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監獄
羅奇花了好一陣子才想清楚自己被帶到了什麼地方,這不能怪他不聰明,沒犯罪的人類可能只要看看電視就會知道監獄長什麼樣,但對一般魔法師而言,瓊林的監獄就太遙遠了,遠的就像它在地底被埋藏的深度。
羅奇懷疑自己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他是被拖拽進一間潘德拉貢軌道系統帶到這裡來的,從離開軌道系統以後就沒看到過陽光。他們把他塞進了軌道系統大門外唯一的一個房間,進門的時候他瞥到了門上的牌子,「高反類,編號2137」。那之後他就陷入了一片漆黑,門在他的身後被緊緊關上,陡然加深的孤獨和恐懼讓他來不及去細想門牌的意思。
羅奇在黑暗中焦慮地等待著,片刻安靜之後,地面突然傳來顫動,他身子一栽失去了平衡,順勢蹲伏下去,一隻手撐在地面上,意識到房間在移動。四周的空間仿佛被輕微地壓縮著,房間就像是一台正在向上移動的電梯,但也許應該說房間更像個從池塘底向上漂浮的氣泡。
隨著一聲輕微的爆破聲,氣泡電梯戛然而止,羅奇的頭頂出現了亮光。他抬起頭望著頭頂的光亮,感覺自己仿佛冰凍池塘底的一隻青蛙,困惑地瞪著頭頂的光幕。接著,四壁突然明亮起來,羅奇抬起手擋在眼睛前面,片刻之後他放下手,呆呆地望著四周。
不是房間的四壁變得明亮,而是四壁變得透明,光亮從房間之外的大廳透進來。羅奇的房間大約是個九平米的狹小正方形,就像一隻透明立方體籠子。透過牆壁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另有一隻籠子,隔著一條狹窄的走廊,牆壁後面同樣有一個人影。羅奇頭皮發麻地回過頭去,在他的身後同樣存在著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透明籠子,玻璃後面站著一個人影。他的左邊,右邊,甚至他視野所見的左前方,左後方,右前方,右後方,猶如置身九宮格中,同樣邊長三米的立方體籠子,同樣的人影。如果現在他能升到空中,他會看到一間無邊無際的地下大廳,以間隔一米的距離整齊地排列著無數透明的立方體,每個立方體中都困著一個活動的人形。
羅奇靜靜地站了一會,最後沮喪把他拖向了地面,他坐在了地面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羅奇在這座監獄中待了很久,久到時間都有些模糊了。這裡沒有自然光線,也沒人在乎作息時間,羅奇懷疑他們可能就是故意要混淆囚犯的時間感。囚犯們失去對時間的判斷能力以後,日子會更難熬,精神會更容易崩潰。他只能根據自己肚子餓的次數來推測,他被困在這裡應該超過了兩天。
最開始他花了幾個小時才鎮定了下來,想不鎮定也不行,時間他有的是。他們好像把他扔下來以後就決定乾脆把他忘掉。他緊張、焦慮、痛苦了好幾個小時以後,實在沒法再集中精神煩心了。他破罐子破摔,第一頓飯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可是現在他已經開始津津有味地分辨起食物的產地。
至於這裡的用途,或者說這麼宏偉的監獄到底是用來關押什麼類型法師的,他早就弄清楚了。想不清楚都難,隔壁那個方塊里的瘋子一直在搓火球,在防護魔法的保護下不停地縱火,他那個方塊搞得就像原子彈沙盒。羅奇現在已經決定叫他鴨嘴火獸,這個名字來源於一部偉大的遊戲——《精靈寶可夢》。至於羅奇前面那個方塊里的女人,羅奇叫她冰雪女王,她只要看見鴨嘴火獸放火就會在自己的方塊里降下暴風雪,她至少已經把自己活埋了三次了。每次暴雪把她吞沒,她的方塊就會自動升溫,將雪融化成水,再從方塊的底下排水系統留出去。
他們交替折騰著,已經完全瘋了。羅奇當然能夠看出來他們之間的巨大共性,除了他們都在發著瘋以外,他們都有著充沛的魔法力量,沒有方塊擋著,都有點毀天滅地的調性。這樣說起來,其他方塊關著的那些人,因為沒這麼像瘋兔子,所以可能更加可怕。羅奇其實知道那些人會被歸為哪一類,高能量反社會人格。高能量,不錯,這樣的法師,每一個都像一塊燃燒的能量塊。
羅奇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會別貼上這個標籤。
他在枯等之中回憶了好幾個這類法師的案例,他們下手的對象多半都是人類,每次人類的大規模戰爭時期都是這些人的黃金年代。每到那樣的時候,法師委員會要保護自己人都自顧不暇,人類的戰爭能力已經越來越強,法師委員會早已焦頭爛額。不過和平時期里,想做這樣的事終究不太容易了。
羅奇記得最近的幾個例子,包括日本的幽靈旅館殺人魔,中原的煤氣爆炸狂,西北的自駕游旅客吞噬者,湘西的現代趕屍王……甚至還有一個給自己取名叫東北虎噬神王滅絕天下的,聽說這個魔法師被抓住的時候只有十六歲。羅奇決定給自己也取個響噹噹的代號,他用了幾個小時思索,最後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決定自己應該叫做「萬王之王大狸貓王吞天噬地」。
羅奇也花時間打量周圍那幾個稍微安靜些的魔法師,但這都比不過他們對他的興趣濃。除了鴨嘴火獸和冰雪女王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人不加理會,羅奇早就注意到其他幾人都走近了立方體的透明牆壁,從他的四面八方觀察著他的全部舉動。這也許就是監獄設計成為透明體的緣故,每個置身其中的囚犯都被剝奪了隱私。
立方體開放、透明,摸起來像一種軟膠,卻能夠阻礙魔法的力量。除此以外,立方體甚至能完全隔絕聲音,羅奇在立方體中體會到的幾乎是絕對的安靜。在這種安靜中,自己的呼吸聲吵鬧的就像是噪聲,這是一種瘋狂的感覺,羅奇有幾次甚至都想停下自己的呼吸。
漸漸地他意識到,絕對的安靜是比剝奪隱私更恐怖的折磨,他傾聽著自己的呼吸聲,自己的心跳聲,有一陣子似乎聽到了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潮汐聲,他根本分不清哪一種是真實的聲音,哪一種是幻覺。在這裡待了幾個小時以後他就開始耳鳴,白噪聲糾纏著他,他想盡辦法讓自己分分心思考點什麼。幸虧他很擅長分心,漫無邊際地走神發呆這個缺點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至於周圍的人……在他剛來這裡幾個小時的時候,他左邊立方體裡的中年瘋子就對著他慢條斯理地掏出水龍頭,朝著他撒出了一泡尿。自那以後,他幾乎就放棄了對他們進行觀察了。
可是沒用多久他就頭痛欲絕地發現,從他自己房間裡的配置來看,立方體中作為廁所的子空間還是給囚犯保留了一點點可憐的隱私的,但是這點隱私的設置是來自魔法力量的。羅奇幾乎要痛恨魔法師對魔法的迷戀了,修幾道牆究竟能有多麻煩呢?從他周圍人的行為上看,他們是真的信任這道魔法屏障的,他們應該確實看不到彼此。但是,這道建立在心理干預之上的隱私魔法對羅奇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最後羅奇在地上躺了下來,地面不算溫暖,可也不算冷。他注視著頭頂的光亮,覺得自己像一具躺在池塘底的浮屍,又或是巨大實驗室中的一隻白色耗子。
他躺著儘可能地回想一些能讓他心情愉快的事,他一向是個樂天的人。可即便是他,在立方體裡困久了情緒也越來越灰暗,絕望悄無聲息地降臨。他漫無邊際地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杜正一會通知該通知到的人,按照法師的執行條例,瓊林的人也該通知他的父母。
他不知道他父母知道了會怎麼樣,兩個醫生想來瓊林大概不太容易,光是填表格走流程就要幾天功夫。後面的事情會怎麼樣,他說不準,他們大概無計可施。他父母對他的要求算是嚴格,可有的時候他又有些懷疑,他老爸並不是真的在意他就這麼一事無成。他含糊其辭地暗示過他老爸,他將來可能會選擇做個人類,他老爸竟也沒有特別失望。只不過那時候,羅奇反倒是失望的人,他隱隱約約地察覺他老爸老媽並不是真的在乎他這個兒子。也許他們沒有明說的話是,他們其實早就已經對他失望透頂了。
興許他老爸老媽聽了這話壓根不會理會,多半以為告訴他們這件事的杜正一是瘋了。他都不知道杜正一會怎麼跟他們解釋,解釋的過程中會不會又失去耐性。
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事,最後還睡了一覺。夢裡夢見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坑,頭重腳輕地閃了一下,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立方體又在移動。
他們決定審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