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連說了兩句話。
傅今慎聽著，心上像是有數根針在扎他。
他很想讓她不要害怕，不要多想，但「感同身受」這個詞，卻也在時刻提醒著他，未經她人苦，又怎麼會知道她內心承擔了多少的痛呢。
後面，他輕輕地動了動唇。
只說了一句，「沈薔，我一直都在。」
他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的，就算是她要趕他離開，他也不走，他已經習慣在她身後等待和注視，他等了她十年，才等到她回家。
所以，就算是再多等幾個十年，又有什麼關係，他會陪著她，陪著她慢慢地走出悲傷。
他會等她，等她願意全身心地接受他。
聽到他這句話，電話那邊的沈薔吸了吸鼻子，而後，緊緊的抱住自己的雙膝，「傅今慎，我腿麻了，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啊。」
她這話響起的時候，黃警官這邊也定位了她所在的位置，得知她在哪裡後，傅今慎邁著大步，直接推門而出，「你乖乖在那等著我，我馬上就到，我們不掛電話，你想說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沈薔，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
開車門的那瞬，他以為會聽到她抽泣的聲音，但是，沒有，她依舊是沒什麼情緒的說，「可是，我的眼淚都掉幹了，我哭不出來。」
「傅今慎，我現在都找不到情緒的宣洩口。」
隨著她這話說出口，傅今慎緊繃的身子突然卸了力，只有難過到了極致，整顆心臟都被痛苦包裹住了，才會連個宣洩口都找不到。
後面，在傅今慎驅車前西林墓園的路上，幾乎都是他在問，她在答。
「餓不餓？」
「不餓。」
「困不困？」
「困，但是睡不著。」
「你等我，我馬上到，我回家哄你睡，像上次那樣，好不好？」
「好，不過……」
「不過什麼？」
「要買好一點的套。」
聽到她說的這句話時，傅今慎握著方向盤的手僵住，心口一滯，他懂她的意思。
她這是想跟他做最後的分離。
之前，她不僅一次說過質量不好。
所以，她是知道的。
她肯定是知道他的小心機，她知道他患得患失，知道他沒安全感，但她願意寵著他。
儘管，她自己都還沒準備好做一個媽媽，但因為他想和她有一個家。
所以，她願意嘗試著去接受。
那時的她，是想好要跟他過一輩子的。
但現在，她說了這句話後，傅今慎明白了，她在抽離，她想放開他的手，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所以她沒有了那層想跟他組建一個屬於他們自己家的渴求。
後面很久，兩人都不再說話。
只是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二十多分鐘後，傅今慎趕到了西林墓園。
按著手機上的定位找去時，他看到沈薔渾身髒兮兮的，抱著雙腿，很沒安全感的坐在墓碑前，她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
但是，傅今慎站在不遠處看到她，卻覺得她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奮力的吶喊，她很痛苦，痛苦幾乎要將她湮滅。
就著不遠的距離，他甚至害怕自己會打擾到她，只敢輕輕地喊她的名字。
「沈薔。」
聞聲，沈薔單薄的脊背輕顫了一下，她像是被嚇到了，見狀，傅今慎眼眸里一片心疼，他輕抿唇，再度出聲時，聲線掐得更溫柔了。
「沈薔，是我，我來接你回家了。」
這回，聽到一句完整的話，沈薔把臉從膝蓋里抬了起來，只是那個動作弧度非常的小心翼翼，她偏頭去看他的時候，像是在試探。
一秒。
兩秒。
三秒。
半分鐘過去，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眼前這張臉，是她昨夜拼命喊「救命」時，她唯一的信念，她相信，他會來救她的。
瞧，真的，他來了。
後面的這一秒，她憋不住了。
「傅今慎，我想起來了。」她淚眼模糊的看著他，然後，突然冷嘲笑出聲。
「原來我是強-奸-犯生下來的產物啊，怪不得，怪不得我害死了我媽。」她像是陷入了某種痛苦回憶，看到他時，那種自責感愈發的重了。
「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看著她紅著眼，聽到她撕心裂肺把這些話喊出來時，傅今慎的心都快碎掉了。
他想過她終有一天會知道真相的，但從未想過，這一天來得竟然如此的快，長腿向前邁了幾步，他直接右腳屈膝跪到她身前緊抱住她，柔聲糾正道：「不是這樣的，沈薔，不是。」
「你從來就不是個錯誤，你媽媽很愛你很愛你，她不是你害死的，那就只是個意外。」
「錯不在你，你是無辜的，你不要這樣自責，她要是知道了，會很難過的，你可是她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你們相處了整整一年，你要是個錯誤，她肯定不會把你生下來。」
可任憑傅今慎說再多，沈薔還是搖頭。
她甚至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絕聽他糾正的那些話，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自責的世界裡，起初已經流盡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是我的錯，就是我的錯！」
「是因為我的出生，我媽媽接受不了，所以，她才會選擇自殺的，如果沒有我，她會活得很好很好，我就是她的負擔，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簡直就是在時刻地提醒她，我就是她被侵犯了的證據，傅今慎，是我啊，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不是我，她為什麼要在生下我的第二天就割腕自殺，是我啊，都是怪我啊，本來，她都已經快要被治癒了，但是……但是就是因為懷了我，所以，所以他們才會被迫分開。」
「是我毀掉了他們在一起的機會。」
角度不同，看待事情便會不同。
傅今慎看著她趴在自己胸口自責哭泣，將自己代入了她的身份，發現，確實如此。
站在她的角度看，就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或許，她媽媽跟她初戀早就去港島生活了，有她初戀陪著，她媽媽會被慢慢治癒的，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會生一個共同期待的孩子，而不是像她一樣，是被強迫的產物。
是她讓他們陰陽兩隔的，是她毀了他們。
這一刻，傅今慎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說一句……
那她便會自責好幾句。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蘇靜和宋慶花給她上的第一堂課便是要好好的愛自己。
只有愛好自己，以後才能好好愛人，但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存在，非常的髒，她不是被期待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她不能好好愛自己了，所以，隨之而來的是，她也不能再好好愛人了。
後面，傅今慎抱著她離開墓園的時候，她窩在他懷裡，只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她只說了三個字，但傅今慎卻知道，其實，她心裡還有三個字沒有說出口，那便是——
分開吧。
聯合在一起就是——
傅今慎，對不起，我們分開吧。
把人抱到副駕駛上後，傅今慎彎腰，抬手，輕輕地擦去她臉上髒兮兮的印子，他那雙深邃的桃花眼眸泛紅，聲線微哽。
回了她四個字，「我不愛聽。」
他的潛意思也很明顯，他不要分開。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沈薔眼睫輕顫，她聽到自己不舍且心碎的聲音。
「我很髒的。」
聞言，傅今慎笑了，他裝作聽不懂地繼續抬起手指輕擦掉她臉上灰撲撲的印子。
「我老婆洗洗就乾淨了。」然後，他扯出褲腰裡的襯衫衣擺，在她髒兮兮的衣服褲子上蹭了蹭，笑得一臉的自在。
「老婆，你也給我洗洗，我也髒了，你回去幫我洗洗，我也乾淨了。」
他現在的行為非常的幼稚，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沈薔眼眶裡的淚水藏不住了。
她想說，笨蛋吶，我會連累你的。
我們要是在一起，會被人說閒話的。
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一年兩年，你可以承受得住外面的聲音，但是時間久了，你肯定會覺得煩，甚至很有可能有一天，我們發生了劇烈的爭吵，你會拿這件事來傷害我。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地意識到，在他們這段感情里，她從來都不是上位那一方，他太好了，好到有時候，她會害怕失去他。
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出身後，她愈發的敏感自慮了，她知道，他不是那種會拿這件事傷害她的人，但是她啊，已經把他們倆故事最差的結局都給想好了。
與其今後相看兩厭。
倒不如，停留在彼此最美好的時候，這個片刻，她突然就懂了她媽媽為什麼要自殺。
她確實是受害者，她也知道自己是受害者，但是，她過不去心裡那一關，她們是一樣的，她們已經把自己跟另外一半最差的結局給想好了，所以，就算是再不舍，她們也只能忍痛先放手。
回荔園的這一路上，傅今慎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一路，他很怕車內安靜，更怕她說話。
所以，他的嘴就沒停過。
「待會兒我們路過便利店的時候，我去買最結實的那種工具，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感覺到質量不好的，我以後不會再擅作主張了。」
「還有，你別忘了我們去國外旅遊的事情，你那天跑了，爺爺還等著你去哄他呢，他說，不希望你食言，所以，你別忘記了。」
「另外，家裡我給你備了那麼多漂亮的衣服和裙子，你還有好多都沒試穿過呢，你不穿，都浪費了，那可都是我攢私房錢買的。」
「對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你朋友的嗎，你不能說話不算話的。」
「我其實騙了你一件事，你那一次穿的婚紗，我沒丟，我偷偷地藏起來了，你不是很喜歡嗎，待會兒回去的時候，我給你換上好不好？」
「你喜歡花樣，喜歡帶感，沒事，我學習能力很強的，我可以學，我會比任何人都要做得更好，就算你不想天天見我，也沒關係的，我們可以偶爾見一面，就像我們最初的關係一樣……沈薔，你應我一句好不好……」
話說到最後時，他的眼淚無聲滑下來了。
坐在副駕駛的沈薔則是背對著他，哭得泣不成聲，有些話，其實不用攤到明面上來說，彼此便已經能夠猜到結局了。
她記起了所有，這所有裡面，包括她當年受過的那些凌辱折磨，那些人對她說的侮辱，怨恨詞彙，已經在侵蝕了她的心臟。
所以，到現在這一刻，她覺得一切責任在自己，她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而傅今慎愛她，不會不尊重她的選擇。
但這次，沈薔猜錯了。
她太低估了傅今慎對她的依戀和愛。
因為得到過了，所以，怎麼會捨得輕而易舉的鬆手，他是唯薔主義，如果他的身邊沒有了她，那簡直就跟行屍走肉一樣的難過。
這次，他要聽從內心的決定，他不要放手，他要她做他老婆，做他名副其實的老婆！
買完東西回到家後，兩人不再有言語上的交流，傅今慎很直接的將沈薔抱進了浴室。
隨著她髒衣服被脫掉了……花灑打開，水從上而下的淋，吻也從上到下。
對沈薔而言，這夜是告別。
但對傅今慎而言，這是他最後的單身夜，過了今晚，他就為人夫了。
不同的心境，同樣的熱情。
洗淨後，花灑下的一次。
洗完出去，他將她抱去了酒櫃邊上的桌子上，盯著她含霧的眸，瀲灩的唇，他說，「酒可以麻醉，沈薔，我們要不要不醉不歸。」
沈薔只當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沒做任何的考慮，她點頭應下，「好。」
「我想喝最烈的酒。」
她要喝最烈的酒，然後，醉掉。
醉了多好啊，醉了之後……
她就能短暫地逃避現實了。
她不是被強迫生下的產物，她就只是沈薔，能毫無顧忌跟傅今慎談戀愛的沈薔。
這註定是瘋狂的一夜。
沈薔喝的每一口酒，都是傅今慎渡給她的。
後面，她真的醉掉了，她的大腦不被自己控制，身體也不受自己控制。
期間，傅今慎有過更不尊重她的選擇，他做的男科檢查，身體一切正常。
他知道問題不在自己。
但也不在沈薔，這段時間，她兩種中藥來回喝，給身體帶來了一定的損傷，另外，她子宮壁薄，之後要想懷孕，一切看緣分。
現在，她醉醺醺地窩在他懷裡。
他想過的，萬一緣分是今天呢。
但最終，他沒這樣做。
他有她就夠了，沒必要用孩子綁著她，更何況，他們現在這個情況，假如孩子真的來了，他都猜得到，她肯定不會接受。
所以，他還是戴了。
試著給了她新的體驗，但後面，她卻小聲抽泣，埋怨道：「好深……和以前不一樣。」
這次，傅今慎沒哄她，咬著她的耳垂承認，「是啊，沈薔，這才是真實的我，我要的，從來就不是淺顯的，沈薔，我要你的全部。」
「以往，我怕你承受不住，所以藏著掖著情緒，生怕嚇壞了你，但現在，你要逃了，你不要我了，我不想裝了。」
「這才是我想要的深-度，我喜歡擠-到深-處，我想聽你哭-著跟我求-饒。」
瞧見她通紅的眼，他眸中染上興奮。
「沈薔，你瞧見真實的我了嗎？我從來就不是個好人，我也有自己的陰暗面，我惦記了你十年，可不只是想跟你貪圖一時的快樂，我這人比較自私，我想你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他一隻手捏著她的後頸，另外一隻手掐著她的腰，強勢言之，「沈薔，我們明天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