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輕點搬,小心著點。」一個年紀做得了羅奇大姨媽的女人跟在他屁股後面念。
「哎,哎。」羅奇有點哭喪臉,他剛幫著人把一隻大編織袋從汽車後備箱裡抱下來。「這裡面是什麼啊?軟軟的怎麼還動呢?」
「小伙子,活的能不動嗎,要是死了就不叫放生了。」
羅奇感受了一下懷裡重物的動態,頭皮一炸,「別是蛇吧?」
大媽笑得慈悲,「眾生平等,是蛇又怎麼了?再說,蛇最有靈性,放蛇積的功德最多呢!」
「啊!」
關歆月看熱鬧看得好生快活,她正跟杜正一同樣袖著手旁觀,單看羅奇忙裡忙外地幫居士卸貨。剛才放生的車隊來的時候,他們才見著幾個和尚從後頭的屋子裡出來。
關歆月小心都繞到羅奇身後,嬉笑著說道,「佛說因果,你今天在這佛寺里幫著救蛇,這要得多大一個緣分啊?三生石上編述歷歷,指不定你來世的老婆就在這袋子裡呢,你可小心點,別摔疼了她。」
羅奇本來就忙的滿頭大汗,現在聽了她的話,臉都要綠了,「閉嘴,你這丫頭嘴怎麼這麼刻薄,你前世肯定是啄木鳥。」
放生的大媽聽得發笑,陪著小姑娘逗趣,「姑娘說的也不算錯,六道輪迴嘛,誰說的清楚前世今生?你今生看著它是蛇就嫌棄它,來世它說不定就是個美女,嫁給你以後天天在家嫌棄你賺錢少,你可不就遭報應了?」
羅奇打了個哆嗦,一臉生無可戀,語帶控訴地喊了一句,「阿姨!」
關歆月捂著臉,差一點笑抽過去。
杜正一也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們幾個說話,漸漸也有點明白他們說的因果輪迴之道,思索了一下問了個最實際的問題。「現在溫度這麼低,雪還沒融化,放生的蛇能活嗎?」
「怎麼不能活?」大媽連個猶豫都沒有就說道,順便還瞪了他一眼。「放到山裡它們就會找暖和地方鑽進土裡冬眠,蛇都是要冬眠的,你知道吧?你不要看現在漫山遍野都是雪,雪下面的泥土裡可暖和了。青蛙你見過吧?不也都是靠冬眠過冬的嗎?那么小的青蛙都能挺過嚴冬去,蛇這麼有靈性怎麼可能挺不過去呢?」
杜正一聽得笑了起來,「確實是這個道理,我今天長見識了。阿姨特意來這裡放生,也是因為聽說這廟最靈嗎?我也想積點功德,在這廟裡許個願,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應該先放生?」
羅奇瞥了他一眼,暗暗想到虧他還擔心,沒想到杜正一在人群中的交往看起來也沒什麼障礙。想著又看了看關歆月,那個啄木鳥女孩果然是個靈透了的,這時候也不插嘴了,似笑非笑地低著頭顯得還有點乖,其實不用猜也知道她正全神貫注地聽著。
大媽一顆心都獻給了放生大業,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發現他們這些複雜的心聲,聽說幾個小年輕對我佛感興趣,立時變得一盆火炭似的。「怎麼你們不是出來自駕游碰到這裡的?也是為這淨土寺來的?」
「是。」杜正一應道,他年歲稍長,在人前說話沉穩,大媽跟他說話的態度確實要比對羅奇認真的多。他指了指關歆月,「這是我們家老鄰居的外孫女,她老家在這村里,前陣子跟我們提過這裡的寺廟特別靈驗。正好我們心裡也有點事,趕上周末沒事,我帶我弟弟過來轉轉。」
「哦,那怪不得。」大媽點頭道,「我倒是外地人,還是聽了我師兄說,才知道這地方。哎喲告訴你們說,這廟雖小,其實可不比靈山古剎差什麼。」
羅奇聽了就要笑,「這麼說我還可以搶救一下?我這就要去裡頭的牆上寫個願望——就逢考必過吧!」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你還在惦記這點破事呢?阿姨您看我弟弟,虎頭虎腦的,是不是還挺可愛?」
羅奇一悚,這混蛋,居然賣萌!
大媽也看著羅奇笑,眼神如看自家少年。「小伙子,你這個願望寫在牆上也沒用。」
「啊?」羅奇以為人家在故意逗他,「憑什麼?」
大媽笑了笑,虔誠寬厚的面龐卻透出一絲詭異,神秘地壓低聲音說,「因為那牆上的願望都是寫給人去做的。」
「什麼?」羅奇驚道,「什麼意思?」
「是因為放生是積德,助人更是積德嗎?」杜正一突然說道。
「哎喲,」大媽嘆道,「你這孩子真是有慧根吶。就是這麼個理兒。要是論起來,放生還是小成,助人才是功德的根基。」
羅奇橫了他一眼。他才不信杜正一能有什麼慧根,那是因為他對佛教完全不了解,才會說的這麼想當然。就以羅奇知道的這點皮毛來說,既然佛家強調眾生平等六道輪迴,就不會把助人看得比放生更高。
大概是但凡信點什麼的人都會不遺餘力地傳教,再遇到羅奇這麼個看起來特別不受教的,大媽的鬥志就益發被激發了起來,給他們三個小輩繪聲繪色傳授了師父平日的教誨。
原來寺廟牆上寫的那些願心,都是寫給其他人看的,願本上拴的佛珠顏色表示願心的大小。最大最難的願心在最上面,串紫檀色佛珠,最下排的願心最小,串象牙白色佛珠。想要行善積德的人便可以到這裡任意摘取翻看,遇到自己有緣分能成全的願心,就摘去上頭的珠串,待行善之後再將珠串交還給師父就行了。這廟裡的師父看了珠串的顏色就知道各人行了多大的功德,在寺廟裡的總帳上逐個給信眾記上各自的福報深淺。
最開始來廟裡的人首先要抄經靜心,這才有資格領一串顏色最淺的佛珠。接著就是積累善緣的過程,可以先挑牆上力所能及的願心去成就。要是自己實在力小才薄,成不了別人的事,那也可以選擇放生。但渡飛鳥走獸,肯定沒有渡人積累的善因快。可總之,行的善事越多,福報就積累的越厚重,也就可以在牆上許下更大的願心。
「這倒是教人向善可好辦法。」杜正一不露聲色地說道。
「可不是,這寺廟裡的師父啊佛經講得最明白了。我以前跟過別的師父,既不能像這裡說的這麼明白,也沒有這裡的師父這麼慈悲。」大媽感慨地說道。
關歆月卻忍不住了,「渡人是這個意思?那要是有人許什麼傷天害理的願望呢?」
「阿彌陀佛,」大媽立即念了一句佛,瞅著小姑娘,「佛祖面前,誰敢許傷天害理的願心?不要命喝粥了?」
羅奇笑嘻嘻地一拍巴掌,打岔過去,「阿姨你就直說吧,我要想逢考必過,到底該怎麼做?我這個願心,可比那滿牆的要手機要明星簽名照的願心大多了。」
大媽看他的眼神就喜慶多了,他個性不強,脾氣也好,處事渾和,到哪都很討長輩喜歡。「要是願心和功德都大到了連牆都撐不下的程度,那就有機會見到上師了。以前有個富商就是這樣,他一來就把牆上所有能用錢實現的願心全都成全了,一下子就積累到了能見到上師的資格。」
羅奇笑出了聲,「這又驗證了一個真理,所有能用錢解決的願望全不叫個願望。」
「那他到底有什麼願心啊?」關歆月問道。
大媽想了想,「聽說好像是想治療失眠。」
羅奇哈哈大笑,剛要說什麼,被杜正一拍了一巴掌,打了回去。
這功夫陸陸續續的其他人車上的貨也都卸了下來,幾個年輕的和尚來組織大家去後山放生,大媽也急忙過去。羅奇自從聽說編織袋裡裝的是蛇就死活不肯再伸手了,大媽也不勉強他,跟幾個稍微年輕點的信徒一起,互相幫助往山里去了。
杜正一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你放心吧。」羅奇正在往自己的褲子上拼命蹭手,仿佛這樣就能抹掉他摸過蛇的觸感,「那些蛇在這活不過冬天的,就算有毒蛇,也不會咬著村民。」
「你怎麼知道?」杜正一蹙眉問道。
「那編織袋上貼著郵寄標籤呢,從廣州郵來的。」羅奇說著,又狠狠擦了擦手,「他們真能鬧,特意從亞熱帶買蛇扔進這片冰天雪地里,還說是放生?那袋蛇不定怎麼詛咒呢。」
「有時候你還挺聰明的。」關歆月笑了笑,「你就這麼怕蛇?」
「哈—哈—」羅奇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回頭一臉活潑地催促杜正一,「走啊,抄經去!」
「還真抄?」關歆月有點懵,「那什麼時候能抄完啊?」
「你急什麼啊?」羅奇說,「抄完經還得積累功德呢。要不你說怎麼辦?你有招你給咱們指條明路。要是你有別的線索你就趕緊提供,咱們就不在這耗著了。」
關歆月沒轍,看著杜正一都沒反對,只好悻悻地跟上去。
小廟的後殿有兩個和尚接待他們,問明來意也不多說,把他們領到側殿,奉上紙筆就走了。像是對各式各樣的香火客都習以為常了,想是來往的人確實多。兩個和尚年紀都不大,罕言寡語,如果非要跟他們說話,他們也十分拙於應對,費半天口舌還是說不出什麼,還時常答非所問。
所以羅奇跟他們聊了幾句就知道沒什麼用,無奈地感慨這和尚廟裡的小和尚真是樸拙。當然,也可能就像關歆月指出的那樣——「就是智商太低,這廟門檻子真低。」
抄經的活並不算太重,般若波羅蜜心經若干遍捲成了一卷,還是描紅的底子,這樣關歆月也能用毛筆,就是寫的慢。杜正一是標準法師的底子,毛筆用的跟鋼筆沒什麼區別,雖然拿起毛筆也嘆氣,但那也不耽誤他筆走龍蛇,幾乎不用這麼照顧下頭的描紅。
羅奇看了一眼杜正一寫字的速度,就撂了筆,沒耐性地在屋裡走了好幾圈,東摸摸西搗搗。關歆月十分鄙視他這種躲懶的行徑,一個勁地強調公平公正地分擔工作。但是杜正一對羅奇的忍受度一直就比較高,也不太理會他這些事。羅奇見那大神始終專心抄經,他哪裡還把關歆月的唧唧歪歪放在眼裡,抬腳就出門去溜達了一圈。半刻鐘以後才回來,回來以後又一屁股坐在關歆月對面,掏出一袋薯片吃了起來。
關歆月被招惹的已經如同一隻豎起脊背的貓,但是羅奇臉皮太厚,她已經知道罵他得不到什麼快感,轉頭就去懟杜正一。「你能不能管管他?他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的助手?同學?難道真是你弟弟?到底誰能管管他?」
杜正一懶洋洋抬起眼皮看了羅奇一眼,羅奇正瞪圓了眼睛試探地看著他,嘴裡還叼著一片厚切薯片。
「他嘛,是我的吉祥物。你別惹他,萬一不吉利就不能用了。」
「什麼意思?」關歆月惱火地壓低聲音嚷道。
「就類似於寵物吧。」杜正一說,低頭繼續忙著抄經,「我也是剛剛才領養到手裡,現在還處於磨合期,所以你噴我也沒用,馴化他還得些日子。」
關歆月眨了眨眼睛,有點無話可說。羅奇對杜正一的這種說法已經麻木了,所以看起來十分無所謂,顯得特別恬不知恥,白白煽起關歆月更多的惱火。羅奇還遞給她一板巧克力,「吃點甜食,大姨媽來了嗎?這麼心浮氣躁?」
關歆月深吸了一口氣,看起來就像要能噴火了。
杜正一這才插進來息事寧人地問羅奇,「你出去賺了一圈,除了吃的還有沒有別的收穫?」
羅奇咬碎了叼著的薯片,「你來的時候,帶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