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會討厭我嗎
謝淵足足睡到了八點半。
他被林與卿推醒的時候,眼前依舊一片黑暗,揉著額頭坐起來,謝淵的聲音裡帶著點鼻音:「還是看不見。」
鏽兒懶得上去睡自己的床,就一直坐在謝淵床邊,聽到這句話,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要是復明了就好了,視覺這麼重要,一直瞎著,總覺得不靠譜,他可是要和謝淵一起行動的人啊。
而且……
鏽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新的裂口開在了肚子上,已經用林與卿提供的繃帶包了起來,這種循序漸進的傷口無法治癒,但有了繃帶,他的痛感小了很多。
只是下一道傷口就不知道開在哪兒了,尋找貢品……越快越好!
林與卿突然道:「摸肚子上的傷口乾什麼?還疼?」
謝淵正準備下床,聞言微不可查的頓了頓,換了個姿勢。
鏽兒卻不知道林與卿在明目張胆的通風報信,只以為自己竟然被關心了,感動地說:「不太疼,但是我慌。」
然後又將感動回報到了謝淵身上:「謝淵,你怎麼樣?」
謝淵:「不太好,第二道傷口出來了。」
鏽兒抱著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著急的想法,高興地問:「在哪裡?給我……」
「屁股上。」謝淵簡明扼要的三個字,讓氣氛逐漸古怪。
林與卿閉了閉眼,這一次, 他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了謝淵的行為和說法。
真刺激。
鏽兒無語凝噎, 半晌懷疑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謝淵空洞的目光朝他「望」來,不需要鏽兒再質疑,他手搭在牛仔褲拉鏈上:「想看看?」
「不不不不用了。」鏽兒連忙擺手,最後只能真心實意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擔憂, 「你之後要是裂到那裡了, 不用忍著,叫出來我也不會嘲笑你的。」
林與卿笑眯眯地聽著, 滿腦子都是鏽兒描述的那個場面, 差點沒繃住。
謝淵淡定得不行:「謝謝理解。」
然後轉頭:「幾點了,其他人都走了?」
他感覺到宿舍里只剩下零星的人類氣息, 其中還包括柳鶯鶯和小情侶。
那些公會的人, 似乎都不在了。
「還有半個小時到九點,街上的街坊鄰居已經出來了,他們去各自探聽消息,誰像你們這樣不慌不忙啊。」一直旁聽著幾人對話的秦玉碎忍不住笑道, 「謝淵, 屁股是大事, 還是用繃帶抑制一下傷勢比較好哦~」
就連柳鶯鶯都輕輕笑了一下。
女生在這方面, 極有可能比男生還懂, 柳鶯鶯半個身體探出床鋪,雙臂搭在上鋪防止摔落的鐵護欄上:「是啊, 最後疼起來可別留下什麼陰影。」
自己找的藉口, 謝淵自己可不會嫌棄,他一邊冷冷回應了一句「不勞費心」, 一邊站起身,抬腿就往宿舍外走去。
行動靈活, 一點兒都不像看不見。
鏽兒急忙跟上:「你的眼睛……」
謝淵精準避開了障礙物,甚至在宿舍門前停下, 準確無誤地搭上了門把手:「走過一次的路還需要看?」
不需要嗎?鏽兒在心裡反問一句,深深意識到了差距。
林與卿慢悠悠跟上, 這一次, 他直接將羅盤掛在了腰間:「你那工作需要用到眼睛嗎?」
他畢竟沒見過謝淵湊在桌子上清理碎瓷片的樣子。
謝淵給出了一個有點奇怪的, 似是而非的回答:「我會讓它變得不需要的。」
上午9點到下午3點是工作時間,而3點過後直到晚上10點, 都是自由活動並且街坊鄰居也都在的時間。
按照正常的邏輯, 一天的時間分配應該是這樣的——
早上6:00~9:00,進行上一天的情報交流;9點至下午3點工作, 順便可能接到鄰居的委託;3:00~10:00自由探索,也是一天的重中之重, 任何額外的收穫基本都得從這個時間裡擠。
10點到凌晨2點,晚上的工作, 2點過後,睡覺。
工作是硬性要求, 這些時間只能在鋪子裡浪費掉, 大概會有很多人對此有所抱怨,但謝淵卻很清楚, 怪談不可能要求參與者長時間待在一個沒有收益的場景。
機制使然,這是怪談的邏輯, 基站招收的參與者們可能沒有去總結過,但謝淵十分確定,因為他前七年乾的就是這個。
所以占據了足足十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不可能毫無作用,而是萬分重要, 他不打算利用這個時間段做別的事。
工作時唯一能接觸的就是店裡原本的老闆或員工, 當大多數人認為這是威脅時, 卻忽略了這些原住民本身能夠帶來的收益。
老闆和員工,就是工作時間的信息源頭。
程小姐昨天就給了他宿舍的規則紙不是嗎?
這個道理鏽兒一開始不太懂,急著要去找貢品,但謝淵用一種「你怎麼那麼白痴」的表情大致地、簡略地說了兩句之後,鏽兒也蔫蔫地懂了。
謝淵踩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前進得很果斷,只是大約過了20多米,他的步速瞬間慢了下來,微微錯了錯身,走在了林與卿旁邊。
「怎麼?」林與卿知道謝淵在想什麼, 但還是想調侃一下。
「……糕點鋪老闆娘在嗎。」謝淵輕聲問。
那個殭屍女的仇恨可還鎖定在他身上呢,他現在看都看不見,再遇上像殭屍那種速度飛快的東西, 真躲不過去。
「臉皮都剝了,你還怕她?」林與卿語調欠揍,好在顧及到謝淵的心理健康,沒逗多久,他便好好回答,「在,不過她很忙——應該沒空理你。」
鏽兒順著林與卿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個相貌普通的中年女人正彎著腰,在鋪滿了麵粉的台子上用模具做糕點。
那女人的面色陰陰沉沉,一副脾氣不怎麼好的樣子,腦後扎著一條粗粗長長的麻花辮,由於著急幹活,她一眼都沒有往門外看。
鏽兒疑惑道:「這個老闆娘的面相好兇,她在做糕點誒,話說店裡怎麼什麼糕點都沒有……」
謝淵默默又朝著林與卿側面躲了躲。
因為糕點都被他拿走了。
他還沒付錢。
現在那些糕點應該就放在七爺閣的櫃檯底下,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但讓林與卿看著總歸是最安全的。
然而王記糕點鋪被他這個土匪洗劫一空之後,老闆娘就沒有東西可賣了,難怪要加班加點地做糕點。
「別擔心。」林與卿配合地側過身子,他本身就個子高大,身形比起謝淵的勻稱來說肌肉塊頭要大一點,主動遮擋,只要謝淵走在側面,就不會出現在老闆娘的視線範圍里。
「看來老闆娘白天還會是我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打更過後才會變成前後都是馬尾的殭屍形態,只要你不在她面前嘲諷,她應該沒法找你麻煩。」
「你們和她有仇啊?」鏽兒意外,「還殭屍形態,老闆娘是僵……」
話還沒說完,一股讓他毛骨悚然的感覺驟然從王記糕點鋪里傳來。
他受到驚嚇般轉過頭,就見老闆娘正用一種看食物的目光看他,不僅僅是不舒服,甚至是恐懼。
鏽兒微張著嘴,僵硬地加快了腳步,用氣音說:「她看我了,是不是聽到我說話了!」
「可能哦~說不定已經記上你了呢。」林與卿看到謝淵蒼白的臉色,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一挑,「謝淵你說,要是她殺了鏽兒,是不是就能消氣了,你就安全了?」
謝淵:「說不準。」
「那我把鏽兒送到她面前讓她殺?」
鏽兒:「喂,喂!我還在這裡呢,不要當著我的面說這麼恐怖的事啊!」
林與卿輕笑:「開個玩笑。」
鏽兒吞了口唾沫,認真地盯了一會兒林與卿的神色,然後悲哀地發現,這傢伙可不一定是開玩笑。
傳聞中,有關林與卿的情報都是說,他獨來獨往的,最不在意臨時隊友的死活,行事作風都帶點惡趣味,和他一起進入怪談的人每一次都會死掉大半,有時候甚至連講述者都死了,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
鏽兒也不知道這個謝淵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突然變成了林與卿的隊友,只覺得林與卿不可能對別人這麼和善。
要麼林與卿對謝淵別有所圖,想得到謝淵擁有的某個東西,要麼就是林與卿一直在逗謝淵,滿足惡趣味,實際上根本沒那麼在意。
話說謝淵難道就感覺不到嗎?林與卿言行里時不時暴露的那種漠視人命的態度。
鏽兒擔憂地望著謝淵,這次和他合作的人其實是謝淵,無論林與卿什麼意思,他都希望謝淵能安全,起碼和他一起找到貢品再說。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得安全!
心念急轉之間,鏽兒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只要後面林與卿試圖接近他,那一定就是要對他下手了,他得好好黏在謝淵身邊才行!
起碼林與卿現在不想在謝淵面前暴露自己的壞不是嗎?
打定主意之後,鏽兒往謝淵身旁湊了湊,並且伸出手扶住謝淵的胳膊:「這條街太長了,你肯定不記得所有的路,我扶你吧。」
謝淵以為鏽兒是對祭拜白無常後遺症的那幾道傷口有所懷疑,便順勢讓他扶住了,還隱晦地做出了一種走路不太方便的模樣。
王記糕點鋪很快被甩在身後,更多熱絡的聲音使長街變得熱鬧起來,如同荒寂之地突然與人間重合,煙火氣息撲面而來。
「熱騰騰的包子!來一個嗎?肉餡菜餡都有!」
「今天想吃細面,老闆來碗細面!」
聲音最大的永遠是賣食物的鋪子,而售賣文玩字畫的則安靜得多。
謝淵鼻尖飄入了肉包子的味道,一種幾乎完全被遺忘的感官突然重新被記起。
「好餓。」
意識到這一點後,謝淵的肚子恰巧咕嚕嚕了一聲,發出了飢餓的呻吟。
「怎麼說來我也有點餓了。」鏽兒嘀咕著,摸摸肚子,卻隔著衣服摸到了肚子上纏著的繃帶,頓時疼得腦子一清:「不對呀,你看這包子鋪的招牌是早餐鋪,但是早上它又沒開門。」
「真算起來,我們也有兩餐沒吃了,餓很正常,但我的建議是,最好先別吃。」林與卿看著充滿煙火氣息的長街,幾乎人來人往,多出了許多昨天沒有見到過的原住民。
這些原住民似乎並不在長街里工作,只是像現實中的遊客一樣,逛到了長街,他們碰到感興趣的就多看看,之後,又會從兩頭的出口離開。
這些人里有完全正常的,也有一眼看去就非常古怪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實際上長街中的各個店鋪開設的意義就是這些遊客。
他興致上來了點:「小芳的男朋友會不會混在這其中,根據關鍵詞,她男朋友應該要買禮物去看她,我們可以盯一盯買禮物的年輕男遊客。」
鏽兒不知道林與卿在說什麼,因為充其量是臨時合作,他們可沒有互通任務。
但謝淵知道啊。
他太陽穴突突一跳,想起自己還要買禮物,還要想辦法避開林與卿和小芳相認,或是利用鬼自身的規則徹底讓小芳消失。
真頭疼。
過了一會兒,謝淵的瓷器鋪先到了,兩個眼睛透亮的人將謝淵帶了進去,時間距離九點已經所剩無幾,他們匆匆告別。
「這是怎麼了?」程小姐看著被扶進來的謝淵,手裡的扇子悠閒從容地扇著,「腿受傷了?」
「是眼睛。」謝淵順著她的聲音往她那邊走,進入工作狀態,略有點可憐的說,「程小姐,你說的沒錯,我真的很倒霉。」
「昨天晚上我被一個奇怪的新娘當做了轎夫,背著找到了丈夫所在的靈堂,結果本來答應的到地方就放我走,新娘卻臨時反悔,說讓我做他的新郎。」
「我沒有答應,她問我她長得那麼好看,為什麼不娶她,我情急之下只能說見過比她長得更好看的……」
一陣間歇很長的停頓。
程小姐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就當聽故事,但哪有故事聽到一半就不講了的呢。
「之後呢?」
如果楊穹、柳巷、謝霜等任何一個人在場,絕對都會被謝淵現在的表情驚出一身雞皮疙瘩。
好傢夥,業務升級了!
不僅可以努力工作,甚至願意為了工作犧牲這麼大——
謝淵悲傷地苦著臉,像一個給家長打報告的小朋友,又慫又理直氣壯:「之後那個新娘問我是誰長得比她好看,我一時之間只能想到程小姐,結果就——她非常生氣,用簪子戳瞎了我的眼睛,說是讓我什麼也做不了,要程小姐討厭我。」
他小心翼翼抬起頭,沒了神采的空洞目光演起這種戲碼來得天獨厚:「程小姐,我眼睛瞎了,不能幫你洗瓷片,你會討厭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