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關歆月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一直站到空中漂浮的那片字符的前面。她看著那份報告,就像人們將高亮的文字投影在透明的玻璃上,她能夠看得很清楚。
她讀完了一遍,又默默地機械地重新讀了幾遍。有些陌生的詞彙她不能理解,大概是法師的專業詞彙,她能看得出來這份報告的行文頗具專業性。它就像是一份診斷,一份鑑定,冷冰冰地不帶一絲個人情感。
難道一切的災禍,就發端於一份無心的專業報告?
她轉過身來看到羅奇有些興奮,因為得窺路徑,那雙好看的眼睛越發明亮。他抬起手劃拉著空中的數據,讓它們排列的更加有序。他不拘小節地仍舊穿著印著中國好兒童的襯衫,胸口縫著一隻青蛙,襯衫的袖子在胳膊上折了幾折,露出結實的小臂。
「4821.219,關毓山接到委員會的委派,前往人類監獄,對盧金峰案的兇手進行意念檢測,這件事引起了幕後真兇的警覺。」他說道,「這很可能就是事情的起因。其實我們早就可以肯定你爺爺就是個意念大師,杜正一在後院井底陷入的幻境肯定是意念大師的傑作。」
他略有些不自信,停下來琢磨著其他的可能性,「我想如果那塊水晶是買來的通用安防設備,應該不至於把杜正一困住那麼久。你姑父只是一個珠寶經銷商,水晶應該不是他做的。」
關歆月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不是他做的。」
羅奇抬頭疑惑地看著她,她解釋說,「井下的陷阱是我爺爺在姓陸的死後才製作出來的。如果那個陷阱就像你說的跟意念有關,那大概就是的。」
羅奇點點頭,又陷入了思考。
「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我爺爺真的發現了什麼,他有很多時間可以上報,對吧?可是這份報告裡什麼都沒提。我現在回想那年的事,從我生日的那天開始,到我姑姑開始被那個女人糾纏的這段時間,一切都平淡無奇。那時候是暑假,我爺爺第二天就帶我去迪斯尼了,整個夏天爺爺都帶著我們姐妹旅行,到處遊玩,就跟以前的暑假完全一樣。我們甚至都不在家……我是回到家裡以後才發覺姑姑有些不對勁,很不開心,但我也沒想到……」
她痛苦地低下頭,沉重地呼吸了幾口,又強迫自己擺脫掉這些情緒。
「或許你爺爺真的發現了什麼,只是當時他自己還沒意識到。」羅奇輕聲說,「你要不要坐下來?」
關歆月搖搖頭,她顫抖的手指拂過鬢髮,把一縷頭髮掖在耳後。「我沒事,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弄清楚。哪怕以後我真的會不記得這些了,我也必須要走到最後。」
羅奇望著她,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我絕不會……」
關歆月有些神經質地笑了,但又迅速壓抑了回去,做了個鬼臉,深吸了幾口氣平靜自己的情緒。她試探地伸出手去,最後落在羅奇的肩頭,又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怎的,靠近羅奇讓她更容易找回平靜。
她挑起細細的眉,開了句玩笑,「我爺爺說不要去聽男孩子發誓。」
羅奇咧開嘴笑了,「你爺爺一定得逞過。」
「可能是吧。」關歆月微笑著想起了什麼,「興許我奶奶就是被他騙到手的,畢竟我奶奶為了他離婚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不年輕了。你們說……他能夠探測到別人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說……」羅奇的胃裡一陣不舒服,「不會的。」
關歆月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幹嘛反應這麼大?如果他修改了我奶奶的思想,讓她愛上他,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爺爺對奶奶非常非常好。不是經常有人說,騙人一時的是混蛋,騙人一世的是情聖嗎?」
「你可能沒把這事當真。」羅奇低聲說,「入侵別人的思想,已經是最不可原諒的侵犯里。要是扭曲一個人的思想,改變她的喜好,那就太過了,你把你爺爺說的像個強姦犯了。」
關歆月怔了一下。
羅奇繼續說道,「你想想,你的隱私,你隱秘的幻想,都可能暴露給外人,那是什麼感覺?你愛什麼,恨什麼,全都身不由己,那麼你到底還是不是存在的呢?」
「你說得對。」關歆月明白了過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杜正一說我爺爺相對於你們的世界來說,是在隱居。是不是跟這個原因有關係?」
「有可能。即便是在法師的世界裡,大多數時候心靈感應者也不太受歡迎。」羅奇想換個話題,立刻抓住問題,「你說你爺爺在陸承志死了以後才製作了陷阱?陸承志已經死了,你爺爺還有什麼對頭嗎?」
「我真的不知道。」關歆月說,「那個時候我爺爺的腦子已經不太清楚了。陷阱的事情是我姐姐告訴我的,她說我爺爺可能是宅在家裡看抗日電視劇看得走火入魔了,以為現在是戰時,正在忙著防備假想敵。」
羅奇無話可說,關家兩姐妹可能黑起人來都是一把好手。
「好吧。」他說,「到目前為止,能推測出來的東西只有這麼多了。我猜杜正一可能還知道不少別的信息,他可能只是不知道信息怎麼拼起來,他來到這裡可能就是為了尋找關鍵的那塊拼圖。」
他全身都鬆懈下來,靠進椅子裡,換了個適合等人的舒服姿勢。可他是個閒不住的人,在椅子上扭來扭去也沒找到舒服的坐姿,乾脆跳了起來。
「歆月,你說那個情婦的家人也全都失蹤了,她家裡現在應該沒人吧?」
關歆月還在默默理順著今天收到的信息,聞言抬頭說道,「怎麼?你還想闖空門?」
羅奇望著她。
「不是吧?」關歆月惱火地叫道,「你還真想去看看?他們肯定已經翻過一百遍了!」她一想到那人的家裡就覺得彆扭。
「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現在咱們不也是在閒著嗎?」
關歆月嘆了口氣,她看著羅奇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又被說動了。
一牆之隔,寺廟的庭院裡十分熱鬧,上香的、許願的,放生的、積德的,信徒、廟混子,廟裡的小和尚勤勤懇懇地應承著俗世中的人們。
一個多小時之前,佛堂里有上師誦經,杜正一和趙之言靠著功德點數有了登堂入室的資格。
杜正一就在這裡整聽了一個小時的誦經,說實在話,他一句話都沒聽懂。趙之言對聽經也不像有什麼心得的樣子,對裡面的音律倒是很有感覺,沒一會就開始打瞌睡。杜正一無聊起來暗暗懷疑羅奇是不是早就知道這裡面什麼樣,所以才不肯跟來,此刻別是正背著他打遊戲呢吧?
遊戲。他的心中又閃過了這個詞,羅奇讓他弄明白了遊戲背後的通用準則。有人把那套積分原理搬到了寺廟裡,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才想到操縱這一切的幕後主使,可能是個人類。
他之前暗暗擔心趙之言收拾瘋狗的方法過於草率,但到目前為止,村裡的人或許說了些什麼,可這廟裡的和尚卻一貫的木訥和善。杜正一真覺得沒法說他們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總覺得和尚有些不像活人。他倒不是說他們是屍體鬼怪,他們實實在在地喘著氣。後來一直到杜正一開始玩羅奇給他的遊戲,他才明白為什麼羅奇迅速聯想到這裡是遊戲模式的——他們實在太像遊戲中的Npc。
他們是活著的,卻又不像真的活著。又或者這就是修行追求的結果。羅奇似乎曾經嘮叨過一些人生實苦,唯有大徹大悟一路可走,佛家追求的不是逃離痛苦而是忍受痛苦。杜正一不是十分明白,難道修行的目的是追求遲鈍?
杜正一琢磨著這些,一邊打量著面前的上師。這時候講經已經結束了,杜正一和趙之言排在上師單獨接見名單的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