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我能救他!」向雲疏吼道,「我要銀針,我說了我要銀針!」
她一把推開朱彧,朝醫館跑去。
「你冷靜點!」朱彧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回來,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人已經死透了,你看清楚了!」
向雲疏愣愣看著乾瘦的老人,安靜地躺在地上,腦海中浮現出他總是樂呵呵的笑容,和經常炫耀自己那把白鬍子的聲音。
「我當初可就是憑著這把美髯才吸引到你們嬸子的呢!」
「哎,現在是白了,老了,丑了,但這把白鬍鬚能逗逗看病的小娃兒們,也是有用的嘛。」
「館主丫頭,這個病人交給我,你去歇著……」
「我還硬朗得很,起碼活到八十四呢!」
「……」
向雲疏緩緩跪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天下起了雨。
額頭的血污被雨水沖刷掉,露出了有些猙獰的傷口血肉。分不清她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圍觀的百姓們看著躺在地上無辜慘死的白髮老大夫,被瓢潑大雨淋濕顯露出瘦弱的身軀,不禁沉默下來。
「你們都是殺人兇手!」李森情緒激動地衝著他們大吼,「你們一定會有報應的!」
他和時老大夫雖不是師徒,卻勝似師徒。
此時他只恨自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不能為老爺子報仇雪恨。
整個巷子,除了雷聲雨聲,只剩下向雲疏的哭聲和李森歇斯底里的叫喊聲,怒罵聲。
這時遠處又傳來一陣哭聲,片刻後,一個婦人抱著個孩子沖了過來,哭喊著叫道:「劉二勇,劉二勇!」
其中那個把石頭砸到向雲疏頭上的男人扭頭,吃驚地奔過去:「你怎麼來了,蘭花怎麼了這是?」
「這孩子頑皮,到樹上掏鳥蛋,摔下來了,然後就昏迷不醒了……」婦人哭喊著,「大夫呢,我要找大夫!」
劉二勇看著一動不動的女兒,氣急敗壞吼道:「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簡直就是個廢物!」
婦人崩潰哭道:「現在說這個幹什麼,找大夫啊!」
劉二勇果斷說:「到杏林醫館去!」
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他們衝進了對面的杏林醫館。
醫館的大夫們圍過來診脈,然後就一個接一個沉默下來了。
「摔得太嚴重,脈息已經很微弱,沒用了。」霍掌柜開口,「把孩子帶回去,準備準備吧!」
「準備什麼?!」
劉二勇大怒,「你個庸醫,我孩子明明還喘氣呢!我揍死你!」
霍掌柜連忙躲避,怒道:「你這人怎麼不講理?我告訴你吧,你這孩子除非神仙下凡,否則不可能有用!」
婦人大哭起來。
另一個大夫弱弱說:「若說神醫,那邊的影娘子……」
餘下的話,被霍掌柜一個眼神瞪回去了。
婦人如夢初醒:「對了,滂沱山的影娘子,她是女神醫,她能救人!快,快,當家的,找影娘子啊!」
劉二勇愣了下,他緩緩看向跪坐在大雨中哭泣的年輕女子,沉默了。
「再耽誤下去,真神仙來了也沒用啦!」霍掌柜的語氣,帶著一絲莫名的幸災樂禍。
他可是親眼瞧見這漢子用石頭砸破了影七的腦袋,還帶著眾人去堵滂沱醫館的門,放火燒滂沱醫館。
這樣的死仇,那脾氣不好的影七能救他女兒才怪呢!
等婦人得知眼前的情況後,不由狠狠扇自己的臉,哭道:「造孽啊,這才是現世報!劉二勇你個王八蛋,你的報應報到你閨女身上了!」
劉二勇看著女兒小小的身子,抱住頭,蹲到了地上。
婦人衝到雨里,撲通給向雲疏跪了下來,對著她砰砰磕頭:「影娘子,救救我女兒,求求您了,救救她吧,她還小啊!我給您磕頭,我給您贖罪!只要您救我女兒,我給這位老大夫償命!」
「你男人害死了我們的人,打傷了我們館主,放火燒了我們的醫館!你怎麼有臉求我們館主救你女兒?」李森怒道,「你給我滾!」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了,救救我女兒,她才四歲……她是餓急了才去掏鳥蛋,是我沒有照顧好她,都是我的錯……」婦人不管不顧拼命磕頭,很快額頭磕破,血順著雨水在石板路上蔓延開來。
劉二勇攥緊了手心:「你給我起來,求她做什麼,不知道因為她禍害了多少人?」
「我不管!我就要我女兒活著!」婦人嘶吼。
這時向雲疏站了起來。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走向杏林醫館。
霍掌柜等大夫吃驚地看著她,看著她蹲到小女孩身邊,伸出手去給她診脈,然後抬起滿是雨水的蒼白面孔,啞聲說:「給我銀針。」
霍掌柜愣住。
朱彧冷冷說:「照她說的做!」
「是,小人這就去取!」
霍掌柜也是小有名氣的大夫,雖然他表面上和滂沱醫館作對,但心底里他也一樣羨慕和覬覦滂沱山的銀針術。
在他的床頭,一直擺著一副穴位圖和一套銀針。
只可惜,他暗暗鑽研了十年,也沒什麼進展。
很快他就取回銀針,交給向雲疏。
向雲疏一言不發展開來,開始給小女孩施針。
隨著真氣的進入,小女孩發青的臉色很快就逐漸變得紅潤,呼吸從微弱也變得均勻悠長起來。
與之相對的,則是向雲疏越來越慘白的臉色,以及微微顫抖的雙手。
一刻鐘後,她慢慢把銀針從小女孩的身上取下,說了句「好了」,便扶著桌上站起身。
婦人撲過來,緊緊抱住小女孩,哭著給她磕頭。
向雲疏緩緩走到杏林醫館門口,看向大雨中的李森幾個大夫,輕聲說:「你們回家吧,我會負責時老爺子的身後事。」
「館主,我找人來修繕醫館吧?」另一個大夫周如邦開口說,「看這個損壞情況,半個月肯定能修好。」
「不必了。」向雲疏搖搖頭,「不開了。」
幾個大夫愣住。
向雲疏眼神晦暗,聲音沙啞:「從此以後,不會再有滂沱醫館。」
說完,她忽覺喉頭腥甜,忍不住彎腰吐出一口血,然後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