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雲疏認真想了想,輕聲說:「還是人命比較重要。」
謝淵輕笑:「如果在讓你回家,和饒恕葉七里選呢,你選哪個?」
向雲疏再次認真想了許久,說:「我選回家。」
「怎麼,剛才的大義凜然呢?人命比回家還重要?」
「殿下,對我來說,這不是回家,而是自由。」向雲疏說,「如果可以,我願意救葉七一命。但他對我來說,還沒有重要到,可以讓我拿自由交換。」
謝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來人。」
付青忙挑帘子躬身走進來:「奴才在。」
「饒了葉七,讓他以後跟著向二姑娘。」
「……是!」
付青震驚不已,殿下沒有說給向姑娘什麼名分,卻又賞給她太監,這算個什麼意思呢。
他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意思,也不敢多問,趕緊出去,讓人給葉七弄點藥和飯菜,免得真的死了。
向雲疏身體痊癒後,並沒有回到御馬監,依舊住在昭華殿的偏殿暖閣里。
自從那天被太子抽了一耳光,帶走向雲疏後,向風瑤把琦蘭閣里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
她揚言要把太子殿下使用藥娘這件事宣揚出去,讓大乾的臣民們看看,他們未來的儲君到底值不值得他們尊敬和信賴!
不過,等她準備付諸行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就出不去東宮。
從榮昌伯府送來的東西和口信,都可以送到琦蘭閣里,但琦蘭閣里的人和其他任何東西,都別想踏出東宮半步。
直到此時,向風瑤才意識到太子殿下那句話的分量。
東宮,是孤的東宮。
在這裡,他就是天。
只有他不想理會的,沒有他管不到的。
東宮恢復了風平浪靜。
很長一段時間裡,蘭嬤嬤都沒有找向雲疏去給太子治病。
有時候太子妃朱敏過來拜見太子,送一些糕點吃食,遇到向雲疏的時候,會溫和地與她說幾句話。
有時還會邀請她去自己那邊坐坐,喝喝茶,賞花兒。
向雲疏推脫不過,去了兩次。
眨眼到了中秋,太子跟著皇帝出宮祭拜。天氣涼爽舒適,太子妃也饒有興致,在東宮開了宴席,舉行包粽子,射粽等比賽,邀請太后,皇后,以及其他貴人來參加。
東宮人少冷清,朱敏就特意邀請了向雲疏,向雲疏本不想去,但她親自過來邀請,也不能不給太子妃面子,只得過去。
向風瑤也在這裡,看到她,就陰沉著臉,但並沒有發作,只是不高興的戳爛了幾個粽子。
「聽說向妹妹出身江南,那邊與我們北地的粽子大有不同。可是真的嗎?」朱敏挽著袖子,捧著一顆粽子,笑問。
「的確有一些區別。」
向雲疏拿起粽葉子,手指靈活地捲動了幾下,掌心就出現了一顆精緻的虎頭粽。
「真可愛。」朱敏很是喜歡,讓宮婢把包好的粽子拿下去煮熟。
煮好的粽子端上來,朱敏特意吃了個最喜歡的虎頭粽子,沒想到吃完沒多久,就感到腹中劇痛,嘔吐不止,最後竟昏了過去。
孟院判被匆匆請過來。
診脈後,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太子妃中毒了!
索性太子妃腸胃柔弱,食用不多,中毒不深,孟院判給緊急灌入了解毒的綠豆湯,讓太子妃吐出粽子後,又開了湯藥。
饒是如此,太子妃也幾乎掉了半條命。
這件事驚動了太后和皇后娘娘。
她們親自過來看望,見到太子妃虛弱的模樣,都十分震怒,要求內務府查明真相。在東宮竟然出現了這種事,萬一傷到了太子殿下怎麼辦?
絕不能姑息!
事情並不算複雜,很快就查清楚了。
太子妃吃的那個粽子,是向雲疏包的。
「你這宮婢,膽子不小,敢給太子妃下毒。」皇后端坐在太后身邊,雍容嚴厲的臉龐上,帶著冷意,「來人,把她拖下去杖責八十!」
「慢著。」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后忽然開口,「皇后,事情還沒查清楚,倒也不急於把這丫頭打死。毒是從哪兒來的,是糯米里的,還是粽葉上的,還是碗筷上的,查清楚了嗎?」
太后不緊不慢的說,「假若真的是她下毒,她總要有法子弄到毒來。再者,她一個小小宮婢,為什麼要害太子妃?這背後是不是有人指使?一切都不清楚,就貿然用刑,皇后未免心急了些!」
皇后畢竟是後宮之主,被一再否定和奚落,臉上不免有些掛不住,就乾巴巴的笑笑說:「太后所言極是。既然如此,就先把這奴婢關到慎刑司去。等查明了真相,再做決定。」
「如此,也就罷了。」
向雲疏能明顯感覺到太后的回護之意。
她心裡也清楚原因。
太后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只是先皇后的姑母,這也就意味著,如今宮裡所有的皇子公主里,只有太子謝淵跟她有血緣關係。
她指望著太子,保護他,疼寵他,費心找藥娘給他治病。
太后不是維護向雲疏,而是在維護她的血脈。
……
謝淵回宮已經是次日的晌午,得知事情始末後,他先去看了太子妃,詢問太醫她的狀況,見她沒有性命之憂,便又去了慈安宮。
他解下披風,洗乾淨手後,上前給太后揉捏肩膀,笑道:「聽說為了我那裡的一點小事,讓皇祖母和皇后又起了齟齬。」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
太后輕哼了聲,依舊閉著眼,享受著孫兒的按摩,「自從你母后過世,她被冊立為後,她對哀家何曾有過幾分敬重。每天背地裡不咒哀家幾句,哀家就要燒香拜佛了!」
「皇祖母,沒必要為不相干的人置氣。」
「哀家倒是想清清靜靜過日子,可你也太沒出息了。」太后睜開眼,看向自己最寵愛的孫子,「那個小藥娘,是哀家讓人找來給你治病的,治好了病,就讓她出去。誰知道你竟把她養在了昭華宮。身為儲君,你還能對一個物件兒上了心?」
「我的病還沒好呢。」
「好沒好的,孟太醫會告訴哀家。」太后哼道,「皇后勢大,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比你還多些。你又身有隱疾,尚無子嗣,儲君之位不穩,一定要當心再當心!」
頓了頓,她又說了句:「上個月,二皇子屋裡侍妾又誕下一個男丁。這麼一算,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了。你比他還大一歲呢,至今一無所得,怎麼不叫人心焦!」
謝淵道:「老二從十五歲就開始收人,不停生孩子,論這方面,我確實比不上。」
「你還笑得出來呢,在皇室,子嗣繁茂,就是個最大的優點!」
「我知道啦。」謝淵柔聲說著,「皇祖母,我能把她從慎刑司帶走了嗎?」
蕭太后哼了聲:「難怪今兒如此殷勤,原來是為了那個藥娘。」
「皇祖母,宮裡的事,沒必要為難一個小女子。」
「現在牽扯到太子妃中毒,事情可沒那麼簡單了。」
太后沉吟片刻,「昨兒哀家聽孟太醫說,你的身子已經好了七八成,餘下一些尾巴,每日裡按時服藥養著就行,不需要藥娘的存在了。既然如此,把她送走吧。留著,始終是個把柄。」
謝淵按摩的手頓住:「皇祖母,她畢竟是被孫兒收用了的女人……」
「什麼收用?」太后皺眉,「她是你的藥娘,與你每日裡喝的那些湯藥,沒有任何區別。你不必把她當做個人來對待。」
「可她確實是個人。」謝淵道,「孫兒用過的人,即便放著不管,也絕不能允許別的男人碰。」
太后有些不悅:「身為儲君,你不該意氣用事!收一個女子,這不算什麼大事。但是,你不該為了她做出逾矩之事!何況如今她陷入毒害太子妃的風波中,很難善了。」
「皇祖母難道看不出來,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她?」
「是不是她做的,根本就不重要。你私自收用藥娘在身邊,這件事已經傳到皇后那裡,也就意味著,你父皇會知道,朝廷會知道。你的儲君之位,還要不要了?」
「孫兒覺得事情沒那麼嚴重。不過是一個女子。」
「是啊,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卻讓一直循規蹈矩的儲君違反了祖制。」太后淡道,「娶了一正一側兩個妃子,卻碰也不碰她們,只一味和藥娘廝混。哀家沒有直接杖斃了那女子,已經是心存善意。淵兒,你不要因為自己的行為,讓她走上絕路!」
慎刑司。
蘭嬤嬤提著包袱來見向雲疏。
向雲疏雖然關了兩天,雖然沒有受刑,但這裡陰暗潮濕悶熱,飯菜粗糙,向雲疏這兩日竟止不住的犯噁心乾嘔,即便只是待著,也足夠折磨。
見到蘭嬤嬤,她很高興:「嬤嬤,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真是難得。」
蘭嬤嬤愣了下,就笑道:「你這孩子,倒是想得開。放心吧,這回你死不了。」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了呢?」
「難為你還記著她。」蘭嬤嬤嘆氣,「太子妃身子弱,這麼一折騰,去了半條命。還躺著呢。」
「嬤嬤,真的不是我害的太子妃。」向雲疏低聲說,「在這裡,除了嬤嬤您,只有太子妃對我最和善溫柔,我怎麼會害她。我這種身份,害她做什麼呢,我根本就沒有動機嘛。」
「也有人說,也許你是被人指使的。」
「那要是這麼說,在我臨死前,我只能指認一下主謀向側妃了。」
「啊?」蘭嬤嬤驚住。
向雲疏嘆氣:「向風瑤對我不依不饒的,那我不如拉她下水好了?」
蘭嬤嬤哭笑不得:「要我說,都是你那個爹不成體統,好好的閨女,竟然不擱家裡養著。這好模樣,若金貴養著,總有光耀門楣的時候呢。」
「嬤嬤別說笑了。」
向雲疏沒有笑意。
蘭嬤嬤知道這是她的痛處,也就不再多說,把牢門鎖鏈打開,然後把包袱塞給她:「今晚你就出宮吧,我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