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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歸宿(二)

2024-08-24 07:44:40 作者: 陳安野
  趙元亨找到陳洪範的時候,陳洪範正在帳內收拾行裝。

  「陳公,你這是......」

  帳外雨落簌簌,趙元亨回頭看看,不少兵士車馬冒雨在營帳間來回穿梭,儘是忙忙碌碌的景象。

  「哦,元亨回來了。」陳洪範放下手中正在疊的衣物,有些驚訝,轉眼看到趙元亨身後跟著的年輕漢子,「這位是?」

  「平西王麾下將官高大節,高兄弟。」趙元亨介紹道,「此來代平西王與陳公見面。」

  「參見陳公。」高大節拱手道,隨即左右看看,「陳公要走?」

  陳洪範點頭道:「今日一早,接前線侯總管傳令,著駐紮夏米莊的軍隊即刻趕赴宣府懷安衛會合。這不各營都動員起來了,張先壁說了,明日就得動身。」

  趙元亨道:「看來侯總管在宣府遇上麻煩了。」

  三人正說話,又有一人大步入帳,陳洪範看去,正是無儔營中軍官張先壁。

  張先壁給陳洪範與趙元亨行了禮,不認識高大節也懶得搭話,徑直對陳洪範道:「陳公,軍隊即將開拔,你是要隨軍而行,還是回去陝西或湖廣?」

  陳洪範問道:「侯總管怎麼處置後營的?」

  張先壁回答道:「後營隨軍人員原屬我軍編制,自是要跟著去宣府。」

  陳洪範於是說道:「我也隨軍吧,眼下闖賊盤踞晉中,貿然南下不安全。」

  張先壁不疑有他,點頭道:「好,我軍分兩撥走,一撥韓統制等五千馬軍今日就出發,另一撥我無儔營步軍明日清晨出發。」旋即嘆口氣,「唉,大雨泥濘,即便急行,恐怕沿途難免多有耽擱。」

  陳洪範應道:「我跟著你營吧,老身子老骨,遭不住快馬顛簸了。」

  張先壁道:「曉得了,明日我來帶陳公,有牛車載送。」說完,轉身出帳。

  「一日在軍中,就半點鬆懈不得。」陳洪範苦笑搖頭。

  高大節道:「陳公寶刀未老,在下佩服。本來以陳公的身份地位,該當在深宅大院享福才是,如此隨軍征戰,神氣不輸少年郎。」

  陳洪範走幾步過去把帳幕拉上,回身道:「你們這就回了,平西王難道不在北京?」

  趙元亨道:「平西王在宣府。」接著解釋,「韃子把山東的兵調來了山西,平西王也屬其列。目前韃子把安西王的軍隊圍在柴溝堡,平西王則屯駐宣府鎮城。」

  陳洪範一驚,道:「安西王被韃子圍了?有多少韃子在宣府?」

  高大節這時道:「陳公放心,宣府韃子不算多,有平西王與侯總管聯手,孫傳庭出不了什麼大事。」同時拍拍胸脯,「平西王翹首以待大明王師,日思夜想便是恢復山河社稷。侯總管此去正好,平西王這幾日就要起事解救孫傳庭,響應王師。」

  陳洪範撫掌道:「平西王懷此忠心,實為大明之幸。」

  高大節附和說了幾句,左顧右盼,陳洪範問道:「高兄弟在找什麼?」

  「前番趙兄弟說找著了平西王愛妾,不知何在?」

  陳洪範笑道:「的確找著了,但怎會在我帳里。」

  高大節憨笑兩聲道:「在下心急渾了腦子,讓陳公見笑了。」轉而道,「實不相瞞,平西王聽說愛妾有了下落,心中大慰。自北京闔府三十餘口遭闖賊毒手,這愛妾是平西王如今所剩不多的親眷,故而急想相見,排遣愁腸。」

  陳洪範道:「至親分離,平西王的心情陳某理解。」

  高大節立刻道:「可否請陳氏一見?」

  陳洪範點了點頭道:「自是可以,不過陳某冒昧多問一嘴,平西王這次派高兄弟來,可是要將陳氏帶回去?」

  「是......又如何?有何不妥之處嗎?」高大節勉強笑了笑。

  陳洪範道:「雖說平西王尋親心切,但高兄弟也知道當下大同、宣府兵荒馬亂的情況。且不說附近尚有闖賊餘孽遊蕩剪徑,就給韃子撞見,以陳氏之美貌,豈能逃過韃子獸兵的魔爪?欲速則不達,以陳某之見,還是暫時將陳氏安置在我軍中更加穩妥,待到大同、宣府局勢穩定之時,平西王再接人不遲。」

  高大節嘿嘿笑道:「陳公持重,但未免危言聳聽。我與趙兄弟這一路過來安擔自如,哪有什麼阻礙。」

  陳洪範直搖頭道:「不一樣,你倆年輕力壯,輕騎快馬迅捷如風,自能避去許多麻煩。可陳氏是錦衣玉食慣了的婦人,哪能像你倆一樣縱馬飛馳。要完璧歸趙,勢必以牛車馬車護送,沿途一日三餐,早歇晚起的服侍是必然的。否則縱然能將陳氏送到平西王面前,亦不免玉體受損,高兄弟在平西王那裡也不好交代不是?然則如此行事,大張旗鼓、慢慢吞吞,必然會多出許多風險。所以不管怎麼選,都不合適。最好暫緩一步,等大局定了,再風風光光、安安穩穩將陳氏帶去給平西王。這對平西王而言,只需忍得一時之苦罷了。」


  高大節思量片刻,咧嘴道:「陳公考慮周全,想必平西王也是這麼想的。」往下道,「只是在下想見見陳氏,確認其人身份應當無礙吧?畢竟這時節,不少刁民為了求存,都會鋌而走險幹些冒名頂替的腌臢事。」

  陳洪範故作淡然道:「當然可以了,元亨,你帶高兄弟去吧,我還得收拾行李。」說著,暗自給趙元亨使個眼色。

  自從知曉了陳圓圓的身份,陳洪範後續又去見了她幾次。負責看管陳圓圓的吳鳴鳳雖說知情,但見陳洪範並無什麼出格舉動,也不願多加得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時下趙元亨帶路,領著高大節繞到陳圓圓的小帳外頭,先呼一聲道:「夫人在嗎?」

  「在的。」帳內匆匆忙忙小跑來一個倩影,然而掀幕看到高大節,神情頓時凝滯。

  「這是故人,夫人想來不陌生,你們先談,我在帳外等候。」趙元亨瞧陳圓圓模樣,便知她一定認識高大節。

  高大節笑道:「夫人,許久未見了,裡邊說話。」

  兩人入帳,高大節順手帶上帳幕,帳內光線瞬間一黯。

  「你、你來做什麼?」陳圓圓走到裡頭,背對著高大節。

  高大節四下看看,見床榻上有幾件還未及摺疊的衣裙,笑道:「夫人也準備隨軍走?是打點好要去見平西王了?」

  「他還想著我嗎?」陳圓圓忽而轉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高大節道:「自從夫人沒了音訊,王爺茶不思飯不想,日夜輾轉難免,人都瘦了兩圈。散出去搜尋夫人下落的人馬亦不知凡己,只盼有朝一日能找到夫人。天可憐見,如今夫人安然無恙,平西王知道後欣喜若狂,正要差在下將夫人接回去,吐訴衷腸。」

  「那他怎麼忍心任由吳府三十餘口死在闖賊手上!」陳圓圓的淚水抑制不住往下掉,「他心中要是有我半點,也不會狠心如斯!」

  吳府遭難前後,陳圓圓從吳襄及吳府上下眾人那裡聽說了不少有關外頭的事。吳三桂寫信給吳襄斷絕父子關係,吳襄當夜坐在院子裡拿著信哭了一宿,陳圓圓躲在房中聽著吳襄的哀嚎,大致了解到吳三桂為了關遼軍捨棄了自家老小。從那時候開始,她原本就對吳三桂淡漠的心也徹底死了。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陳圓圓的態度出乎高大節的意料,他不禁慌了。

  「還能如何?若非我僥倖逃生,怕早已和吳府其他人一樣,化成了一抔黃土。」陳圓圓外柔內剛,一想到這事便氣得胸口起伏,「他不顧我的生死,我也不怪他,從今往後兩不相欠便是。可他知道我還活著,又來糾纏,卻沒有這個道理。」

  高大節道:「夫人你這是什麼話,你是王爺重金重禮收房的夫人,又不是露水夫妻,哪有兩不相欠的道理。」復一尋思,「是不是那陳洪範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還是威嚇你了?夫人你別怕,我知道陳洪範那老匹夫狡詐,不會放你走,想挾制你當人質。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今夜你在帳內等我,我趁他們不防,救你出去!」

  陳圓圓側身道:「你別說了,我不會跟你走。不回去,是我自己的主意。」

  高大節眉頭緊皺道:「夫人,你是平西王的人,不回去,還能去哪裡?」

  陳圓圓聞言,硬聲道:「天下之大,可不止你家主人一個去處。實話告訴你,我已經認了陳洪範為義父,而且委身給了如今這支軍隊的主帥侯大貴。」

  高大節登時呆若木雞,結結巴巴道:「委身給......給了侯大貴?」

  陳圓圓轉頭看著高大節,眼神中帶著一絲冷漠又帶著一絲歡喜,說道:「我早就是侯大貴的人了,我收拾行李,便是想快些趕去前線,服侍侯大貴。」

  「這老匹夫!」高大節勃然大怒,伸手朝腰間摸去,但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進營時腰刀早給卸下了,「扯了半日,陳洪範原來都是耍我來著,怪不得不讓我帶你走。他......他還想用你把王爺玩弄於鼓掌之中!」

  陳圓圓輕哼道:「這是你們的事,與我何干?吳三桂玩不過陳洪範與侯大貴,是他自己沒本事,怪得了誰?」

  「你這......你這淫婦......」高大節看向陳圓圓的眼神早沒了一開始的尊敬,眼角吊起直如要噴出火來,「王爺素來待你不薄,這才多久功夫,你就勾搭上了漢子......」

  陳圓圓傲然道:「誰對我好,我就跟著誰。你回去告訴吳三桂,侯大貴比他好一萬倍,我這輩子跟定了侯大貴,絕不可能再回他那裡去!」說完,長長舒了口氣,似乎長久以來的憤懣與悲傷終於釋放一空。

  高大節無言以對,直瞪著陳圓圓不放。陳圓圓看他眼中似有殺氣,退後兩步道:「我話說完了,你走吧。要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好,我走。」高大節應道,對著陳圓圓慢慢倒退,「你記住今日說的這些話。平西王蓋世英雄,終歸不會讓你一個女人壞了他的一世英明。」

  陳圓圓冷漠道:「一個背國忘宗的人,還有什麼臉面稱蓋世英雄。」

  興許是聽到帳內起了爭執,趙元亨探頭進來道:「兩位聊得如何了?」

  高大節立刻改顏換色,擠出笑容道:「挺好,夫人是重情義的人,我提起平西王,她憶及舊情,就忍不住哭了,我方才勸她來著。」

  趙元亨道:「既然確認了身份,高兄弟且回吧,陳公還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高大節答應著,回頭對陳圓圓道:「夫人,在下先走了。」陳圓圓沒理他,他自顧自笑著便出去了。

  趙元亨剛想跟著走,後邊陳圓圓卻給他叫住:「趙......」

  「夫人叫我元亨便好。」

  陳圓圓淚眼婆娑,溫柔道:「元亨,姐姐這兩日夜間被大雨嚇得睡不著,能否勞煩你今夜帶幾個人來我帳外站著?這樣我能安心些。」說著,又掉下兩滴淚水。

  趙元亨愣了愣,只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但看陳圓圓淒容,不好拒絕,道:「夫人放心,你開口了,元亨自當效勞。」

  「好。」陳圓圓含淚點點頭,這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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