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婉挑眉,一臉神秘道:「你可以期待一下,說不準一會兒能讓你見著太子殿下呢?」
正如她所預料,果然沒跟多遠,就遠遠地看到一群官員正圍在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身邊,不停地點頭哈腰。那個男子身穿一襲常服,衣著質感又摸不著,老遠看去,裝扮上與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沒什麼兩樣,但卻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也許這就叫皇家之氣吧,嘖嘖。
若不是杜淑慧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他的臉龐,杜筠婉怎麼都不會想到:
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大聰明」,竟然是個太子!
杜筠婉不禁咂舌道:「竟然會是他?」
這可真是要了命了!
近兩年,北疆地區戰火紛飛,而南方則旱澇災害頻繁發生。面對這種情況,皇上派遣官員們在四面城門外設立了難民署。這樣做一方面可以讓民眾安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難民們紛紛湧入皇城內,造成更加不可控的局面。
眾多官員、公子哥們以及富商大賈們都積極響應皇帝的號召,紛紛「慷慨解囊」。有錢的捐錢,有力的出力,一時間,四個城門樓下的難民署倒也運行得井井有條。
可湧來的難民人多且雜,帶著疫病的難民更是相互傳染,時疫也在這個時候悄無聲息地流傳開來。
那日,杜筠婉像往常一樣,在城南的藥材鋪清點帳目,掌柜帶著小學徒去農戶家收藥材去了。
突然闖進來一眾官兵,他們的身後還緊跟著一些身穿常服的侍從。這些人緊密地圍繞著一名男子,那男子的衣著並不算華麗,但從他的氣質和舉止可以看出,他必定來自某個權貴家庭。
只是,這公子看起來不大對勁兒。
一進門就捂住嘴巴,似乎是想吐。他的臉色蒼白,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痛苦難耐。
最開始還有些顧及臉面,幾次忍了又忍,好不容易避開街上人群被人扶進小藥鋪,在只看到一個打雜的「藥童」時,終於無需再忍……
嘩啦啦啦……
猶如那一瀉千里的決堤,「泥漿」裹挾著「沙石」噴涌而出。嘴巴里、鼻腔中,那氣味溢出了屋子,那滿地的狼藉還能看出……
嗯,晌午飯吃得確實不錯。
一陣歇斯底里的輸出後,他仿佛全身力氣被抽乾,原本緊繃的腹部癟了下去。此刻的他,看上去無比虛弱和憔悴,病懨懨地歪靠在圈椅的扶手上,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要說,他身邊的侍從們素質還挺高,並沒有因為他現在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而心生厭惡或者遠遠躲開。相反,他們紛紛圍攏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試圖保護這位主人最後一絲尊嚴。
杜筠婉起身,倒了杯茶水走過去,遞給其中一個侍從:「給他漱漱口吧!」
那侍從不敢接,也不能不接,有些猶豫地回頭望了望渾身無力的主子。
那男子剛吐完,頭也不抬地招招手,此刻的促黠已讓他顧不得那麼多。接過茶碗猛灌一口,「噗」地吐出。
再灌一口,「咕嚕嚕嚕……」
「噗……」
杜筠婉覺得自己的嗓子也跟著舒服多了。
「多謝小兄……」一個「弟」字還沒來得及從口中飄出,抬眸正對上杜筠婉凝視自己的雙眼。那眼裡沒有嫌棄,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就是這樣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卻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般渾身一顫!
剛才發生的那令人無比尷尬的一幕……
竟然全都被一個姑娘,看到了?
而且,那個一直在垂簾後面幫忙打雜的所謂「藥童」,居然是個姑娘家?
蒼天啊!他一世英名啊!
杜筠婉上前一步接過他手中的茶碗,並沒多看他一眼,如同一個老練的醫者般開口道:「脾虛,肺熱,要我給你開點藥嗎?」
「嗯?」那男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方才太「著急」,他可不想大庭廣眾之下吐得滿街市的路人都看向自己,這才玉指一抬,「隨便」指了一間開著門的屋子闖了進去。
這會兒終於有功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藥材鋪之中。
他仔細思考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尷尬場面」,然而,對於那段難以啟齒的經歷,他實在沒有勇氣和那位姑娘多說什麼。
於是起身拱手,有些難為情地低著頭:「實在抱歉!弄髒了你的地面,我這就命人清理。」
杜筠婉看了看那地面,也不客氣地指指後院道:「後院門口有水井和掃帚,自取便是。」
說完便轉身到櫃檯後面配藥去了。
那男子示意侍衛們取來掃帚、打好井水,一桶一桶地潑水掃地,他就站在不遠處盯著,直到全部打掃乾淨,這才拍拍衣袖,走到杜筠婉面前:「多有打擾!為表歉意,晚些時候我會命人送來……」
「送來謝禮」還沒能出口,一捆用線繩打包得整整齊齊的藥包被扔到了他懷裡。
「不必!」杜筠婉收拾著桌面,頭也不抬道:「三壺水煎至半壺,分三次送服即可。」
那男子反應過來這是給他配製的藥後,遂笑了笑,招呼身後的侍衛:「長空,取荷包來。」
「銅板三錢。」杜筠婉認真地說。
那男子愣了愣,握著荷包的手有些僵硬。這麼些年來,這個荷包裡面裝過金殼子、銀錠子,何時裝過銅板子?
他本想將整個荷包都放下,可見杜筠婉一臉認真的模樣兒,心裡不禁猶豫起來。他實在害怕這樣做會傷害到她的自尊心。
望著高高的櫃檯後面,那女子瘦瘦小小的,有些吃力地收拾著桌面。
「那個……」他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實在不好意思,我今日出門匆忙,身上忘帶銅板了。原本想著送上這個荷包聊表謝意,可又怕姑娘覺得我是財大氣粗,故意用金錢羞辱於你。遂想徵求姑娘的意見,我可否用這個荷包買下姑娘的藥材?」
……
這一番話反倒讓杜筠婉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是開藥鋪的,進來的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窮苦百姓、乞丐流民,都應該平等以待、一視同仁。所以,她並沒有因為他衣著光鮮而高看他一眼,也不會因為他們看起來就很有錢,而刻意虛抬價格。
若是收下了這荷包,豈不是違背了自己的原則?
可若直接拒絕,似乎又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杜筠婉不禁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這「大聰明」把難題拋給了她?
杜筠婉淺淺一笑:「也不必!這點兒藥錢本不值一提,既沒有銅板,就當是我替難民署的流民感謝公子吧!」
此話一出,那男子一臉驚訝道:「你在難民署見過我?」
「沒有,」杜筠婉看著眼前的男子輕輕搖了搖頭,心裡覺得有些好笑,這人怎麼如此大驚小怪,「這裡是城南,難民署離這裡並不遠。近來,經常有達官貴人會從我家鋪子門口經過,他們都是去難民署那裡施粥救濟的,所以我猜測公子您應該也是剛從那邊過來的吧。」
「呵。」那男子失笑,「姑娘大義,不攀權貴、不鄙庶人,相比之下,倒是顯得我的想法有些狹隘了。既然姑娘都已經提及了難民署,那麼我也應該去為那些難民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才對。」
說完,他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良久,他有些犯難般自言自語道:「只說讓我來巡查,第一次接這樣的任務,也沒個人提醒我應該捐錢捐糧啥的……」
杜筠婉覺得好笑,眼前這公子就像是初出茅廬的小孩子,單純的可愛!
「對了!」他突然很興奮,「姑娘這裡是藥鋪,今兒確實看到許多流民病氣懨懨、嘔吐不止,不如姑娘再開一些防治嘔吐痢疾的藥方可好?」
說著,將手中的荷包推到杜筠婉面前:「這是藥錢。」
這「大聰明」還怪可愛的!
……
思緒拉回,杜筠婉仰天長嘆!
可問題是,這「大聰明」是個太子啊!
雖然是一年前見過,可若是他記性好,再見著面時又被他想起來,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想及此,杜筠婉趕緊拉著粟米轉身跑掉。
「怎麼了,婉姐兒?」粟米一頭霧水。
杜筠婉皺著眉頭,神色凝重地說:「那人見過我,在城南藥鋪里。」
「什麼?」粟米腦子轉得很快,她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該不會就是太子吧?」
杜筠婉點點頭。
「這可如何是好?待婉姐進了宮,必定跟太子有照面。如果被他發現我們在城南開藥鋪,可能老爺、小周氏那邊也要瞞不住了……」粟米越想越心慌。
杜筠婉定定神,長嘆道:「那就只能祈禱他『貴人多忘事』了。」
既然有些事躲不掉,杞人憂天只會讓自己活在擔憂中。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杜筠婉自知她可沒那個讓人過目不忘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