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夕出事了。
家裡只有周釃文和莊黎兩個人，已經掛斷電話的周釃文慌亂不已，左右兩隻腳上的拖鞋都穿反了，要不是莊黎提醒，連睡衣都忘了換就要出門。
直到兩個人坐上了計程車，莊黎發現婆婆竟然在不停地顫抖，眼淚也如同斷線的珠子般往下掉，她吃了一驚——
雖說顏夕也算是他們家人，可遠沒有到感情如此深厚的地步，剛才聽周釃文斷斷續續的描述，好像是出了車禍，沒有並沒有危及到生命啊。
總是保持優雅的婆婆，怎麼竟然這樣傷心？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莊黎始終拉著周釃文的手，兩個女人慌慌張張的來到急診室的門口，就看到祝允川一臉焦急的在走廊來回踱步。
「你們終於來了，顏夕被拉到了三樓手術室，我們一起上去吧。」
他看了雙眼紅腫的周釃文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就過去拉起莊黎的手，快步向電梯走去。
手術的時間很長，長到住在公司療養院的祝長遠都拄著拐杖，慢慢悠悠的上了樓，顏夕也沒有被推出來。
這段時間，周釃文的情緒也穩定了不少，莊黎讓祝允川去買了些面巾紙和礦泉水，自己坐在她身邊，仍舊能聽見婆婆低聲的抽泣。
「媽......」
她輕輕開口，把聲音里的好奇壓了下去，想勸勸對方，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沒事，只是很擔心。顏夕這孩子實在是命苦，父母剛走沒多久，就又攤上這樣的事情......」
周釃文用手背抹了把眼淚，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
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幾個戴口罩的醫生陸續走了出來，其中一個男醫生耳朵掛著口罩的一邊，看了看外面站著的人，沖他們招招手。
「哪位是傷者家屬？」
早已起身的周釃文快步走向前，「我是，這孩子，這孩子他，怎麼樣了？」
「身上多處骨折，最嚴重的是腿，我們做了緊急處理，住院期間也要觀察恢復狀況怎麼樣，如果不好的話，就有截肢的風險。」
莊黎趕緊攙住差點昏過去的周釃文，心裡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他才二十三歲......
和自己一樣的年紀，因為一場車禍，下半生就要在輪椅上度過了？
如果發生在她身上的話，那她甚至都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電梯門開了，祝允川拎著一包剛從樓下便利店買的東西走了過來，看見男醫生和已經站不穩的周釃文，趕忙加快了腳步。
「怎麼了？顏夕怎麼樣了？」
「你也是家屬嗎？那你過來，我跟你說吧。」
見慣了生離死別的男醫生對周釃文的反應並沒有表現出同情，大概是在手術室搶救了太久，他有些疲憊的沖祝允川招招手，並示意莊黎把周釃文先安撫好。
「嗯，我是病人的哥哥，和我說就行。」
莊黎把周釃文扶到了椅子上，她們背對著祝允川，所以也就沒人看見，他在說自己是病人哥哥的時候，臉上複雜的表情。
「胸腰椎骨折脫位，脊髓損傷，肋骨骨折，腿部骨折。我們手術緊急處理了一部分，剩下的還是要住院觀察。」
「那他，還能重新站起來嗎？」
那男醫生似乎是聽出來祝允川聲音里壓抑著一股情緒，儘管疲憊，可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便停住了話頭，抬眼看了看對方。
「不好說，除了死亡，醫學上給不了百分之百的肯定，不過康復好的話，總會有奇蹟發生。」
見這個面容清秀的男子表情沒什麼異常，醫生只當自己太累出了幻覺，又低下頭，翻了翻助手剛遞給他的病歷。
「行，大概就是這些，家屬去辦理住院吧，留下幾個年輕的，等會兒跟著病床一起上去，給病人抬到床上。其餘的，護士會交代好怎麼護理。」
說完他沖祝允川點點頭，就一臉倦色的離開了門口。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昏天暗地。
顏夕第二天醒來後，發現自己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被各種各樣的固定設備五花大綁在病床上，又發現自己的後背疼的要命，腿部也沒了知覺，差點瘋掉。
事實上，一直在一旁看著的莊黎都覺得，若是要清醒的面對這一切，還不如瘋了的好。
全身上下只有兩條胳膊可以活動——其中一條還因為擦傷留下了好幾處大大小小的傷疤。
那條全身上下唯一一處完好無損的左臂，被他用來砸了一切能夠得到的東西。
周釃文拿過來的雞湯、林幸送過來的花、祝允川買的牛奶和水果，都被紛紛劃拉在了地上。
只有莊黎，什麼也沒買，護士過來清潔地面之前，她還會費勁的半彎著腰，把那些落在顏夕床上的花瓣和沾著油腥的雞肉撿起來扔掉。
再幫他擦乾淨那隻手上沾染的油污。
她一點也沒覺得不耐煩，也不生氣。
是真的覺得，這個和她同歲的男孩子，真的很可憐......
大概是，曾經也是個伶俐苗條的女孩子，半年就變成這副肥胖的樣子，讓她有一點明白那種「從天堂摔進地獄」的落差。
僅僅是身材的變化，就讓她經常會emo，更不要說，幾天前還是個健康人，現在就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
別說摔東西了，就算咬舌自盡，她都一點不意外。
她也不喜歡周釃文和祝允川看顏夕的那種眼神。
那種包含了可憐、同情，甚至在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時，那種恐懼甚至噁心的眼神。
至於嗎？
他本來就很痛苦了，你們非要用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做出那種刺痛人心的表情嗎？
大概是覺察出來了，在每個來看他的人里，只有莊黎還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人看，眼神里沒有同情和厭惡；
也只有她敢靠近他，在那些東西被他打碎的時候；在他嘶啞著聲音，讓那些圍在他身邊的人「滾」的時候；在他一次一次拼命敲打那雙沒有知覺的腿的時候......
只有莊黎，耐心的幫他收拾乾淨，幫他阻攔那些人的看望，用力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犯傻。
所以，幾天下來，除了醫護人員，也就只有莊黎，才擁有可以靠近顏夕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