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中,德妃放下茶盞側身看著。越發消瘦的胤禛忍不住暗自嘆氣。
她這個兒子自小便不在膝下,就算是孝懿皇后去世了,胤禛年紀也大了整月住在皇子所里,隔幾個月才能見到一次,感情自然沒有和十四那般深厚。
可怎麼著也是自己的親兒子,而且他娶的福晉、側福晉都是她烏雅成璧的表侄女,可謂是親上加親,所以即便沒有對14那樣深刻關注,對於這個長大成人的四兒子,德妃也是頗為關心的。
「斯人已逝,你也該打起精神來了。萬不可這般消磨度日,不說別的,柔則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如此。」
胤禛沉默的點頭,手上的佛珠依舊轉個不停。德妃微微皺眉,她始終覺得這個兒子太過冷硬,一點都不像她的14那般活潑開朗。
「二阿哥情況如何?身子可好些了。」
提到那個孩子,胤禛的神色略微柔和了一些:「謝額娘關心,那孩子如今能吃能睡,已經好多了,兒臣親自在主院旁邊開了一間房間,專門給孩子居住著。」
德妃聽了卻是頗有些不贊同:「你一個大男人為何要自己養孩子?宮中又不是沒有奶娘宮女,實在不行也可以交給宜修來教養。她好歹是柔則的親妹妹,這孩子親姨母總不會害他的。」
胤禛卻拒絕道:「額娘,菀菀死的蹊蹺,不說別的到底誰指使那賤婢在軟榻上動手腳,以至於菀菀月份大了還要摔一跤,導致難產。
宜修我也不願意這樣想她,只是弘暉的事情到底是在宜修心裡插了一根魚刺,如果……」
「你是想說宜修因為弘暉的事情懷恨在心,所以加以報復是嗎?」
胤禛默不作聲,但他沉默的態度卻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德妃嘆了口氣,其實她對這件事心裡也有些打鼓。如果換作是她自己。估計都恨不得要咬碎柔則的脖子。只是從她在胤禛府上埋下釘子傳過來的消息來看,宜修的確沒有動手。
德妃不知道是宜修手段高超,還是她真的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不管怎樣就算是真動手了,她也一定要變成假動手。
「你說她是害死柔則的兇手,有證據嗎?」
胤禛手上的佛珠轉的飛快,德妃看他這樣子,便知道僅僅只是猜測而已。
「沒有證據,那就只是你的揣測,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懷疑你就這般忌憚宜修。老四啊,你覺得你做的很對嗎?」
見胤禛還想說話,德妃直截了斷的打斷了他:「就算宜修心有怨恨,這件事罪魁禍首難道不是你嗎?我早就提醒你不要太過寵愛柔則,你覺得你能護得住她,可現在呢,結果是什麼?」
「更何況,那苗氏不也因為柔則的原因而流產了嗎?如果柔則的死,真的有真兇。那苗氏也逃不脫干係。」
胤禛心裡很亂,他也不願意相信一個陪伴他多年的女人會是殺害自己親姐姐的兇手,而當德妃拋出另一種可能之時,胤禛下意識的就往那個方向想了。
「額娘說的不錯,苗氏確有這種可能,只是兒子讓蘇培盛查了半天,也沒能查到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說到這一點,德妃眼神也狠厲起來,她不信苗氏經歷了這麼大的波折之後會原諒柔則。
而且讓一個丫鬟去動主母房間裡的軟榻,這種粗糙的計謀怎麼看也不像是心細如髮的宜修會做的。
只是她沒有想到苗家的能力居然這麼大,可以把事情掃尾的那麼乾淨。
「既如此,那我這裡再借幾個人給你好了。不管怎樣,此事一定要查個乾淨,絕不能讓那種惡毒之人禍害你的後院,傷害你的子嗣。」
胤禛挑挑眉,他沒想到這次進宮居然還能意外收穫。見德妃這麼關心他,心底默默升起一股暖流。
他站起來行了一禮,表示對德妃的感謝。德妃眼中浮現一抹淺淺的溫柔,將胤禛給扶了起來,隨後母子二人又交談了幾番。說著說著,德妃看似無狀實則有意的試探了句。
「說起來,柔則過世也有段時間了,雖說你要守妻孝,但好歹是堂堂皇子,家中不能無主母管事。這繼福晉的人選,你可有了?」
此話一出,頓時全場安靜。德妃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在她眼中這件事情再正常不過,即便是深愛大福晉的大阿哥,在大福晉死後,不也趕緊娶了繼福晉嗎?
男人嘴上的愛都只是說說而已,該娶的還是會娶。
胤禛沉默了許久後說道:「兒子之前沒有想過這問題。額娘剛剛問我,我才想了想兒子短時間之內不想續弦。」
德妃一驚,難不成胤禛對於柔則的感情晉升到這種程度?連忙勸道:「你對柔則的感情這般深為娘我很感動,只是你可想清楚。
你堂堂的四貝勒,家中若無主母的話,往後宮廷盛宴、各種交際往來派誰來主持?不管是宜修還是苗氏,到底是側福晉名不正言不順。」
「而且你皇阿瑪也未必可以容忍你做一個情種,要知道當年你皇祖父就是獨寵董鄂妃,鬧得全宮上下不得安寧。
你皇阿瑪這些年來,不管是對他自己還是對於兒子們,都是允許你們花心貪色,但絕不允許再出現一個專情之人。」
胤禛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只是柔則新喪,他實在沒有那個心思再娶一個妻子回來。可是若要從現有的兩個側福晉之中抬一個上來,他心底還是有些遲疑。
「苗氏先惹了柔則不快,再加上她本身性格也張揚跋扈不是一個安分的。當側福晉也就罷了,頂多在府內丟臉,做福晉卻不成。」
眼見著胤禛否認的苗氏,德妃激動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那宜修呢?宜修入府多年,況且你當年也承諾過生下皇子便立她為福晉。
後來雖然因為柔則的原因,你違背了誓言。在這些年來,她教養孩子,管家理事從沒出過差錯,我覺得宜修很好啊。」
「正是因為虧大了宜修,所以兒子才有些遲疑。先不提菀菀的事情,弘暉是我的長子。一旦宜修繼任福晉,那他就是嫡長子,可這樣一來我與菀菀的二阿哥該如何自處呢?」
德妃一愣眼神中略有些詫異,她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德妃甚至在想會不會胤禛覺得當時紅輝在那場高燒中死去了,他就能鬆一口氣了,至少沒了兒子的宜修就能安安心心的幫他養孩子。
想到這裡,德妃心底發寒,她越發覺得這個兒子過於涼薄了些,還是自己的老14更加可靠。
德妃面色微僵,眼底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溫柔:「既如此,那你就回去好好想想吧,反正要守一年的妻孝,你皇阿瑪那邊我來幫你說,暫時沒人會逼你。
只是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兩個都不選,那你皇阿瑪一定會在朝中另外選一個高門貴女給你做繼福晉。到那時,那位新娶的繼福晉能不能容得下你的二阿哥,可就未必了。」
胤禛再次站起來向德妃行禮表示感謝,德妃淡淡的將他扶起來,剛想要再說幾句客套話,就這樣從門外跑進來一個身影砰的一下撞到她身上,德妃差點沒站穩,還是在胤禛的幫助下才被扶起來。
見德妃站穩了,胤禛扭頭看向闖進來的人忍不住皺眉斥責道:「一天到晚沒個正形,你都那麼大了,怎麼還是這般沒規矩,差點撞到額娘不知道嗎?」
十四阿哥胤禎,卻是不屑的撇撇嘴,抱著德妃的胳膊撒嬌:「額娘兒子不是故意的,額娘就原諒兒子嘛,好不好?好不好?」
德妃笑得溫柔寵溺點點他的額頭:「你啊,就跟個炮仗似的每天風風火火的,也難怪你皇阿瑪總是要斥責你,得好好改改才行,不能這麼胡鬧了。」
胤禎又一通撒嬌賣乖哄的德妃好不開心,隨後用眼神隱晦的挑釁著胤禛。
胤禛將這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收入眼中,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心底里暗恨。
他每次來到永和宮和德妃都聊不上幾句,偏偏德妃對這個弟弟寵愛有加,這讓從小失去養母,又不與生母親近的胤禛怎麼不嫉妒?
德妃剛剛被小兒子哄的高興,就收到了來自竹溪的眼神示意,見大兒子略有些不快便收起神色來。
「別鬧了,你四嫂剛剛過世,你四哥心情不好,可不許再調皮了知道嗎?」
胤禎只能站好姿勢,隨即又瞥了胤禛一眼心底不屑的撇撇嘴:一個女人而已,至於嗎?
胤禛不想再看這副母慈子孝的樣子,隨意的向德妃行禮告退,得到德妃首肯之後,這才離開永和宮。
只是走向門口之時,耳畔依舊傳來了胤禎和德妃嬉笑打鬧的聲音,聽得他心底越發生疼。
胤禛帶著德妃給的人緩慢的回到自己的府中,他習慣性的走向柔順堂,想要找裡面的人傾訴自己的心聲,只是剛一進去便被裡面的冷清給驚醒了。
是啊,他的菀菀已經去了,只留下一個孩子給他,從今往後他想找人說一說心聲都找不到了。
現在又能找誰呢?苗氏,怎麼可能?宜修,她願意聽他的嗎?
胤禛心底煩悶,先去趟主院看望了一眼自己的二兒子,那孩子經過細心的調養之後,總算變得白白胖胖起來。
胤禛把他抱在懷裡的時候看著,孩子那白嫩的臉龐,總是想在其中找尋有關自己髮妻的影子,只是這個孩子似乎更像自己一些,反倒讓他有些遺憾。
「唉,你呀,倒是沒能遺傳到你額娘的美貌。也罷,以後就健健康康長大,將你額娘的血脈流傳下去。」
和二兒子玩耍了一會之後,胤禛這才不捨得將孩子放下,去書房處理公務。
因為柔則去世,他耽擱了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公務堆的有小山那麼高,胤禛進入工作狀態,在書房一待就是兩三個月。
期間有不少女人打著關懷胤禛的目的送了不少湯水點心,剛開始胤禛還會照單全收,後來實在被煩的不耐煩了,那些東西都全部便宜了以蘇培盛為首的小太監們。
宜修等人也不是沒想要進入書房看望他,但都被胤禛給打發回去了。也就只有偶爾的時候,胤禛會主動去看望弘暉和二阿哥這兩個孩子,其他人則是完全見不到他。
為此,整個後院都是哀嘆不已,她們原以為柔則不在了自己好歹也能分到點肉,現在倒好連湯都沒了。
苗氏尤其憤恨,她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間裡痛罵詛咒柔則,覺得是這個賤人搶奪了胤禛所有的目光。
現在人都死了,居然還能勾引的胤禛連後院都不肯來一步。珊瑚每天看著她發瘋,心底的後悔就越發濃烈,她想要找尋後路,卻不得其法,只能陪著苗氏一起瘋下去。
而弘暉也等來了胤禛承諾的夫子,雖然年紀尚小還離不得母親,但每日白天去前院上課,晚上回來接受母親的投喂,這樣的好日子可以說讓弘暉這個小豆丁流連忘返。
宜修在發現兒子這麼喜歡學習的時候,心底的驕傲無以言表:「剪秋看看,這就是我的兒子。天資聰穎勤奮好學,等他再長大一些,必定會出落的極為出色,成為我們大清的棟樑之材。」
剪秋微笑著恭維道:「那是自然,等到之後貝勒爺將您列為繼福晉,那咱們大哥既是長子又是嫡子,身份是何等尊貴呀?估計二阿哥拍馬都不及。」
宜修被剪秋的馬屁拍的十分高興,只是提到繼福晉之事時,宜修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之前,德妃娘娘試探了一下貝勒爺,卻是半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貝勒爺究竟是會立我為繼福晉還是苗氏,又或者直接從外面迎娶一位進來。」
其他的也就罷了,但這福晉之位只能是她的,也本來就應該是她的,如果不是長姐橫插一腳……
剪秋見宜修的神色越發深沉起來,便打算轉移她的注意力:「說起來,這福晉之位空了出來,恐怕惦記的人也不只是咱們,那苗氏家世也不算差,若非困於漢軍旗的身份,恐怕咱們也未必敵了過她。」
宜修眼神滿是輕蔑:「就她?也配跟我爭,哪怕她不是漢軍旗,就她那樣的腦子也不配占這個位子。」
剪秋立刻走上前來詢問:「那主子,咱們是否要?」
宜修眼中神色翻滾,心底的惡意如烏雲一般越積越厚。就在她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股清涼之意,隨即她又立刻回想起當日向觀音菩薩許下的承諾,頓時後背便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後來又做一件污穢之事,你的兒子將會受到千倍萬倍的懲罰。」
她怎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雖然不確定這個毒誓是否會靈驗,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弘暉可是她的命根子絕不能因為任何原因出事。
「等等!先不急,咱們在這種時候絕不能著急,正所謂一動不如一靜,先看看苗氏如何行事,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剪秋雖不明白宜修為何突然轉變計策,但她一向忠心於宜修,自然不會多嘴詢問。
「是,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