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維斯大人:
我已經離開了。
啊,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想要離開人世的想法。只是指京極屋而已,花街只需要年輕的女子,而我已經上了年紀,自然不會呆在這裡了。
想必我不說,您也是知道的。
我愛著您。
這大概是最值得我驕傲的事情。
我不願意以衰老的面容面對您,如果您是常人——會老會死的人類,我會欣喜萬分的留下來。當然這也並不是羞愧,只是不願意勞煩您照顧將要踏進棺材的我罷了。
丙說人的思念足夠強,也許在死後可以變成妖怪,不過變成妖怪的人類會忘記生前所有的事情。
這實在是玩笑話。
如果是要比思念和愛意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會輸呢?
就算忘記了所有,又怎麼會不記得您呢。
不過事關未來能否繼續和您在一起,還是應該慎重起來。
所以直到死去前的最後一秒,我都不會停下腳步,我將踏遍整個國土,去尋找變成妖怪的方法來增加成功的機率。
在這裡用這封信代替告別的話語。
如果您願意的話,請等著我。
明紗留。
「就是這樣的一封信。」時律慢慢的說。
「這是叫做明紗的花魁寫的嗎?」緣一安靜的坐在迴廊里,聽活了幾百年的吸血鬼講述平安時期的故事。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冷淡,眼睛裡終於有了情緒的起伏,這個故事裡的每個人物都那樣的鮮活而有特色,對自出生起就沒有踏出過繼國家族領地的緣一有著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仿佛可以隔著時光看到京極屋花魁伏在桌前優雅書寫的樣子,雖然容顏不再,但卻依舊比誰都要美麗,神色倨傲而又冷淡,只有提到心愛之人時眉眼才回稍稍柔和。
「她成功了嗎?變成妖怪?」
「我不知道。」時律說,「但是我會等下去的。」
「她……就好像母親一樣。」緣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繼國夫人身體不好,不被家主尊敬,也出不了門,但她卻給幼小的緣一撐起了一片完整的世界,緣一初次在她身上體會到了如同飄落之櫻一樣的美麗。
屬於大家閨秀的,優雅沉靜的美,像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同時還被雕刻家細細融合了母親的愛進去。
明紗是充滿生機的,張揚而又澎湃的美麗,自然和繼國夫人是不同的,只是緣一還不會形容而已,只能憑藉直覺這麼說。
時律笑了笑,沒有糾正他的看法。
「明紗啊,那次百鬼夜行之後,她繼續在京極屋生活,容顏不再時就自己一人離開了。我在某一天去找她,才發現了這封信。」時律說。
「那叫良子的女孩被……」
時律點了點頭。
「你告訴良子了吧。」小小的孩子目光無神的盯著遠處剛發芽的一棵樹,過了一會才開口說話,「如果感覺危險的話就去找你。」
「……啊,我最後找到了帶血的腳印,是朝著我臨時居住的旅社去的。」
緣一併沒有譴責時律的意思,他只是單純的陳述這一事實,卻意外的直指中心。
良子對他的信任,時律的悔恨,還有這令人悲痛的事實。
「你後悔沒有殺了他嗎?」
「不。」時律揉揉緣一的頭髮,笑容溫和,「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做出可惡的事情來,我是把他當做普通的孩子來看的。」
「有傾向但是沒有做的話,就不能那樣看待他嗎?」
緣一許久不曾開口說話,以至於甚至被其他人認為是個啞巴,所以現在他口中的詞語組合起來也有些不通順,不過時律能完美的理解他的意思。
「嗯。」時律說,「這是看待他人的準則啊。」
「我沒有見過鬼。」
「因為繼國家很有名,一般不會有鬼會來的。」
「鬼也會害怕嗎?」
「曬到光的話他們會死的。」時律給他講解道,「如果是猩猩緋砂鐵和猩猩緋礦石所鍛造的日輪刀,斬斷脖子也可以將他們殺死。」
「……我想要殺光所有的鬼,包括鬼舞辻無慘。」緣一突然立下了誓言,「我一定會做到的,希維斯先生。」
「這也是我的目標。」時律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驚訝,繼國緣一,本身就是願意為了他人的幸福而努力的人,「那麼關於自己呢,緣一有什麼願望?」
「嗯。」緣一沉默一會,「我,還想陪著母親,不過等長大了,父親會把我送到寺廟去。」
「不會的,我會和繼國家主說,收你為弟子。」作為繼國嚴勝的劍道老師,時律還是有資格說這種話的,「前提是你願意和我離開。」
緣一愣了一下,遲疑的點頭。
「到時候我們可以遊歷整個國家。」時律恍惚間想起對無慘也做過這種承諾,不過現在的人是緣一,想必是可以實現的,「每隔一段時間就可以回來看繼國夫人了。」
「啊!」緣一恍然大悟點頭,「原來還有這種辦法。」
「你們在幹什麼?」繼國嚴勝站在遠遠的地方,隔著池塘沖這裡喊了一句,然後跑了過來,「希維斯先生?」
看到自己的哥哥過來,緣一又閉口不言,他也許還沒有學會該如何面對嚴勝。
「你已經上完今天的課了嗎?」時律問。
嚴勝站定,雖然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沉穩一些,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眼裡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是的,我來找先生上劍術課。」
「不用休息一會嗎?下午再上課也是可以的。」
「不了。」嚴勝堅定的說,「作為繼國家的繼承人,我要非常優秀才行,不可以浪費時間。」
「真是辛苦啊。但是也要勞逸結合才行嘛。」
聽到自己尊敬的劍術老師這樣說,繼國嚴勝難得開始思考是否真的要休息,「……即使我願意,父親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你的父親今天出門啦。」時律拉著他坐在緣一和自己的中間,「要不要偷懶試試,沒人會發現哦。」
「您怎麼知道的?出門這件事。」嚴勝乖巧的坐了下來,「父親大人他一向很在意行蹤是否保密。」
「是妖怪告訴我的。」時律笑眯眯的舉起一根手指,好像在說什麼秘密。
嚴勝哼了一聲,「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上您的當了。」
時律剛來繼國家的時候,曾經對還很小的嚴勝撒謊。
他非常好奇的問,時律眼睛上纏著繃帶,是不是和強大的敵人戰鬥受傷了。
那個時候嚴勝得到的回答是——時律說,他和安培晴明,為了保護天皇,同大妖怪玉藻前戰鬥了三天三夜,最後雖然贏了,但眼睛被下了詛咒,誰看到了,就會失去摯愛之人。
只有六歲的繼國嚴勝想了整整三天,自己的摯愛之人是誰,既不是嚴厲的父親,也不是溫柔卻沒見過幾面的母親,所以他又信心滿滿的找到時律。
「我沒有摯愛之人!所以請讓我看看先生的眼睛吧!」
這件事被時律「笑話」了很久。
「所以說,先生不想告訴我原因可以直接說。」嚴勝抱著自己的木刀,盤腿坐著,輕輕靠在了緣一身上,「我不會告訴父親大人的。」
因為比起父親大人,我更願意相信您。
時律懂了他的潛台詞,「那真是太榮幸了,所以今天玩什麼?」
「等等,我沒有答應要玩!」
「……」,緣一默默的看著他。
明明他的表情毫無變化,嚴勝卻莫名讀出了祈求,可憐,兄長大人為什麼不答應,我想和你一起玩,兄長大人是不喜歡我嗎等等一系列內容來。
「好,好吧。」他流下一滴冷汗,無奈的答應了。
「鏘鏘,那麼來放紙鳶吧!」時律起身走進了身後的屋子,過了一會取出兩個風箏來,「紅色的是緣一的,藍色的是嚴勝的。」
「希維斯先生沒有嗎?」嚴勝從時律手中接過兩個風箏。
「我可是吸血鬼,很討厭太陽的。」
緣一知道他是認真說的,而嚴勝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隨您便吧。」年長一些的孩子無奈的說。
等他們去了遠處的草坪,房頂上的肥貓才跳了下來,時律穩穩的接住了他。
「啊———」,斑打了個哈欠,「睡的真舒服。」
「已經快到中午了,要吃什麼?」
「饅頭。」
「已經幾百年了吧,那家的饅頭真的那麼好吃嗎?」
「切,你是不會懂的,笨蛋,能開幾百年的饅頭店當然有厲害的地方啦!」
「開了這麼久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我的錢包吧?幾百年持續不斷的供應。」
「哼。」斑氣勢十足的眯起眼睛,「斑大人已經和你交換了名字,區區人類的錢財,和我比起來難道很重要嗎?」
「為了防止你鬧脾氣,我就撒謊吧,當然是斑更重要了。」
「什麼???」
就在斑抬爪子想要揍時律的時候,遠處的風箏升起來了。
紅色的那隻高高的飛著,像是翱翔的雄鷹,後面的飄帶隨風飛舞,肆意舒展著,仿佛在預示一輪太陽將要從繼國家族的束縛中掙脫。
藍色的風箏在低很多的地方磕磕絆絆的飛著。
「紙鳶這東西,真的挺難啊,也許是看天賦。」斑摸著下巴——其實根本碰不到,做出了點評,「那個憨憨的小鬼竟然放的那麼好。」
「緣一其實比嚴勝優秀很多。」時律笑著告訴他。
「哈?」斑不解的問,「他可是連話都說不全,而且每天都在發呆。」
「緣一天生就可以看到世界的真相。」時律接著說,「他眼中的一切都是透明的,肌肉,骨骼,血管,花草樹木,沒有什麼有秘密。」
「能看到妖怪嗎?」斑警惕的問。
「不能,沒有靈力的話,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沒事了。」斑又放下心來,「也沒多厲害嗎。」
「他學東西很快哦。」時律說,「嚴勝用了幾年掌握的劍術,他只看一遍就會了,在人類中就像是神之子一樣。」
「神明的孩子?」斑慢悠悠的開口,「如果是這樣的能力,確實可以擁有這種稱呼了。」
「未來,也許能夠傷害到妖怪。」
「意志足夠強的話倒是行,不過和我無關。」
斑對人類的態度還是沒變,不喜歡也懶得理,反正在他漫長的生命中都只是過客,「買饅頭!現在重要的是買饅頭!才不是人類的小鬼有多厲害!」
時律只得把胡攪蠻纏的斑放下來,披上斗篷,任勞任怨的出門給他帶飯,像是提前了千年的外賣服務。
路過草坪的時候他招了招手,兩個孩子擦了擦汗都朝他跑來。
「我要去買貓糧了,你們有什麼要帶嗎?」
緣一搖搖頭。
嚴勝有些心不在焉,看一眼自己的弟弟,再看一眼時律。
為什麼……我的紙鳶飛的沒有緣一高?
這不是什麼大事情。
但是緣一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後宅,每日不是發呆,就是和母親呆在一起,甚至可能是第一次見紙鳶……
為什麼能做的那麼好?
「嚴勝?」
「啊,請給我帶一盒糕點吧。」嚴勝很快放棄繼續思考這個問題,專心的回答時律。
反正不重要。
只是緣一在放紙鳶上超過了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