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喝了一點酒,」容眠老老實實地說,「然後尾巴就收不回去了。」
尾椎是人類進化後尾巴所殘留的部分,然而此時此刻,容眠身體的這個位置卻冒出了一條柔軟的、毛髮蓬鬆的尾巴。
這導致他此時連入座都有一點困難。容眠只能把褲子微微拉下來一點,然後用身上的毛衣虛虛地遮住尾巴根部,才勉強地在貓咖大廳的桌子上坐了下來。
就算這樣,還是有大半截尾巴從他的衣服裡面露出來。因為容眠此時心情有點低落,他的尾巴耷拉著順著桌子的邊緣垂下,尖端處幅度很小地搖晃著。
孔三豆怒不可遏。
「我之前和你說過不可以喝酒的!」
孔三豆比容眠本人還著急,她撓著頭,開始在大廳里來回踱步:「現在收不回去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容眠晃著腿,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三豆,應該不是酒的問題。」雲敏說,「酒精的效果並不會持續這麼久。」
孔三豆也意識到自己音量有一點大,她蔫了下來,又小聲地說:「雲叔,我,我只是擔心他……」
對於他們這些可以在人形和獸形之間來回切換的小動物而言,耳部和尾巴算是兩個比較特殊的部位,是他們哪怕在人形的時候,也能自由控制著變化出來的兩個地方。
這也是第一次,容眠遇到了尾巴自己突然冒出來,而且還無法收回的情況。
這直接導致了容眠無法在片場裡繼續待下去。好在今天他大部分的戲份都已經拍完了,並不會耽誤太多進度。
容眠有點茫然,他自然是不想耽誤劇組進度的,但是面對現在這樣的情況,他束手無策,只能捂著尾巴去和劉圓豐請了個假。
劉圓豐表示了來自他導演身份的理解,以及源於他自己豚鼠天性的恐懼,他哆哆嗦嗦地揮手,直接慷慨地把容眠明天的假都給准了。
雲敏只是很冷靜地說:「先不要著急。」
他們先是排除了酒精的因素,也嘗試了很多種其他的方法,其中包括讓容眠脫掉衣服徹底變回貓形,然後再變回人形,或者是狂吸十口貓薄荷再憋一口氣看看能不能把尾巴憋回去。
然而不論怎麼折騰,容眠的尾巴依舊精神地支棱著,偶爾晃兩下,就是死活變不回去。
雲敏想了想,又覺得他可能是因為這兩天拍戲壓力太大,於是叫容眠變回原形放鬆一會兒,想著也許休息休息就好了。
於是容眠順帶著接待了那幾個高中生女孩——小姑娘們剛放學就往店裡面跑,看見容眠之後都驚喜得不行。
於是容眠被她們輪番抱著猛吸了一頓,又陪著她們寫了一個小時的物理作業。
最後他實在頂不住了,換了店裡的布偶雙胞胎兄弟來頂班,容眠才得空鬆了口氣。他變回了人形,木然地看了眼身後。
尾巴還在。
容眠剛穿上衣服,就看到雲敏站在門口,很溫和地說:「眠子,咱們聊聊。」
雲敏的品種是長毛狸花,以貓齡來看,他其實已經算是一隻老貓了,但是人形的他仍是一副三十多歲的長髮美人的模樣。
雲敏把容眠撿回來的時候,容眠才剛剛能夠化形。
他的心智還完全是一隻流浪咪的狀態,警惕心很高,他沒有家的概念,以為自己總有一天還是要去流浪。
所以容眠每天醒來的事情就是乾飯,他會偷偷躲在貓咖的角落裡,抱著貓糧的袋子大口大口地吃,直到吃得連肚子都鼓起來才肯停嘴。雲敏和他做了很久的心理疏導,才慢慢讓這孩子放鬆了警惕。
雲敏自身的人脈還是不錯的,他開模特公司也有幾年的時間了,但見容眠對演戲好像感興趣一些,也是努力幫他找了不少的資源。
容眠變得很依賴雲敏,而雲敏因為之前自己也是流浪貓,私心裡其實是有一點偏心這個孩子的。
雲敏用很輕鬆的口吻問:「你最近在拍戲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趣事?」
容眠點了點頭,乖乖地把自己這幾天吃的什麼菜,拍的什麼戲,在片場的廁所里總共看到了多少只蟑螂都仔仔細細告訴了雲敏。
雲敏耐心地微笑著聆聽。
像是想到了什麼,容眠突然又說:「我還交到了一個人類朋友。」
雲敏依舊不動聲色,只是繼續順著他問:「哦?是誰啊?」
「你知道鍾熠嗎?」容眠並不是很擅長形容別人,於是他思索了一下,有些吃力地描述道,「他是這次和我一起合作的演員,個子很高,長得很好看,眼睛很好看,手也很好看……」
容眠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形容有點抽象,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又說:「就是在咱們店鋪對面,那個商場外貼著的腕錶海報上的人……」
「我當然知道。」雲敏實在是忍俊不禁,「人家前一陣子拿了金鳶尾獎的,是影帝了。」
容眠呆了一下,半晌低下頭,緩慢地「哦」了一聲。
雲敏注意到,男孩身後原本直直豎起來的尾巴,突然緩慢地耷拉下來,幅度很小地晃了一下。
容眠自己並沒有注意到,他呆了一會兒,又說:「他人很好,雖然有時候他說的話我聽不懂。」
「他知道了我是貓,但是也願意和我做朋友。」他補充道。
容眠又說了很多,鍾熠給他做的餛飩,還有兩個人一起吃的生魚片。雲敏注意到,男孩身後微微耷拉著的尾巴又慢慢地豎了起來。
雲敏若有所思地盯著容眠的側臉看。
「……雲叔,尾巴要怎麼辦?」容眠又有點低落,他小聲地說,「如果變不回去的話,戲要怎麼演,會不會耽誤大家的進度……」
然而容眠抬起頭時,卻發現雲敏的神色似乎輕鬆了很多,他還是在對著自己微笑,只是笑容里似乎多了點意義不明的東西。
「不用擔心了。」雲敏笑眯眯地說,「春天了,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雖然容眠沒有明白這種情況和季節有什麼關係,但是他很信任雲敏的話。
雲敏去給大家準備晚飯,容眠坐在沙發上發呆,捏著自己的尾巴玩了一會兒。
身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有人給自己發了一條微信。
容眠的微信常年都是寂靜的狀態,基本只有孔三豆給自己發各種小視頻的連結,他有些好奇地打開看了一下,發現竟然是史澄。
那邊的史澄明顯很慌張。
他打字打得飛快,對容眠開始連番轟炸:「小容,鍾哥突然找我要你的微信,我害怕極了,就給他了哈,你不介意吧?」
容眠愣了一下,退出聊天界面,果然在通訊錄里看到了一個新蹦出的紅點。
微信ID叫「中醫」,頭像是鍾熠前一陣子給某雜誌拍的封面,他的臉上塗抹著濃烈的紅色油彩,身後是盛開的一片橙紅色的波斯菊。
容眠通過了鍾熠的好友申請,然後又切出去,慢吞吞地回復了史澄一句「沒關係的」。
容眠以為像鍾熠這種咖位的人,應該是抽不出空來主動和人聊天的,卻沒想到在通過申請的瞬間,那一邊的鐘熠就彈過來了消息。
【中醫】:劉圓豐和我說你不舒服。
【中醫】:怎麼了?
容眠眨了一下眼睛。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覺得好像並不能用「不舒服」來定義。
於是容眠認認真真地打字回復了起來,他想說自己並不是健康上出了問題,讓鍾熠不要擔心,卻又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這種情況。
容眠想了一下,既然鍾熠已經知道了自己是貓,而且他們現在又是很好的朋友,而好朋友之間是可以分享任何秘密的。
於是容眠頓了頓,放下了手機。
「三豆,」他衝著不遠處的孔三豆喊了一聲,「可以給我拍一張照嗎?」
***
鍾熠幾天沒睡好覺。
那天他吃完了一條船的魚生,人沒躥稀,但是失眠了。
其實鍾熠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他人眼看就快三十歲了,偶像劇恐怖片刑偵劇都拍了個遍,該拿的獎也拿了,也算是什麼事兒都經歷過了。
結果這次是他第一次因為一個小孩兒,莫名其妙地有些沉不住氣。
後來他又聯繫了律師朋友,隱晦地問了一下類似於容眠這樣的情況,朋友說主要還是取決於具體的合約內容,但小公司的藝人吃這方面虧的太多了,鬧掰了肯定會被雪藏,直接解約的話,天價違約金也是跑不了。
鍾熠是討厭那些不勞而獲,試圖靠走捷徑得到資源的年輕人,這也是他一開始疏遠容眠的理由,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孩子的事兒卻還不太一樣。
在懵懂的年齡就被公司洗腦和壓榨,估計他之前壓力大時吃貓罐頭的心理疾病,也是這樣被間接逼出來的。
鍾熠感覺自己的一顆心有點說不上來的擰巴。
那天鍾熠是準備和這小孩兒聊一聊的,結果這人打了把鬥地主,去了個廁所就再也沒回來,後來聽劉圓豐說是身體突然不舒服。
鍾熠兜兜轉轉地問了一圈,最後還是從史澄的手裡要到的微信號。
他之前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如何去和容眠避嫌,結果最後反而是自己主動加了他的好友。
容眠的微信名就是他的原名,朋友圈空蕩蕩的,頭像是一隻黑色的小貓咪,眼睛是琥珀色的,圓圓的,挺可愛的,鍾熠尋思應該是網上找的圖。
鍾熠點開對話框,直截了當問他身體怎麼樣了。
然而對面打字的速度確實有點慢,屏幕上方一直顯示著的是斷斷續續的「對方正在輸入」,結果半天了連一個標點都沒彈過來。
鍾熠正猶豫著自己要如何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對面卻彈來了一大段的消息。
【容眠】:我可能明天也去不了片場了,對不起。我沒有不舒服,只是現在遇到了一點麻煩,應該很快就可以解決好了。
鍾熠頓了一下,回復他:「什麼麻煩?」
發出去的瞬間鍾熠恨不得撤回。人家話里的這意思,明顯是不想繼續透露詳情的,結果自己反倒像是個油膩的相親男,窮追不捨地繼續追著尬聊。
對面的容眠似乎也沒預料到他這麼刨根問底,半天都沒有回覆。
鍾熠沉吟著思考要再說點兒什麼才能顯得沒那麼尷尬,結果再一看手機,卻發現對面直接發過來了一張圖片。
【容眠】:就是這樣。
小圖十分模糊,鍾熠頓了頓,點開了圖片。
照片上的人是容眠自己。
他背對著鏡頭,坐在一把沒有椅背的高凳上,背景的燈光有一些昏暗,但是他脖頸清瘦白皙,露出的小半張側臉恬靜而漂亮。
鍾熠的視線向下方微微滑落,瞳孔突然猛地一縮。
男孩穿著材質柔軟的白色毛衣,款式很寬大,堪堪蓋住了屁股,但還是能看出來他的褲子是解開的狀態,松垮地從腰際褪下了一段距離——
從他衣擺最下方露出來的,是一條柔軟蓬鬆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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