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
胡玉蓉猛然扭過頭，今天第一次爆了粗口，「我走到今天這樣的位置已經是逆天改命，呸，什麼命中注定，我早已經不信命！」
「這就是你故意找的藉口罷了！」
盛新月神色平淡：「你有什麼值得我特意找藉口的？」
她看著胡玉蓉那張略微顯得有些扭曲的臉龐，聲音輕緩，「你還記得嗎，在你決定出逃的那個晚上，你曾經注視著窗外的圓月暗自發誓，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希望那是一個女孩兒。」
「因為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爸爸媽媽的愛，所以你會把自己曾經最渴望得到的愛，都投射到女兒身上，你想讓她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讓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你懷裡撒嬌，你想，到那種時候，你也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胡玉蓉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心口像是被誰給狠狠擰了一把，一種酸澀的感覺飛快地從內心深處漫上來，連帶著眼眶都飛快地浮現出一層水光。
盛新月目光落到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那天晚上，你還說，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希望那個孩子是姐姐的投胎轉世。」
這句話一出來，胡玉蓉再也繃不住了。
眼淚簌簌地滾了下來，恍惚的視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髒亂差的小柴房裡。
那是一個夏夜，皎潔的月色從窗戶照了進來，柴房靠著牛棚，就算她每天將牛棚打掃得乾乾淨淨，但是還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無時無刻地鑽進鼻腔。
深夜的村子難得清涼，除了此起彼伏的蟬鳴，只剩下一片曠遠的寂靜。
但她卻覺得周圍一片喧囂。
細細聽去，是渾身的血液在沸騰，心臟在胸腔劇烈跳動，太陽穴鼓譟著發出尖銳的嗡鳴。
那四個外來者的話在她的心裡種下了一顆深深的種子，轉眼間便生長出了巨大的藤蔓，填充在身體的每一個縫隙。
她對著皎潔的月色，向不存在的神靈暗自許下了誓言，她和姐姐曾在母親的肚子裡緊緊相擁，她們曾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現在她活了下來，姐姐卻一出生就夭折，如果有機會，她希望能繼續延續這段緣分。
曾經缺失的一切，她想用另一種方式補償到姐姐身上，同時也是對自己的另一種補償。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忘記了。
好奇怪啊。
其實真的回想起來，從十四歲到現在，也不過才十幾年而已。
但是她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走了大半輩子。
當年許下的誓言現在想起來明明還是那麼的清晰，卻有什麼東西橫亘在中間，強大的割裂感幾乎讓她以為是兩個人。
「人都是會變的。」
無聲的沉默在蔓延，不知道過了過久，才聽見胡玉蓉顫抖的聲音。
她像是在說服別人，但是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再次咬重了聲音重複了一遍，「人都是會變的。」
「年少時不懂事，那時候胡亂說的幾句話，怎麼能當真呢？」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眼角的淚也被抹了個乾乾淨淨，「更何況神靈要是當真那麼靈驗，那世界上又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的苦難？」
盛新月憐憫地看著她：「我最後告訴你一遍，就算你強行扭轉了肚子裡這個孩子的性別，他最後也絕對活不下來。」
「這可是趙家期盼了這麼久的心頭肉，你猜，到時候要是沒有護住這個孩子，他們會覺得是誰的問題？」
「他們只會把失去孩子的責任都推到你身上，根本不會管你也是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母親，到時候，你就算是想後悔也難了。」
「但是如果你現在想要回頭還來得及，現在的醫學那麼發達，只要做手術把針取出來，你之前的那個女兒還能救回來。」
「而你現在肚子裡的這個命格不凡，會是你人生中的又一大轉機，至於這個機會你願不願意把握，全看你。」
胡玉蓉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一時間，院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尤其是郁穎的媽媽和二嬸。
她們原本對這個女人極其反感，但是現在聽完這一切，心頭反而更湧上一股悲哀和複雜，甚至都說不出指責的話來了。
屠龍者終成惡龍，那個曾經深受重男輕女這樣思想迫害的小姑娘，現在也變成了一個為了兒子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
院子裡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都在等待著胡玉蓉的最終決定。
「所以說來說去，你最終的意思，還是不願意幫我了？」
胡玉蓉攏了攏身上的貂皮坎肩，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里不夾雜一絲情感。
郁穎媽媽心頭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你……」
「媽。」
郁穎出聲制止了她，「我想，她已經做好決定了。」
她媽媽欲言又止。
「既然你們不願意幫忙，那我也就不強求了。」
胡玉蓉高高揚起了下巴，又恢復了最開始那一副貴太太的氣質。
「小姑娘，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勸我放棄。」
她勾起嘴角，「但是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沒有其他的優點，最大的優點就是不信命。」
「就算你們不願意幫我，我現在有錢又有權，找到另外一個願意幫我的人，也是輕而易舉。」
「至於你說的，到時候我肚子裡的孩子會活不下來……」
她不屑的輕笑了一聲，「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對於她最終做的這個決定，盛新月其實也並沒有感到多意外。
「那就隨便你。」
盛新月淡淡說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
「趙太太，不送。」
胡玉蓉哼了一聲，高高仰起了頭，像一隻驕傲的天鵝一樣走出了院子。
「她……我們真的就不管了嗎？」
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世界中，郁穎的二嬸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總覺得……」
「不管我們覺得什麼，都沒有用。」
郁穎彎腰撿起地上醃菜罈子的碎片，平靜的說道，「是她自己做的選擇，至於後果是什麼樣，也不用我們多管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