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273,良言已盡
「就算您這麼說,我也不會諒解您的。」
特蕾莎雖然並非怒吼,但比怒吼還要顯得決絕,顯然她此生都不會再與瑪麗亞和解了。
不過,這也不算瑪麗亞躺槍,就算此刻她遠在維也納,但之前她偷偷地帶著艾格隆去巴黎「畢業」也是事實,特蕾莎總歸是沒有恨錯人。
而對於蘇菲來說,她也沒指望過自己和特蕾莎可以冰釋前嫌和諧相處,看在過去她幫過自己的忙,以及女兒的份上,她頂多可以「互不侵犯」——而這就是極限了。
「您當然可以一直恨著我,對此我完全理解。可是,皇后陛下,人生苦短,您又何必再一直為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以及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去苦惱呢?您縱使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至少也已經擁有所有旁人艷羨的一切了,您是世所公認的大美人,又是皇后至尊,而且還手握權柄,您如果想要讓自己開心的話,那快樂豈不是可以召之即來?您可以用人間的所有享樂,來填滿往後的人生,而且也沒有什麼人能干涉您,不是嗎?」因為心情好,所以蘇菲用難得的好言好語勸告特蕾莎。
然而她的這種輕飄飄的勸告,卻又怎麼可能撼動特蕾莎那顆執拗的心呢?
「別把我看成是和您一樣放縱恣睢、無所顧忌的混帳!」特蕾莎打斷了她的話,「我有我必須履行的義務,我要履行我所發過的每一個誓言,愛著我的丈夫,做好一位皇后,我絕不會違背我的原則,也只有堅持它們,我才能夠無愧於父親,無愧於我的心!我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為止,都會是清清白白的,而您,但願上帝寬恕您的罪過吧,否則,地獄的烈焰都不足以把您的放蕩燒乾淨。」
特蕾莎的痛斥,這一次並沒有激怒蘇菲,反倒是讓她激起了些許傷感。
「所以,歸根結底,我們都是執迷不悟的人,只是執迷的東西不同罷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沒錯,我確實犯下了放蕩的罪孽,也許您確實比我高尚。但這一切,難道不是建立在您已經得償所願的基礎上的嗎?您費盡心計,嫁給了自己最愛的人,所以您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忠誠當成自己道德上無可指責的光環,但如果易地而處的話,如果您跟我的姐姐一樣……您按照皇室的命令嫁給了一個自己完全不愛、又蠢又丑的傢伙,那時候您就一定會如同您口口聲聲的那樣,堅持您這所謂的原則,而不是去為自己尋找心靈的慰藉嗎?不見得吧。」
「我可不會這麼做。」特蕾莎立刻反駁。
「那麼,當初陛下逃婚的時候,不是留下了書信讓您以清白之身另尋良偶嗎?您為什麼就不咽下這口氣呢?」蘇菲平靜地反問,「假如,我是說假如,當時皇帝陛下和您的父親在盛怒之下,立刻給您又指派了一位新的婚約對象,您會接受嗎?」
「我當然不會——」特蕾莎下意識地反駁。
「所以,您不也是會違抗自己的原則嗎?難道,作為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您的原則里居然會沒有服從家族指婚對象這一條?不可能吧?」蘇菲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您違背皇室的婚約,繼續去堅持自己的選擇,那麼這確實會是一個更加可歌可泣的故事,然而,您不也一樣是背叛了自己的婚約對象?請問這就不是放蕩恣睢了嗎?自己想要的原則就堅持,不想要的就當做耳旁風……哎呀,想必您的父母也對您的任性非常苦惱吧……」
很顯然,蘇菲這是玩了一手偷換概念,是用「可能發生的事」,來洗白自己「已經做過的事」,但是,在這時候,還真的很難反駁過去。
因為,特蕾莎自己心裡知道,自己確實是多麼任性。
「至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甚至願意為此奉獻我的所有,我連想都沒有想過背叛他……而您是永遠不會理解這種高尚的。」她只能強行轉移開了話題。
「那麼您又從何種根據裡面得出結論,認為我就沒有愛,只是因為水性楊花的放蕩才會接近陛下呢?」蘇菲冷笑著反問,「也許在我看來,您反倒是個橫刀奪愛的人呢?」
「什麼意思?」特蕾莎的第一反應是她在拿蘇菲來貶低自己。
「我的意思很明白,瑪麗亞公主,曾經是希望過成為萊希施泰特公爵夫人的——」蘇菲一字一頓地回答,這一瞬間,她好像是被妹妹附體一樣,乾脆把心裡話都說了出來,「當初蘇菲可是對我承諾過,要為我牽線搭橋,讓我嫁給她的。結果這一切才剛開始,就被您的出現打斷了,難道我不應該為此憤憤不平嗎?您所擁有的一切,我又有什麼理由不配擁有呢?如果那樣的話,今天氣勢洶洶以道德來大聲咒罵的人,難道不就是我了嗎?我也想和您一樣潔白無瑕呢,可惜命運卻並沒有給我機會,所以,若是說我有什麼地方羨慕您的話,那麼我大概最羨慕的就是這份羨慕了吧!」
蘇菲一言一語之間,既有對往事的無奈和感慨,也有不甘和怨恨,而她對特蕾莎的羨慕,也同時道出了姐妹兩個共同的心聲。
一個因為已經作為人婦所以不能得償所願,一個是空自歡喜一場卻無疾而終,正因為羨慕所以嫉恨。
這段往事,特蕾莎還是第一次聽到,所以很自然地令她大為驚訝。
然而,她並沒有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因為這反而解開了她一直搞不清楚的疑惑——為什麼瑪麗亞會對自己有著那麼強烈的敵意,甚至一見面開始就對自己冷嘲熱諷,這種深入骨髓的恨意,到底來自於哪裡?
她起初覺得這是瑪麗亞因為蘇菲而恨屋及烏,但是也很難解釋為什麼她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恨意這麼強烈,而現在,一切倒是可以說得通了。
原來,她是在記恨自己搶了她的丈夫。
一想到這裡,她反倒是感覺到有些好笑。
「您這不過是無聊的妄想罷了。」接著,她也嘲諷地笑了起來,「就算沒有我,皇帝陛下也不會允許他迎娶一位外國公主的——如果您是因為這個理由而仇恨我的話,那我只能說您是真的有點想像力過剩了,甚至有點可憐。」
「也許皇帝陛下不會這麼做,但是世事無常誰又說得清呢?萬一皇帝陛下不在,我的姐姐掌權,那麼她豈不是就可以讓我得償所願?我知道這看上去是有點過於美好的幻想了,但您不可否認,它確實存在機率,而您就輕輕鬆鬆地把它毀了——」蘇菲不緊不慢地回答,「您毀掉了我的希望,毀掉了我對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憧憬,所以我恨您,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如果您想要恨,那就不妨一直恨下去吧!」特蕾莎頓時也來脾氣了,「就為了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妄想,您恨上了素未謀面的人,為了跟她賭氣,讓她不爽,您不光不顧顏面,事事跟她作對,甚至甘願用自己的尊嚴、肉體來獻祭!您簡直就是個瘋子!瘋子!」
正因為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所以特蕾莎反而越發覺得瑪麗亞不可理喻了,甚至讓人感覺瘋狂,為了傷敵一百,哪怕自損一千的事情也願意干,這是何等可怕的報復欲?
而且,這種報復,看上去不會是因為一時的「成功」而滿足,她還要長久地留在這裡,不顧自身和家族的名譽,甚至都不顧自身生命的安危。
哪怕按照她所說的「易地而處」,特蕾莎也覺得自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正因為如此,她對瑪麗亞的厭惡也更加多了幾分。
「您說得確實沒錯,但是從實際效果來看,我至少達到了一部分目的了,不是嗎?」蘇菲捂著嘴淺笑了起來,「瞧瞧您這暴跳如雷的樣子,我敢說,全世界除了我之外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這一步了……這麼一看,我難道不該高興嗎?」
被她這麼一激,特蕾莎的臉上頓時又露出了憤怒的血色。
而夏奈爾也感覺到又不對勁了,於是趕忙瘋狂地向蘇菲使眼色,示意她收斂一點,別再繼續刺激了。
蘇菲也對夏奈爾使了一個眼色,表示自己心裡有數,然後她看著特蕾莎,繼續說了下去。
「您的憤怒,恰恰是因為我真的傷到了您,對吧?如果您對這一切毫不在乎,那我做什麼都撼動不了您,不就是和您丈夫同床共枕過嗎?那又怎麼樣呢?反正您只要別開視線,一切就可以當做沒發生,您的頭銜依舊閃耀奪目,您的權威依舊無人可以觸碰,就算我真的懷了孕您也一無所損,只是讓世上多了個野孩子而已……所以,我剛才奉勸您別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以及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去苦惱,把目光放在可以讓您開心的事情上,這難道不是對您有利的嗎?」
然而,她半是真心半是嘲弄的話,卻沒有在特蕾莎心中激起半分漣漪。
瑪麗亞和蘇菲很固執,特蕾莎自然也是如出一轍的固執,她們的心,都不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夠撼動的。
她們會沿著自己認定的路一直走下去,外界的一切風霜刀劍都無法阻止她們的腳步,甚至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您再怎麼巧言令色地為自己辯解,也無法掩蓋事實,更加不會抹消我心中的憤怒。」特蕾莎給出了一個蘇菲預料之中的回答,「您勸我看開,對您視而不見?那我倒是要反過來奉勸您了,看開一點吧,與其在這裡蹉跎歲月變成一個被外界視作無恥蕩婦的老姑娘,不如放下這些無謂的仇恨,早點回家去過上健康一點的人生,至少這樣會讓您活得更加輕鬆一些,如何?」
對面特蕾莎的反唇相譏,蘇菲只是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終究,什麼都不會改變,什麼都無法改變。
因為女兒而心軟的她,不會改變自己已經決定的事,那麼特蕾莎,也同樣不會改變自己執拗的心。
她的嫉恨和狂熱,將會一分不少原封不動地保留下去,哪怕把她自己的人生也給灼燒得一乾二淨也在所不惜。
你還能期待什麼呢?當年就是如此,現在自然也是如此……她只能在心裡感慨。
「您如此執著的愛意,以及您一直以來的寬容和犧牲,甚至讓我都有點敬佩,皇后陛下。」於是,在最後,她只能輕輕嘆了口氣,「但這種愛意同樣也帶著盲目,陛下是何等樣人,如果說您當年不知道,那還情有可原,可是這些年來他的所作所為,您哪一件不清楚呢?您明明都看在眼裡,卻還依舊為了滿足自己而選擇自我欺騙……歸根結底,您愛著的是心中那個只屬於您自己的王子殿下而已,只是他恰巧跟王子長得太像,所以才會被您選中為王子的憑依對象……難道不是這樣嗎?您是皇室公主,明明知道您身處於什麼世界,甚至您親眼見證過這個世界,您卻固執地要求別人有所不同,您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自己所願……得不到的時候,您怨恨這個世界並沒有按照您的心愿運轉,可是這一切,難道您不應該是一開始就知道的嗎?與其說是這個世界辜負了您,倒不如說是您自己把自己的任性強加於世界之上!您的任性絲毫不亞於我,只是您更懂得用善良和原則這些字眼,來包裝它們罷了!」
特蕾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她根本就聽不到,而蘇菲也沒有期待回復,她只是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帶著夏奈爾離去了。
直到「瑪麗亞」走後很久,特蕾莎還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雖然她恨不得把瑪麗亞碎屍萬段,但是她最終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詞然後大搖大擺地離去。
說到底,在這個年代,丈夫們想要尋歡作樂,妻子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在貴族的世界裡這已經稀鬆平常,甚至都不值得當成一個談資——反過來當然也一樣。
縱使蘇菲覺得她已經寬宏大量,特蕾莎自然也不可能這麼輕易地就饒過她。
軟硬兼施都已經不可能把她打發走了,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採取更加斷然的手段。不過那也得徐徐圖之,不能提前暴露出來,否則只會重演打蛇不死反被害的教訓。
不過,特蕾莎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仿佛有什麼東西和往常不同。而在瑪麗亞走後,那種「違和感」卻在心裡還是依舊揮之不去。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今天的「瑪麗亞」,似乎和往日那個瑪麗亞有所不同,同時卻又似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
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