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祁燁正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一句心聲便入了耳,猝不及防。
他倏地睜開眼睛,打開車窗子向外看了一眼。
一輛馬車正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
是她?
君祁燁不動聲色地合上窗子,陷入沉思。
初夏巳時末,日頭漸足,金燦燦的光芒籠罩著宮牆。
「一群老匹夫!」
君祁燁行至御書房的時候,正聽見慍怒的聲傳出來。
緊接著,『砰!』的一聲,是東西被重重地砸在地上的聲音。
門口伺候的宮人都屏住呼吸,瑟瑟發抖。
君祁燁面色平靜,若無其事地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
「宸王殿下,您可算是來了。」
御前大總管禾盛匆忙迎上,恭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看到救星時的輕鬆。
君祁燁頷首回禮:「皇兄為何事動怒?」
「這……」禾盛有些為難。
君祁燁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端步走進御書房。
一種壓抑緊張的氣氛迎面而來。
「氣大傷身,皇兄當心龍體。」
君祁燁撿起地上的摺子,揮手示意伺候的宮人先退下。
宮人如蒙大赦,步伐輕快。
北周皇帝君祁昭,君祁燁一母同胞的兄長,年逾不惑。
身著繡龍紋常服,身形板正,眸光深不可測。
只是,臉色不大好看。
但轉眼看到君祁燁時,臉色即刻陰轉晴。
但僅僅是一瞬,很快又故意板起臉來。
「朕不單獨召你,你怕是連來御書房的路都忘記了吧?」
君祁燁神色莫名:「臣弟是怕耽誤了皇兄正事。」
北周帝被氣笑:「你再跟朕裝?」
「好,那臣弟便不裝了。」話落,便毫不客氣地坐旁側的茶案前,「御書房的青城芽尖最是地道,待會兒,我帶點回去。」
北周帝叫來禾盛:「將江南新進獻的青城芽尖全部裝好,送到宸王府。」
隨後,與君祁燁相對而坐。
君祁燁輕笑:「皇兄可消氣了?」
「君奕這逆子,不把朕氣死就不甘心,給他謀了樁婚事,橫豎看不上。」
君祁燁唇角一彎:「皇兄是說與燕北侯真千金秦時月的婚事?」
禾盛安排完打包茶葉的事,便端來了茶點。
「三皇子與燕北侯府二小姐有情,本來也已談婚論嫁,這時忽然換人,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皇兄又何必勉強?」
「這逆子也便罷了,御史台那群老匹夫也……」
北周帝抬頭看了他半晌:「說起別人的婚事頭頭是道,輪到自己又無話可說。」
君祁燁眼眸一僵。
「咱們幾個兄弟,有得了孫兒的,悠哉得含飴弄孫,連最小的十一弟,也已於去年成婚。你再看看你,二十四了,連個著落都沒有,每每給你指婚,你總是以天象之說拒絕。」
「這也便罷了,吏部尚書嫡女賀媛媛傾慕你已久,賀尚書也幾番遞摺子請旨賜婚,你也總是冷著臉回絕。」
北周帝說著,深深地看著君祁燁:「你是要孤獨終老嗎?」
「左右臣弟活不長久,又何來終老?」
禾盛站在一旁,冷汗涔涔。
這些話,是他能聽的嗎?
「你……」北周帝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確實,君祁燁體內的毒是他第一頭疼事,就連太醫院也束手無策。
後來,君祁燁也不再麻煩太醫院,而是自己在民間尋求解毒良方。
他不願去想,君祁燁毒發身亡的那天。
「當年,若不是先帝……」
「先帝自有先帝的考量。」君祁燁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也許,臣弟天生是個短命鬼呢!」
【好賴話聽不懂,非要做短命鬼?】
【死馬當活馬醫】
腦海中,無意迴響起那女子的聲音。
君祁燁微微一怔: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想及此,忽然站了起來。
北周帝奇怪:「九弟這是怎麼了?」
君祁燁思緒漸漸回籠:「臣弟是在想皇兄方才說的話。」
「你能入心最好。」
「皇兄,臣弟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行告退了。」君祁燁向北周帝躬身一拜,「多謝皇兄的茶。」
說完,不等對方回應,轉身離開。
北周帝看著他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禾盛偷偷地笑了笑……
直到出宮坐上馬車,君祁燁才將憋了許久的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他若無其事地掏出帕子,擦淨嘴角。
「王爺,我們去兵部還是校場?」謝影詢問。
「去明臻藥鋪!」
............
藥鋪馬老闆看見他時,先是一愣,後很快想起,是昨天和姑娘爭藥的那位公子。
君祁燁四下打量一番:「人呢?」
馬老闆又愣了愣:「什麼人?」
感受到對方危險的目光,馬老闆恍然大悟:「哦!你是問那位爭藥的姑娘?」
馬掌柜說著,搖了搖頭:「她不曾來過。」
「不曾來過?」君祁燁眼眸漸深,「一直未見人影?」
馬掌柜再次確認:「沒有。」
君祁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辰尚早,或許,她還在路上?
馬掌柜見他一直不說話,試探地問道:「這位公子,請問還有何需要?」
話音落地,一兩銀子便擺在了櫃檯上。
「借老闆裡間廂房一用,我等人。」
與此同時,鎮國將軍府中,秦時月沒來由地眼皮直跳。
沒睡好嗎?
不對,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時丫頭?發什麼愣?可是覺得吃食不合胃口?」
沈家老太太王氏,雍容端莊,花白的髮絲簡單綰起,眼神中透露著慈祥和藹。
一眼看去,便知是容易相處的長輩。
秦時月嘴角略揚:「外祖母給準備的,孫女兒都喜歡。」
王氏笑得合不攏嘴,看著身旁坐陪的沈如玉道:「瞧這丫頭嘴甜的,說到底,還得是咱們沈家的孩子。」
沈如玉微微一笑。
「方嬤嬤,快去再添一碗八寶擂茶,拿來給小姐嘗鮮。」
「外祖母,孫女兒的肚皮都要撐破了。」
秦時月說著,還有模有樣地摸了摸肚子,淺打了個飽嗝。
【外祖母果然是慈祥的老太太,平易近人,如此,便更好交流了。】
一道聲音入耳,王氏略微疑惑。
適才目光一直看著秦時月,卻並未發現她張嘴。
【外祖母看什麼呢?怪不好意思的。】
見母親如此疑惑,沈如玉頓時反應過來,母親也能聽到她的心聲。
於是,輕輕地撫摸母親的手,以眼神示意不必奇怪。
【只可惜,最後為著舅舅們悲慘的結局,鬱鬱而終。】
王氏的笑容僵在臉上。
沈如玉安慰:「母親寬心,一切都還來得及。」
王氏眼神一松:「看時辰,你外祖父就快回來了。」
陽光斜下,穿進正廳朝暉堂,將一家人的氣氛籠罩得十分溫馨。
「簡直豈有此理!」
一個粗獷不失威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