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東西的賊跑得不快,身子骨瘦弱,外表邋遢得像個乞丐。
偷的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一個叼著都嫌燙嘴的素包子。
剛出爐的,他也是餓極了,才死死咬了一路吧。
嘴都燙紅起泡了。
只是,終究沒有護住。
就為了這一口吃的,他被「暗戀」包子鋪老闆娘的豹妖追上來打斷了腿。
斷裂的骨頭刺穿皮肉,從破爛的褲管中露出來。
蘇靜安下意識捂住了蘇小柒的眼睛。
但捂得不怎麼嚴實,蘇小柒圓溜溜的大眼睛正費力地從哥哥同樣圓潤的指縫間偷看。
那小乞丐蓬頭垢面的,一對貓耳立在腦袋上,向後伸展。
養過貓的蘇小柒知道,這是「飛機耳」,是貓受驚時的反應。
貓咪容易應激,應激容易死掉,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貓妖是不是也如此?
應該不至於吧……
妖族應該不至於把獸類的弱點也繼承得那般淋漓盡致……吧?
看身形,那小乞丐年紀還不如蘇靜安大。
面對成年豹妖的攻擊毫無還手之力,脆弱得仿佛再隨便來上一腳就能給攔腰跺碎。
同是貓科,相煎何太急啊。
蘇小柒心裡嘟囔著,喉嚨里卻只能滾出「咿咿呀呀」的不明覺厲的動靜。
她扯扯四哥的頭髮,等他望過來時,又快速地眨眨眼。
笨拙地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地上的小乞丐。
努力地嚎了幾聲。
「對,他就是偷東西的賊,我妹妹真聰明,一眼就看出來了!」
蘇靜安語氣自豪。
蘇小柒的白眼再次翻上了天,這麼明顯,看不出來才奇怪吧。
而且她想說的是這個嗎?
這又不是圖畫書上的找茬遊戲,即便她前世還挺喜歡玩這種益智類遊戲消遣時光、調節心態的……
咳,跑題了。
眼下是放鬆心情,試圖把生活當成遊戲的時候嗎?
無奈四哥的腦迴路異於常妖,她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最有可能理解她的二哥。
可惜蘇靜安這小子,擋少兒不宜的畫面擋得不嚴實,擋自家親哥的視線那叫一個嚴絲合縫、不留活路。
蘇小柒東張西望了許久,愣是連根狐狸毛都沒看到。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個包子嘛,別再把他給打死了,多晦氣,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身材矮胖顯得壯碩的老闆娘假惺惺地上來拉架,實際上就是趁機當街和自己的情夫拉拉扯扯。
在情婦面前出了迴風頭,豹兄得意加猥瑣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又假模假樣地踹了地上的乞兒幾腳,這才把掉落的包子一腳踩進了泥地里。
「包子不能要了,但也不能便宜了這小子,老闆娘,你的損失,我來承擔。」
豪氣地一拍胸脯,豹妖湊近,壓低聲音在老闆娘耳邊又加了句:「今晚,好好補償你。」
蘇小柒聽不清他倆在你來我往地說些什麼,但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這二妖關係匪淺。
可圍觀群眾好像真不愛管閒事,眼瞅著鬧劇結束了,便都事不關己地散場了。
那稀稀落落的散漫感,似是意猶未盡,又頗有不太盡興的幽怨意味。
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啊。
那小乞丐忍著痛,將和泥水混在一起的包子碎末挖出來,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裡。
蘇小柒又扯了扯蘇靜安的頭髮,這次,用足了勁。
蘇靜安痛得「嗷嗚」一聲,差點沒把她摔在地上,好在蘇冬霖眼疾手快(時刻防著呢)接住了她。
蘇小柒挑挑稀疏的眉毛,她力氣有那麼大嗎?
換了個新「座駕」的蘇小柒揮舞著小胖手,再次指了指地上的小乞兒,眼巴巴地盯著蘇冬霖。
三哥雖然性子直,腦子不會拐彎,但應該沒四哥那般蠢得不著調吧?
「這個奴隸太弱了,帶回去怕是沒兩天就死了,五妹若想要,呆會兒三哥帶你去奴隸市場挑個最壯的便是。」
蘇冬霖看著貓妖手背上的印記,耿直地回答。
蘇小柒簡直要仰天狂嘯。
她森森感覺到了一個受過教育、思維正常的人類在妖怪世界能有多格格不入。
妖族天性薄情,善殺戮,不少妖都見慣了死亡,認為弱者被淘汰是理所應當的。
他們極度慕強,不是強者,即便身死,也無妖惋惜。
忽然,一隻冰涼的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妹妹看上的,喜歡的,做哥哥的幫忙收著便是,別把自己的喜惡強加給她。」
蘇秋哲順手將蘇小柒抱了過來,而後對著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微微揚了揚下巴。
許是雙胞胎更心有靈犀,蘇冬霖這次就悟了。
雖然不是很懂這小狐狸話語中的深意,但那個眼神,他收到了。
以蠻力見長的兔妖老三擼起袖子,就要去把那看著弱不禁風的小貓妖給抓過來。
可剛一靠近,那貓妖聽到動靜,便炸了毛,「砰」得一聲,現出了完整的獸形。
嘴裡叼著泥濘的包子皮,拖著斷掉的一條後腿,用盡全力跳上低矮的屋檐。
逃出了他們的視野範圍。
貓的忍痛能力是一流的,貓妖看來也是如此。
蘇小柒心中感嘆,純粹是那種病得快要死了,都能讓你看不出來多少異樣的忍痛能力。
許是祖上野外生存的時候歷練出來的本能吧,正是因為足夠怕死,才不敢表現出任何的脆弱。
更是難以對周遭的一切有充足的信賴感,比如……可以睡得四仰八叉叫都叫不醒的那種。
所以這貓妖戒心和求生欲過強都是可以理解的。
蘇小柒也不強求執意要做一件救死扶傷的善事。
總不能一路追著逃跑的小貓,嘴裡叫喊著——咪咪,別跑啊,我不是怪蜀黍或者壞阿姨。
那感覺分明像極了好嗎?在弱者眼裡,大有要被抓回去燉成一鍋湯的即視感。
蘇家的哥幾個似乎也懂得這道理,誰都沒去追,否則,就憑那貓妖的殘缺程度,抓回來也不過是順手的事兒。
蘇冬霖看著小貓妖——其實也不算很小——逃跑的方向,呆愣了片刻。
自我懷疑是不是他長得又黑又壯,嚇著對方了。
他本來也不黑的,妥妥都是在太陽底下舞刀弄槍,偶爾帶著弟弟逃課下水摸魚,最後一層層曬黑的。
長得白淨有什麼用呢?也不會讓總是弄得蓬頭垢面、邋裡邋遢的他,看上去顯得乾淨多少。
往總是宅在屋裡的蘇秋哲身邊一站,依舊是黑成煤球的異卵雙胞胎的傑出代表。
於是他撓了撓頭,尷尬地走回來,咧開一口白牙,笑了笑:「好像跑了?」
去掉好像。
蘇小柒在心中吐槽,看著地上斑駁的血跡,還是難免憂慮。
出血量……有點大。
上輩子她是孤兒,唯一擁有過的家人就是撿回來的流浪貓。
那是只布偶貓,品相不好,有點丑,還瞎了隻眼。
這種貓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差,沒了家和沒了命差別也不大。
初次見面時,它渾身髒兮兮的,似是沒躲過那幾天的雷陣雨。
被澆成了落湯貓,又頻頻在泥地里轉著圈,似乎是想從積水的小泥塘里挖出幾條魚來。
它走路一瘸一拐的,後來醫生看過,確診是被車撞了。
當時也快吃不起飯的蘇小七,試探著把自己手裡加餐用的澱粉腸餵給了它。
看它毫不嫌棄狼吞虎咽的模樣,讓同樣無家可歸的蘇小七還是沒忍住,收養了它。
給貓看病的錢,透支了自己半年的生活費。
可蘇小七覺得,只不過是強撐著多打兩份工的代價,她自此就多了一個可以相擁入眠的「家人」。
一人一貓的故事,其實也不過持續了短短兩年。
那隻貓最終被房東扔下了樓。
蘇小七不恨房東,她只恨自己為什麼沒能力給那隻貓一個真正屬於它的家。
自此,她就再也沒養過任何寵物。
一直到她被小神仙誤勾了魂。
那小乞兒的妖形態是一隻白貓,像獅子貓,和記憶中的它有幾分相像。
同樣是倒在血泊中的畫面糅合在一起,蘇小柒眨了眨眼,眼角有點酸。
上一世,她因為自己的無能,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這一世,她親自選擇了命運,卻同樣無法保護一個相似的生命。
這很嘲諷,不是嗎?
弱小者,並不會因為一次或許正確的選擇,就能立即變得強大。
即便已經身居高位,也並非能事事如意,扭轉乾坤。
「弱肉強食,這很正常。」
刻意放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冰涼的大手終於起了幾分溫意,細緻地蹭去了她眼角的淚花。
「當開始同情弱者,即便再強大的妖,也會逐漸發現,這根本就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洞裡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絕望。」
「偶爾的希望,如零星的明火,沒有足夠的易燃物,也燒不旺,根本破不開那如永夜般的黑寂。」
小狐狸的聲音很好聽,糯糯的,痒痒的。
蘇小柒突然想到了前世同事喜歡看的動漫里的一句話——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她的二哥其實也不過才二十三,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概就是十五六的少年。
可是,這是一個會在大哥死後,毅然決然地扛起一城重擔,明知必死,卻與主角正面對壘到了最後的——
一個命中注定永遠也長不大的妖族少年郎。
城是毀了,可他也拼盡全力護住了大部分的子民,也保住了蘇家僅剩的血脈。
他被活下來的城民唾罵,被看笑話的外族口誅筆伐。
可誰又能理解,他已經足夠清醒和善良。
只是,天意不給他長成的機會。
蘇小柒胖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二哥透著涼意的大手,十指交扣,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如果她會說話,她大概會說——
雖然弱小,但既然上天給了我先知的優勢,給了我重新選擇出身的機會。
那麼,一切的宿命都將重新洗牌。
我定會竭盡所能。
不求妖族和平,但求,我愛的與愛我的,人也好,妖也好。
平安喜樂,諸事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