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兒

  夜晚，村口老槐樹下，晚飯後三兩婦人圍坐一堆，揮斥方遒，談笑間不知又是誰家聲名狼藉。

  幽暗中，一輛自行車從村口一溜煙飛過去，帶起滾滾煙塵。

  「呸呸呸，騎那麼快趕著去投胎啊？」

  李桂花原本正講得起勁，自行車路過她吃了一嘴灰塵，心裡惱火得不行。

  「桂花你少說兩句吧，哎喲，支書家兒媳婦兒是不是快生了，瞧國慶急的，自行車蹬冒煙了都。」

  張嬸兒打著圓場，整個趙家村就支書家有自行車。

  這時候趙國慶急急忙忙趕回家肯定是媳婦兒要生了，生孩子可是大事，這麼急也情有可原。

  偏偏李桂花得理不饒人，人家添喜的時候講這晦氣話，這要是傳到支書一家耳朵里，她們這些人幾張嘴也說不清啊。

  「就這幾天了」，趙四嬸接著說道：「看她這次肚兒圓圓，吃的白白胖胖，多半是個女娃，他們家可心心念念要個女兒呢。」

  「哎呦，那他們家指定高興呢，我就等著報喜的紅雞蛋咯。」

  張嬸兒開玩笑道，又不是就饞那口雞蛋。

  「嘁，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高興的，還值當浪費紅雞蛋？有這雞蛋給兒子補補身子多好！」李桂花高高仰起那張刻薄的臉，不屑地說。

  她給她們老趙家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娃，這是多大的功勞？

  也沒見她婆家給誰發過紅雞蛋，她李蘭香生的一個小丫頭片子哪裡值當了？她心中憤憤不平地想。

  趙四嬸看李桂花一臉憤恨，也懶得再看她那張刻薄的臉，找藉口說要去支書家幫幫忙，拍拍屁股走人了。

  張嬸兒看趙四嬸走了，也忙說回家照看小孫子，其他人也各自回家準備睡覺。

  村口小分隊都解散了，李桂花也只好帶著一肚子氣回家去了。

  趙國慶匆匆趕到家裡，只見母親和接生婆都在房間裡忙碌著。

  他緊張地站在門外，想要進去，卻被母親喝止，「你進來有什麼用，只會礙手礙腳，外面老實待著吧！」

  他爹趙振華坐在堂屋，啪嗒啪嗒敲著煙槍里的菸灰。

  二兒子趙廷康在耳邊嘰嘰喳喳，「爸，妹妹，要妹妹……」

  「是是是，妹妹等會就出來了，找你哥玩去，廷文把你弟帶一邊玩去」。

  趙國慶心裡焦急，擔心媳婦兒也擔心還沒出生的閨女兒。

  從縣城趕回來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顧不上也沒心情。

  偏偏缺心眼的二兒子沒眼色，還像只麻雀嘰嘰喳喳個不停，吵得他心煩意亂。

  趙廷文上前拉走聒噪的二弟，到一旁溫聲安撫，他心裡也擔心母親和妹妹。

  可他是個懂事的小朋友，知道這時候不能給大人添亂，只在一旁安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房間裡終於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伴隨著他娘張桂珍興高采烈的一聲「母女平安」。

  趙國慶的臉上的緊繃散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他媳婦兒鬼門關走了個來回，平平安安的生完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也終於出生了。

  接生婆走出房間，笑著對趙國慶說：「是個漂亮的女娃娃！」

  趙國慶忙聲道謝，「謝謝嬸兒，辛苦您跑一趟了！」

  接生婆擺擺手讓他別客氣，然後就準備離開了，趙國慶拎上提前準備好的謝禮，送了接生婆出門。

  送完接生婆，趙國慶快步走進房間，看到妻子虛弱地躺在床上。

  她旁邊躺著剛剛出生的女兒，小臉皺皺巴巴的，渾身紅彤,像一隻剛出生沒幾天的小老鼠。

  兩個兒子一臉興奮地看著妹妹，廷文早就知道小孩生下來長得不好看，他二弟就是。

  廷康卻是第一次見，不免有些失望，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妹妹長得醜。

  偷偷委婉地問哥哥，「哥，妹妹是不是抱錯了？她有一點點丑……」

  廷文還沒說話，聽見這話的趙國慶已經出聲，「你才長得醜！」

  說完又瞪二兒子一眼。

  他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小臉，眼中充滿了疼愛，他趙國慶終於有乖乖小女兒了。

  妻子李蘭香一臉蒼白，頭髮被汗濕，慈愛地偏頭看著女兒，微笑著說：「國慶，咱們給她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趙國慶樂呵道：「我和爹商量過了，就叫趙廷悅吧，只希望她以後能開心快樂。」

  李蘭香和婆婆張貴珍都覺得這個名字好，他們家好不容易得來的小閨女，只要過得開心就成。

  1960年的秋天，趙廷悅來到了這個世上，小小的一個名字，藏著一家人對新生兒最誠摯的祝願。

  趙振華也跟張桂珍說，「我孫女兒是個有福氣的，現在出來餓不著。」

  張桂珍也贊同，現在剛分完糧，家家戶戶都不缺糧食，她小孫女有福氣！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趙振華去打開門，原來是張嬸和趙四嬸來了。

  她們帶來了一些雞蛋和紅糖表示祝賀。

  張桂珍忙出屋招待，感激地接過禮物，邀請她們進屋看看孩子。

  大家圍著新生兒，趙四嬸誇讚，「這孩子長得可真白淨，像她娘，是個美人胚子。」

  「可不是，這眉毛嘴巴都像蘭香，鼻子倒像她爸，高高挺挺的，難看不了！」張嬸兒接著說道。

  趙廷康已經三歲了，已經聽得懂大人在說什麼，聽到人說妹妹像爹又像娘，忙說：「妹妹像我，妹妹像我！」

  「行行行，妹妹也像你行了吧。」

  張桂珍哭笑不得，大人也都被廷康逗笑，一時之間，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