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的名字。」
沈長安曾在文章里看到過,好聽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雲捲雲舒,清風拂過青山綠水,環佩叮咚。
以前他以為這只是文人誇張的修辭手法,但在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那些文章沒有騙人,是他見識太少。
他怔怔地盯著道年看了好幾秒,良久後才道:「原來……你能說話啊。」
道年又不作聲了。
劉茅笑著解釋:「我們家先生不太喜歡講話,請您多多包涵。」
沈長安理解地點了點頭,患有殘疾,很多有意思的活動都不能參加,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是討厭說話,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人如果一直憋著不說話,也不與人交流,有可能會出現一些心理問題。
「道年先生如果不喜歡講話,可以跟我在網上交流。」沈長安蹲在道年面前,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我們加個微信吧。」
道年看著沈長安拿著的手機,面無表情,然後轉頭看劉茅。
劉茅趕緊從懷裡掏出一部手機,雙手呈到道年手裡:「先生,您用這個。」
「你加。」道年把手機遞給沈長安。
聲音這麼好聽,臉長得這麼好看,都是碳基生物,差別怎麼就這麼大?
手機是簇新的,幾乎看不到使用的痕跡,手機桌面除了系統自帶的軟體外,連一個娛樂軟體都沒有。
「道年先生還沒有註冊微信帳號,我幫你註冊一個?」
道年緩緩點頭。
註冊好帳號,加上了好友,沈長安朝對方笑了笑:「那我回家了,下次見。」
道年唇角動了動,似乎想對他笑一笑,只是這個笑容的弧度實在太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沈長安不會跟他計較這些,擺了擺手,瀟灑地走出巷子,路燈在他身後拉扯出一個長長的影子。
「這位沈先生,還挺熱情的,哈哈。」劉茅乾笑兩聲,小心翼翼地打量道年的臉色。
「嗯。」道年閉上眼睛前,終於吐出這麼一個字來。
吃了一大盒燒烤,不到半夜就餓了。沈長安爬起來也自己做了碗面,吃到一半的時候,聽到樓下有沉重的腳步聲,只是這腳步聲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他放下筷子,順手拿起牆上的一根棒球棍,把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門外沒有人,腳步聲像是從三樓傳過來的。
貓著腰走出房間,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旁,探頭往下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正在樓梯間的人不是小偷也不是喝了酒的醉鬼,而是穿著一身練功服的樓下老大爺。
老大爺身上還背著那把太極劍,身上灰撲撲的,像是在地上打了滾。
「大爺,你沒事吧。」把棒球棍往牆角一放,沈長安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下竄。
老大爺身體僵了僵,他扶著樓梯的欄杆,看著蹦躂到自己面前的沈長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是你啊,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麼呢?」
一看老大爺這個反應,沈長安就明白過來,這老大爺肯定是腦子犯了糊塗,一時間迷了路或是摔了跤,偏偏又要面子,不願承認這種事。他識趣地不再問,伸手扶住大爺:「剛剛覺得餓,就起來做了碗面吃。」
這次老大爺沒有推開他。
把老大爺扶回家以後,沈長安發現對方家裡擺著八卦圖、三清祖師神像,還有個神仙牌位。
看來是個虔誠的道家信徒,難怪經常穿著練功服,背著太極劍。
「大爺,您吃飯了沒?」為了不讓老大爺惱羞成怒,沈長安小心地打量了對方一番,沒在他臉上、手上看到明顯的外傷後,就主動提出給他下碗面吃。
老年人血管與大腦都很脆弱,摔跤後一時看不出什麼,萬一半夜疾病發作,又沒人看著,那就麻煩了。
他這個多管閒事的毛病,可能隨了他爸,見不得老弱病殘孤零零地沒人理,只好多管閒事。
「半夜吃這麼多東西不利於養生。」大爺高冷地哼了一聲,「不要蛋,少油,加一把小青菜。」
沈長安:「……」
大半夜吃麵加青菜就是養生,這跟通宵蹦迪,用保溫杯泡枸杞有多大的差別?
走進廚房,沈長安開始燒水,開冰箱找食材。
老大爺雖然是獨居,冰箱裡的東西倒還不少,尤其是那些排列得整整齊齊地丹藥瓶,足足占了中間滿層。
不敢讓老人晚上吃太多積食,沈長安就多煮了一些菜,等他把面端到桌上時,老大爺已經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還給他泡了杯茶。
捧著這杯冒著熱氣的茶,沈長安有些受寵若驚。
茶水很香,香得讓人心曠神怡,他不知不覺便把整杯水喝得乾乾淨淨。
「以後去別人家裡,不要別人給什麼就喝什麼,年輕人要多長個心眼。」老大爺放下筷子,擦著嘴道,「我吃完了,你可以去洗碗了。」
沈長安:「……」
算了算了,尊老愛幼,是華夏人民的傳統美德。他端起碗進廚房收拾鍋碗,回頭見老大爺坐在餐桌旁沒動,便問:「大爺,你泡的茶味道挺不錯的。」
老大爺看著在廚房裡樂呵呵洗碗的年輕人,輕哼一聲:「用千年靈芝泡的茶,味道當然不錯。」
千年靈芝……
原來這位老大爺不僅脾氣古怪,要面子,還喜歡吹牛。把廚房收拾乾淨,沈長安倒沒有去拆穿對方的謊言,只是笑著稱讚了幾句。
「看在你這麼喜歡的份上,我可以送你一盒。」老大爺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木盒,塞到沈長安懷裡,一臉「年輕人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那怎麼好意思。」
「你不收,是不是瞧不起我?」脾氣古怪的老大爺,又開始不高興了。
沈長安、沈長安當然只能微笑著收了下來。
收下東西後,沈長安又厚著臉皮在老大爺家留了一兩個小時,見老大爺面色漸漸恢復正常,還有了翻他白眼的力氣,他就知道,老大爺肯定沒什麼事了。
隨後他便被老大爺趕出了門。
老大爺站在門裡,手按在門上,滿臉都寫著不高興:「我姓張,不要大爺大爺的叫,我不配有姓名嗎?」
哐當,門再次當著沈長安的面關上了。
您老脾氣這麼大,當然配有姓名,可是您也沒告訴我您的名字啊。沈長安抱著張大爺強塞給他的「千年靈芝」回到家,暈暈乎乎睡了過去。
這都晚上兩三點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第二天,嚴重睡眠不足地沈長安到了辦公室,就見丁洋一臉促狹地看著他:「長安,昨晚去幹什麼了,面色這麼紅潤光澤。」
「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打了個哈欠,沈長安坐到自己位置上,「昨天晚上我樓下的獨居老大爺摔得滿身是塵土,我怕他出事,陪他到半夜才回房間睡覺。」
丁洋湊近沈長安看了兩眼,沒有黑眼圈,沒有憔悴,皮膚好得讓人懷疑他去做了美容。
「熬了夜皮膚狀態還這麼好,你這種全民公敵。」丁洋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小聲道,「哎,你聽說了沒有?」
「什麼?」沈長安見丁洋一臉神秘的樣子,「你中千萬大獎了。」
「我如果真中了獎,還上什麼班啊。」丁洋切了一聲,「我說的是玉米村,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玉米村下大雨的那次。」
「嗯,然後呢?」
「我不是跟你說,有人在路上招手攔車,最後發現是個樹樁嗎?」丁洋壓低聲音,「但是最近有好幾個人都在說,那段路上鬧鬼,有好幾個司機看到有男人招手,說讓他們捎一程,他要回去看老婆孩子。最後你猜怎麼著,等他們把車開到目的地,車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要回家看老婆孩子的男人,他……憑空消失了。」
「你也聽說這事了?」陳盼盼走過來,掏出手機,「我們當地一個微博公眾號也在說這件事,不過因為涉及宣傳封建迷信,文章已經刪除了,幸好我眼疾手快,提前截了圖。」
聽著丁洋跟陳盼盼越聊越詳細,仿佛親眼見過現場一般,沈長安起身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茶葉是娟姐從家裡帶的,味道一般,但很提神,畢竟他們部門的工作繁雜無聊,不靠點茶水提神,大家恐怕都要趴在辦公桌上睡覺了。
半個小時後,丁洋就接到了杜主任額電話,讓他晚上出一趟外勤。為的就是處理網上流傳的攔車男鬼事件,為大家找到科學真相,破除鬼神之類的謠言。
「得,又要加夜班。」丁洋哀嚎一聲,「長安爸爸,今晚你陪我去現場拍攝好不好。」
求人的時候,丁洋特別有原則,原則就是叫爸爸能辦成的事,就絕不叫爺爺。
見他小可憐的模樣,沈長安沉吟道:「我沒有你這麼膽小的兒子。」
「中午我請吃你麻辣燙,長安爸爸,你再愛我一次。」
陳盼盼在旁邊感慨道:「長安才來上一個月的班,已經陪你這個廢材兒子出外勤好幾次了,你可要點臉吧。」
高淑娟聽得直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講究哦,開口閉口就亂認爹。
最後,沈長安還是吃了丁洋請的麻辣燙,答應晚上陪他走一趟。
回到家後,沈長安覺得有些渴,順手擰開放到茶几上的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下去。
喝完後,他忽然想起,這瓶水好像還是道年送給他的。
打開微信,道年的頭像還是系統自帶的灰色照片,名字是他昨天順手輸入的一個字:道。
長安:道年先生,吃過晚飯了嗎?
對方沒有回他,沈長安也不介意,繼續給對方發消息。
長安:今晚要加夜班,註定是熬夜的一晚。
長安:祝你晚上做個好夢。
對於不願意與人接觸交流的人來說,適當的文字交流可能會對他有一定的幫助,但過度熱情反而會讓對方產生抗拒心理。
發了這幾條消息後,他就不再繼續發,找了套長衣長褲換上,等丁洋來找他。
晚上九點過後,丁洋的車到了小區外,沈長安上車一看,丁洋脖子上掛著八卦圖、觀音像還有十字架。
再看他握方向盤的手,紅繩、佛珠、貔貅玉珠都有。
「你……該不會連紅腰帶都繫上了?」
「真不愧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連這個都能猜到。」丁洋拍了拍胸口的口袋,「尤其是偉人的照片,這個絕對不能忘。」
沈長安:「……」
「算了,還是我來開車吧。」
手腕上那麼大一串東西,就不要來挑戰開車這種需要技術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長安:身邊像我這麼理智又正常的人真是太少了,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