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門聲將我從冗長的思緒里拉回來。
我顧不得眼前那盤旋繞樑的白煙,起身跑到院子裡去開門。
「來啦!」
說來也怪,從除夕夜那晚天空就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到現在已經連下了將近二十天。
院外的積雪都能到人膝蓋,這種鬼天氣,誰會過來?
我把門閂打開,發現來者竟是我們守龍村的村長。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堆著笑意,村長手中拎著幾個禮盒,透過門縫朝裡面張望,「小鹿啊,你奶奶在家不?」
「在,村長您找奶奶有事嗎?」
我有些疑惑,現在都已經過了正月十五,村長就算要送禮也不該來得這麼晚吧?
難道是眼瞅快過二月二了,來給我們家送點豬頭肉?
奶奶聽到了對話聲,拄著拐杖從裡屋走了出來。
村長見到她便像見了親人一樣,急忙上前低聲道,「老姐,出事了!」
奶奶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出了什麼事?」
「張家那小兒子今早去江上釣魚,結果掉冰窟窿眼裡淹死了!」
村長刻意壓低了嗓音,顯然是不想讓這件事被更多人聽見。
畢竟還沒出正月,村子裡便意外死了人,這在我們看來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甚至很多思想封建的老人會覺得,正月死人,一年不順!
我不由想起來剛才給神龕上的那柱香……
莫非白煙繞樑,指得就是這件事?
奶奶問道,「你們是想請我去跳喪神?我現在的身子骨已經跳不動了,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村長卻搖了搖頭,「不是,張家那小子死得有些蹊蹺……總之老姐,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奶奶思忖了下,同意了。
外面下這麼大的雪,我自己是萬般不願出門的。
但奶奶執意要去,我只好穿上羽絨服,用圍巾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扶著她跌跌撞撞地往張家走。
奶奶常說,薩滿的職責就是給村民消災解難,治病救人。
現在醫療先進,村民生活水平也逐漸變好,大家生病了都會去衛生所或鄉醫院掛號,再也不需要薩滿這種巫醫。
可只要有人找到奶奶,她都會竭盡全力去幫忙。
『薩滿』在通古斯語中的意思是先知或智者。
能成為薩滿的人首先要博古通今,品性端正,還要學習很多醫理。
其實薩滿的名聲也是被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給搞臭的。
真的薩滿給人看病瞧事不會收取一分錢費用,更不會餵你喝什麼符水、煤灰……
但薩滿的很多本領因年歲久遠早已失傳,輪到奶奶這一輩,已不剩多少東西了。
張家住的離我們不遠,可路上積雪實在太厚,腿陷進去就拔不出來,短短几步路走了將近半小時。
剛邁過院門,我們便聽到屋裡傳來張大娘痛不欲生的哀嚎。
張家那個小兒子名叫張德柱,比我大了四歲,如果我沒記錯好像是屬龍的。
他的屍體現在就停放在客廳里,皮膚被泡的慘白髮青,身上棉衣全都被水浸透,發梢已經結成了冰碴。
「德柱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大清早非說要吃江魚,天還沒亮就拎著魚竿和冰錐往外跑,我爸媽攔了半天都沒攔住……」
張德柱的哥哥張德海靠在門框上抽著煙,沉重說道,「一上午沒見著,人就成了這樣!」
奶奶將頭向我靠過來,示意讓我說出死者的狀態。
光從外表來看,我真瞧不出張德柱和其他溺水者有何不同。
畢竟現在是冬天,無論水性多好的游泳健將,若是不慎掉入冰窟窿里,生還機率都不大。
就算他能扛得住水下刺骨的溫度,也很難有體力再爬回冰面上。
我剛要開口,張大娘便從裡屋走了出來,臉上淚痕斑斑,手裡還攥著一條紅腰帶。
「我兒子絕對不是失足落水那麼簡單!他小時候吃江魚被扎過嗓子,從那之後再也沒碰過一口魚,又怎麼會突然提出要吃魚呢!」張大娘抹去眼角的淚水,厲色說道。
「他走之前還非要把本命年系的紅腰帶給解下來,整個人跟魔障了似的!」
張大娘恨恨罵道,「我兒子肯定是被哪個水鬼給抓了交替,別讓我知道是誰家的鬼,否則我非掘了他八輩祖墳不可!」
我嘴角抽了抽。
『抓交替』這個詞,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了。
小時候村裡的老人家總說,那些在江中淹死的人都是被龍王爺收去做了小兵,他們是不能入輪迴的。
而那些孤魂野鬼也想重新做人,所以每年夏天江里漲潮時,都會有人不幸落水。
那些人就是被水鬼抓了交替,代替自己去龍王爺跟前伺候,這樣他就可以飄去地府,轉世投胎了。
我一直認為,這就是村里老人為了不讓小孩在漲潮時靠近江邊,編出來嚇唬人的鬼故事。
沒想到張大娘還真信啊!
奶奶沒有說話,而是來到張德柱的屍體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骨,「是誰把他從江里撈上來的?」
「沒人撈他。」村長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屍體,是龍王爺親自給送回來的!」
此話一出,房間裡氛圍變得非常詭異。
張德海率先打破這份沉寂,「德柱一上午沒回來,快到吃中飯的時候,我媽讓我出去找找。我就沿著江邊一路走過去,但是這大雪泡天的,江邊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等走到村頭那座龍王廟旁邊,我看到江面上破了個大冰窟窿,德柱的魚竿還在冰上放著,人卻沒了。
當時我就心想,壞了,德柱估計是掉裡頭了!
我趕忙往江面上跑,可這時候,我突然聽到德柱的聲音從不處傳了過來,用那種很虛弱的語調喊著:
『哥,我在這裡呀……』
我順著那聲音找過去,發現自己來到了龍王廟,廟門口的地上直挺挺躺著一個人。
湊過去一看,竟然真的是德柱!
他身上的水已經凍成了冰,還鋪了層薄薄的雪,顯然已經死了至少有兩個小時……」
我聽到這裡,感覺一股冷風沿著脊椎骨鑽了進來,下意識往奶奶身邊靠了靠。
如果張德柱早就已經死了,那麼在江邊喊張德海哥哥的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