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下過一場秋雨，地面還是濕的。雨後清新的空氣撲在臉上，有樹和草的味道。
路兩邊是一排排黑瓦白牆的小平房，挨家挨戶都在檐下掛了成串的黃玉米和紅辣椒，憑添一抹收穫的喜色。
性能老舊的拖拉機「突突突」前進著，穿過這片陌生的村莊，繼續往山里前進。
禹周和抬手看了看表，八點半，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應該能及時趕到。
今年他去報導，到了大四，畢業有實習要求。
動物科學這個專業不好找工作，實習基本上就那幾個方向，養殖場、飼料廠、檢疫站，五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
一般學院會負責分配，不過禹周和要去的母豬配種和繁育基地，是教授特別介紹的，地址在濱海市鄉下一個叫龍棲岩的地方。
他沒聽過這個地名，電子地圖上也搜索不到具體位置。繁育基地應該也知道這個狀況，所以才打電話，讓他先坐城鄉巴士到龍口縣公交總站，會有人來接。
等從銀色小麵包車上下來，就有一個包著花頭巾的青年熱情洋溢地上前打招呼。
「嘿，你就是族長要我來接的人吧？我見過照片了，沒想到真人更好看！」
可不就是好看，青年想，眼前這人從下車開始到站在走廊下等的那幾十秒里，就有好幾撥姑娘臉紅紅地偷瞧對方了。
禹周和沒在意青年說的後半句，只以為他說的組長，是基地某個繁育小組組長的意思，點點頭，「你好，我叫禹周和，是過來報導的。」
「可算等到你了，別客氣，先上車！」青年笑著打了個響指，帶人尋到停在巷口的坐騎。
「為了迎接你，我可是把族裡最好的車都開出來了。」
禹周和順著方向看去。
只見一輛通體海藍、清澈透亮、啟動前需手搖蓄力、可行駛上百公里的，拖拉機。
青年驕傲地撫摸車頭，同時看著禹周和，似乎在等他表態。
這種款式差不多十年前就被淘汰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看樣子養殖基地的經濟水平不太好……
禹周和盯著車身被擦拭到褪色的一小塊鐵皮，略一沉吟，豎起拇指，「好車！」
青年滿意地笑了。
他名叫董明躍，性格開朗，話也多，一路上都在說些有的沒的。
「哎，讀大學累不累？我不是讀書的料，高中畢業就回家幹活了，特別佩服讀書好的人。」
「分專業吧，我讀的專業還行，人少，沒太多壓力。」
農大這一屆本科生算上他總共就八個，加上隔壁動物醫學的也才不到二十人。
董明躍又問：「對了，聽說你剛得了全國大學生畜牧技能大賽一等獎，這個是比什麼的？」
大概是教授在推薦時跟基地負責人說起過。
禹周和半閉著眼休憩，隨口答：「雞精.液採集、品質檢測和人工授精，比誰做得又好又快。」
董明躍單手撓頭，「……雞不會難受嗎？」
禹周和停頓片刻，「那，下次我問問？」
董明躍哈哈大笑，又換了話題：「對了，族裡人知道你要來幫忙可開心了，那些幼崽我們可搞不定。族長說了，必須要專業的來才行。」
禹周和好奇他們的繁育規模，「這一胎基地一共產了多少豬崽？」
母豬一般年產兩胎，秋配春產和春配秋產，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是秋季剛產完豬崽的時候。
新生仔豬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降低成活率，必須加強管理。如果規模大的話，這時候確實需要人手。
豬崽？董明躍表情有些古怪。
難道族長已經不擇手段到這種地步了？
拖拉機只有一個駕駛位，董明躍坐在前面，沒有回頭。禹周和看不見他的表情，也沒聽見回答，還以為自己聲音太小，又提高音量問了一遍。
董明躍支支吾吾，「大概，七八頭吧……」
禹周和微微睜大眼睛。
才剛剛夠一窩的數，只要是有養殖經驗的人都能搞定，竟然還需要額外招人？這實習是教授幫忙安排的，應該不會是騙子吧……
別看董明躍大大咧咧的，在觀察氣氛上卻是個好手，注意到禹周和的沉默，他連忙轉口：「剩下的還沒生呢，都在拖著等你。而且我們那兒山清水秀，生活特別美，你一定會喜歡的！」
禹周和含糊應了聲，決定看看再說。
此時拖拉機已經開進山路，穿過瀰漫的霧氣，在差不多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
他跟著董明躍來到一座獨棟小院，穿過庭院，兩人進入大廳。
一個穿長衫大褂的男人從屋裡頭走出來。
董明躍出聲：「族長。」
男人看上去四十來歲，個子不太高，有些微胖。看見他們，樂呵呵的，「來了。」
「您好。」禹周和沖他點頭示意。
男人笑得跟彌勒佛似的，「路上辛苦了，我姓董，董必應，你跟明躍一樣叫我族長就行，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
禹周和後來才知道，龍棲岩這地方的人差不多都是董姓，只有少數人是外姓。而且外姓的基本上沒留在村里，都外出工作了。
進了裡間，董必應開口，「周和，我這麼叫你不介意吧？」
禹周和笑，「沒事，您隨意稱呼。」
他皮膚白皙，五官出眾，又天生有一雙笑眼，彎起眼角時格外好看，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董必應滿意地點點頭，開門見山道：「我先給你介紹下這兒的工作，主要是照顧幼崽，其他沒什麼規矩。不用打卡，事情做完了就可以休息，要是有事需要離開，跟我請個假就行。你來的話我們會安排住宿，加上餐補一個月工資三千五。」
這麼高的實習工資，還包住宿，禹周和心動不已，聽完已經在心裡海豹式鼓掌了。
講完這些，董必應想了想，又問道：「會做飯嗎？」
禹周和點頭，能做些簡單的飯菜。
董必應繼續說：「那行，山上食材挺多，附近還有塊菜地，可以免費摘。要是你不想做，也可以不要每月五百塊的餐標，一日三餐我找人幫你做。如果還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能做到的我們都可以幫忙解決。」
禹周和想了想，決定做飯還是自己來，想吃什麼吃什麼，又省錢又自在。
等人介紹完，他問：「是不是今天就入職？我能先去看看基地嗎？」
先了解舍飼環境和幼崽狀況，才好確定培育重點和方案。
聽見這要求，董明躍有些著急，對族長狂使眼色。
哪有什麼母豬配種和繁育基地，要是帶人過去，一切不就穿幫了嗎？合同還沒簽，人跑了他們都沒地說。
董必應卻好像胸有成竹，當沒看見他的暗示，咳了一聲，說道：「可以，不過我們這裡是秘密養殖，一切都遵循保密原則，你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難不成是養了什麼野生保護動物？要是穿山甲之類的，我是舉報呢還是舉報呢？
對上董必應和藹的視線，禹周和壓下心頭想法，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於是三人結伴出門。
禹周和以為會有些距離，沒想到從小院後門出去，拐過一個彎就到了。
他們站在一個山洞面前。
禹周和頓住腳步，抿唇沉默。
豬舍呢？柵欄呢？設備呢？
一個山洞就想打發他，是看不起人，還是看不起豬？
董必應打開手電筒，照亮內部。三十來平方米的空間，邊上一張長條形石床，上面鋪滿稻草和樹枝，搭成一個鳥巢一樣柔軟的窩。
他負著手，轉身道：「周和，你來看看。」
禹周和走近。
「我想讓你幫忙養的，其實不是豬，而是這些……」
只見稻草窩裡，放著五六個成年人巴掌大小的蛋，親親密密一個挨著一個。
「這是……鴕鳥蛋？」
大小和顏色好像又有點不一樣，禹周和不是很確定。
董必應沒有直接回答，只說：「陳教授推薦你來的時候，說是你一定能照顧好這些蛋，直到它們都孵出來。我相信他，所以也相信你。」
聽了這話，董明躍幾乎要拍手叫好，姜果然還是老的辣，想到拉陳叔出來增加可信度。
果不其然，聽到陳教授這三個字，禹周和表情鬆動了許多。
既然教授知道這些蛋的事，那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他不懷疑對方說謊，畢竟這種話是不是真的一問就能知道。
禹周和盯著這幾顆蛋看了會兒，轉頭再次確認，「真的一個月三千五，還包住宿？」
董必應斬釘截鐵：「對，你要是答應，可以先預付一個月工資。」
「好，」禹周和點頭，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您看，是微信還是支付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