已經在預備典禮了,這麼大的事,父皇不會騙我們,他連皇位都不要了。」
李璨垂下腦袋:「那我也要先見了大伯父。」
話是這樣說,她卻沒有再抽回手的意思。
趙晢心中雀躍了一下,牽著她往前走。
李璨走得本就慢。
走了一陣子,愈發慢了。
「是不是累了?」趙晢站住腳,轉身問她。
李璨往邊上走了幾步,倚在宮牆上:「我想歇一會兒。」
舟車勞頓還未好好休息,進宮又走了那麼遠的路,她確實是累著了。
「我抱你。」
趙晢俯身,攬著她肩,手臂穿過她膝彎,將她打橫抱在懷中。
李璨下意識伸手勾住他脖頸,見趙晢低頭看她,臉一紅,又彆扭的欲鬆開手。
趙晢忽然低頭,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個吻。
一觸之下,李璨渾身微微一顫,分開幾個月,這是趙晢第一次親她。
她僵了片刻,將臉埋進了趙晢懷中。
趙晢抿著唇,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無怠在一旁,看到自家殿下眸底幾乎溢出的笑意,感覺天光都比方才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