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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即將被吃掉

2024-08-30 01:17:59 作者: 李兗
  時節到了深秋,農忙已經接近尾聲了,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田裡新翻耕的泥土的氣息。伴隨著早晨未散盡的濃霧,村子裡已有幾家勤快的婦人開始張羅早飯了。炊煙裊裊,霧和青煙都融在了一起,在更高的空中被無聲的風給吹散,消逝。

  天已大亮,但是太陽還沒有升上來,涼氣襲人,大部分人們還不願意從溫煦的被窩中爬起來。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身後的鐵鏈哐啷哐啷響的讓人討厭。我雖早已習慣了這沉重的鐵鏈,但是對其的情感從始至終都是極其厭恨的。厭恨歸厭恨,可是我又改變不了什麼。事實上,這漫長的一生最貼近我生活,跟隨我時間最長的就只有這一根冰冷的鐵鏈。它掛在我的脖子上,時刻打磨著我脖項的皮毛,那勒痕時間那麼久遠,像是我天生就有的一樣,這鐵鏈就仿佛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何止是這一條鐵鏈,生活中我什麼也決定不了,我的一生都是屬於主人的。他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毫無感情的養育著我,利用著我看家護院,主宰著我這一生的每一天和每一樣東西。沒有什麼是屬於我的,就連我的生命也是如此。對於這條鐵鏈,我早起還能對其有厭恨的情緒,但是過了這天中午,我就連厭恨的資格都沒有了。

  回望我這一生,漫長而空洞的一生啊,我的生命像是在這悲慘而冷酷的世界裡迅速穿梭了一場,稍縱即逝。又像是忍受著時刻存在的酷刑,經受了一天又一天漫長的折磨,受盡了世間的冷暖。這一生啊,漫長,又短暫。

  對於活著的意義,我不明所以,就像我不知自己為何要來這世間經受這一世的桎梏一樣。我疑惑著這一生,這疑惑又讓我更加堅定的希望,如果有來生——最好是不要有來生,我再也不做一隻農村的狗了。

  沒錯,我是一隻土狗,一隻從記憶起就被鐵鏈拴固住自由的土狗。過了中午我就要擺脫鐵鏈獲得自由了。

  中午的時候會有一個騎著摩托車馱著鐵籠子的狗販子,吆喝著從門口的巷子裡穿過。而我那冷血主人也正打算把我賣掉,他中午的時候特意又餵了我一頓分量充足的殘羹冷炙的午飯。對於這樣的剩飯,我還是挺有胃口的,平時不是有改善伙食的機會這種剩飯是輪不到我吃的,主人會把他們餵給院子裡滿地跑的母雞們。我的飯食比這剩飯還不如,每天我多數時候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母雞吃著讓我口水直流的剩飯。今天中午的這頓飯,著實有點讓我意外,難道主人是因為我早晨的敬業而特意犒勞我的嗎?

  吃過飯以後我趴在地上想小憩一下,我剛想進入夢鄉就聽見了門外的吆喝聲,照舊我依然賣力的吠叫著,雖然換來的還是主人的呵斥聲,但這畢竟是我看家護院的本分。

  等我安靜下來,我聽見門外摩托車停了下來。接著是主人開門,在門口和那個陌生人嘰里呱啦聊了一陣,中間還有一陣聲調要比平時講話的時候好些,像是在爭吵。最終,當他們不再談話了以後,那個陌生人竟然拿著一個鐵做的鋼叉一樣東西大膽的進了院子。我徹底憤怒了,就像平時我驅趕其他闖入院子的人一樣,我身後的鐵鏈被我掙的繃直繃直的。我跳躍著,吼叫著,想撲向這大膽的陌生人。但是,這個長相醜陋的瘦高個男子並沒有被我的聲勢給嚇退,他反而更大膽的一步步逼近我,他竟然如此大膽,我跳起來叫的更凶了。他一步步堅定的、小心翼翼的逼近,我的主人早已站到我的身後拽著我身後的鐵鏈。他最後試探性的又往前走了兩步,然後雙手擎著那個鋼叉樣的工具,等那個鋼叉樣的東西剛好能夠到我的脖項的時候,他快速而用力的把那個工具卡在了我的脖項處。我就眼睜睜的看見他卡住了我的脖子,這個時候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狠命的用滿嘴的獠牙咔嚓咔嚓的咬那個工具的把手,但是沒有用,那鐵做的把手我一點也咬不動,它太堅硬了,比綁著我的鐵鏈還堅硬。怎麼辦?我突然心慌慌的有點害怕了,我只能用力的掙扎,拼命的哀嚎。我的主人也就在這個時候把我的鐵鏈給解開了,他還站在我的身後,我甚至期待著他能幫我,能解救我。在那沉重的鐵鏈從我脖子上解下的時候我甚至還帶著一份感激之情,滿懷期待的希冀著他能解救我。

  可事實上,他不但沒有把我從陌生人手裡解救出來,反而幫著那個陌生人把我往門外拖拽著。我還是嚎叫、哀嚎,掙扎,拼命的掙扎,用後腿抵著地,希望他們拽不動我。我掙扎的時候把地面上平時拉的屎尿抖的滿身都是,把他們身上和臉上抖的也都是。我已經不在乎有多髒了,此刻的我只希望掙扎著不離開我腳底下這方充滿了我糞便酸臭的地方。然而這希望最終還是落空了。

  我被拽出了門,地下被拖拽出了長長的一道屎尿泥巴的痕跡。被拖拽的時候,因為害怕,我哀嚎著以至於大小便失禁了都不知道。那一刻我實在太害怕了,他們拖拽的很快,不到十分鐘以後我已經被他們狠心的扔進了狹窄逼仄的、充斥著其他狗們屎尿的臭鐵籠里。我被那個陌生人還有我的主人——這個狠心的幫凶,拖拽進了籠子裡。這十分鐘是多麼短暫啊,但對我來說卻又是那麼長,那麼長,長到我至死都在畏懼著這十分鐘。當我被扔進籠子,籠門鎖上,當我徹底的意識到自己擺脫鐵鏈並不是恢復自由,而是被主人給出賣了以後,我就再也無力憤怒,再也無力哀嚎了。我的身體控制不住的在籠子裡抖動著,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從這個破落的院子裡出來,無助的臥在這小籠子裡。周圍圍滿了臨近看熱鬧的大人和小孩,尤其是小孩們,他們在附近指指戳戳的,甚至有大膽的小孩拿著小木棍戳著我發抖的身體。我的嘴巴還是下意識的呲著牙,雖然我知道他們並沒有很深的惡意。

  我已經被賣掉了,我親眼看著他們最後把裝著我的籠子抬到一個鐵做的平台上,然後又抬到車子上,車上還綁著其他的幾個裝著狗的籠子。籠子裡其他的狗們情緒都很萎靡,我們是真正的一群喪家之犬。那個陌生人數好了錢交給主人,主人最後還在籠子邊又看了我一眼,我甚至還像平時討好他時一樣,微弱的搖了一下尾巴根。然後車子發動了,從小巷裡轉出去,我們走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出了村子上大路了。

  摩托車突突的開的很快。上了大路以後我們離村子就越來越遠了。摩托車從一個村子竄到另一個村子,繞過來繞過去直到最後所有村子都完全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灰色輪廓。中間狗販子又買了幾隻土狗,籠子裡更加擁擠了。我想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後面等待我的會是什麼呢?此刻的我已經不再害怕了,渾身上下疲倦的厲害,內心是完全的絕望、無奈的絕望、平靜的絕望,我的心真如死灰一樣。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樹影道快速的向後面掠過,一切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模糊,只有我的不知道飄向哪去的思緒不斷的在頭腦里清晰的湧來。我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會是什麼樣的,哪裡還有什麼命運,生命都快要結束了。我不怕死,死不過就是那一瞬間的事,死或許也是現實苦難的一種解脫吧。

  被扔進籠子以後,我看著籠子裡其他幾隻夾著尾巴的小個子土狗。它們對我投來畏怯和同情的目光。我當時深陷絕望之中,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它們。上路以後我斷斷續續的聽見它們的竊竊私語,大致了解了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屠宰場。

  我只知道我即將被人給殘忍的給殺死,然後將被人類做成食物吃掉。他們會怎樣把我們殺死呢?或許是用刀子直接捅進我們的喉嚨,伴隨著熱辣的鮮血從脖子那裡汩汩的流出來,我們會從初開始的刺痛,慢慢的會暈厥,會失去痛的感覺,會不醒人事,就像沉沉的睡去一樣,睡眠中再也不會有沒完沒了的噩夢。這或許就是死吧,若真是如此,死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也有可能,人類為了保存我們完整的皮毛,不是選擇用刀子,而是用繩子緊緊的勒著我們的脖子,讓我們呼吸不上來,一點一點的窒息而死。這樣的死或許沒有那麼痛,就是要死的緩慢點,也不用看見鮮血流出來。這樣的死也不算壞事,可能死的時候正趕上黃昏落日的時候,天邊的最後一抹晚霞紅燦燦的,最後一絲氣息斷絕前我的兩眼也許會完全充血,把夕陽渲染的更加紅燦,這也不失是生命結束時的炫美。

  想著這些,我的絕望的心早已歸為平靜了。我想我在生命的最後就不要期待什麼了,也沒有必要期待了。可是我忍不住的在想,等他們殺死了我以後他們會怎樣吃了我呢——吃我這了無生機的屍體。他們會露著貪婪的目光,伴著飢餓與對美食的期待看著我這身剝光了皮毛,赤裸裸的露著紫色血管和紅色肌肉的屍體。也許他們會像野獸在戶外饕餮一樣先從我柔軟的內臟開始吃,他們的牙齒像是鋸齒一樣來回的咀嚼著我的心、肝、肺……他們會一點一點的肢解我的身體,頭,四肢,肋骨,就像他們吃豬肉,羊肉一樣,把我的身體分成不同的部分賣給不同的享受肉慾的人們。這些人在購買我的肉體時或許還會討價還價,或許還會問這是不是真的狗肉,是不是新鮮的狗肉。可他們沒有任何人會關心這狗沒死之前有哪些遭遇。人嘛,終究是文明的,他們的文明不僅體現在他們的禮儀上,也體現在他們對食物的不懈的追求之中。他們當然不會像荒原上的野獸那樣在屍體上啃食生肉,他們會用上五花八門的廚藝把我們的肉體做成他們喜歡味道。他們會把我的被肢解的身體做成不一樣的狗肉盛宴。他們會吃我的頭,我的四肢還有我的肚子,他們吃到我的頭的時候是不是會被我那鋒利的獠牙給嚇到呢?

  想到這,我已經疲憊到全身毫無力氣了,我太累了。疲倦,無處不在的疲倦包裹著我,我像是懸空了一般,被疲倦托起。可是不知為何,越是疲倦,我的頭腦卻越是清晰,清晰的仿佛這一生的點點滴滴都匯聚到了頭腦里,一切都仿佛剛剛經歷了一般,從我的斷乳以後開始的童年,到我的被禁錮的成年,再到我的還沒有到來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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