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2章 259,睡蓮
隨著亨利埃塔夫人的離去,楓丹白露的喧囂也重新歸於平靜。
就在這平靜的氣氛當中,夏奈爾忐忑不安地來到了特蕾莎皇后的面前。
她今天面見皇后陛下的目的也非常簡單——請假。
按照理論上來說,剛剛完成了出使奧地利等等一系列任務的她,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這個要求,但是此刻在面對特蕾莎的時候,她卻難以克制地感到心虛。
這種心虛,並非來自於對權力的恐懼,而是來自於深藏於心的愧疚,因為夏奈爾非常清楚,自己是多麼有負於她。
可是她也沒得選。
在見到特蕾莎的時候,她努力讓自己裝作平靜,然後畢恭畢敬地向特蕾莎行禮。
而特蕾莎則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反倒是主動向夏奈爾打了招呼。
「夏奈爾,早上好。我聽殿下說,你想要去度假是嗎?」
「是的,陛下。」夏奈爾低著頭回答,「我……我感覺近日以來頗為疲憊,所以想要去無人的鄉間治癒一下身心。」
「很有道理,這對你肯定有很大的幫助,所以,我同意——」特蕾莎並沒有提出質疑,反倒是直接認同了夏奈爾的理由。
接著,她又話鋒一轉,「那麼,夏奈爾,你希望去多久呢?」
雖然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是卻並不簡單。畢竟,這次夏奈爾是特意提出,要陛下隨同自己一起前去吉維尼度假,作為「獎勵」。
雖然陛下答應了要陪她過去,但是吉維尼離巴黎足足有好幾十公里遠,跟楓丹白露宮更是離了上百公里,雖然陛下暫時出巡一下無傷大雅,但是如果長期呆在遠離首都和宮廷的外地,肯定非常不合適。
所以,特蕾莎只是用問問題的方式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夏奈爾。
而對這個問題,夏奈爾顯然也事前早已經考慮好了。「能夠您能夠允許我冒昧耽誤陛下一周的時間,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一周的時間,夠用嗎?」特蕾莎反問。
平平常常的問題,但是對上特蕾莎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夏奈爾一下子有些心裡發虛。
如果是之前,她肯定不會介意,但是此時在心裡有鬼的狀況下,她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些許的動搖。
「夠用了,陛下……」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謝謝您包容我的任性妄為。」
「我們都相處這麼久了,你哪有任性過啊,夏奈爾……不必如此憂心忡忡,這是你應該得到的獎賞。」反倒是特蕾莎主動安慰了她「夏奈爾,千萬不要誤解我,我並沒有刁難你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並不反對你和殿下在那兒多呆點時間……只是客觀因素,讓這變得有些困難,我希望你不要因此介懷,反正你以後也一直在我們身邊,總還會有機會的。」
「謝謝您……」夏奈爾半是心虛半是感動,連連向特蕾莎道謝。
「那好,夏奈爾,我們就這麼定了,祝你接下來在自己的家中能夠好好地休息,恢復健康。」特蕾莎繼續溫言以對,「好好玩吧,不必為什麼俗事費心,這裡的一切都有我在。如果有什麼重大的事,我會另外讓人來通知你們的。」
到了最後,她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另外,也祝你順利成為一位母親。」
這一聲祝福恰好擊中了夏奈爾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瞬間幾乎讓她熱淚盈眶。
無論怎麼說,皇后陛下都絕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地方,而自己卻讓她在不知不覺當中蒙受了如此奇恥大辱……
雖說是「天命難違」,但是良心上著實是過不去。
正因為如此,夏奈爾更加堅定了以後絕不捲入她們之間爭鬥的想法,她只求明哲保身——如果能夠再擁有孩子那就更加完美了。
「但願如此吧,陛下……」她如釋重負,然後再度誠心誠意地向特蕾莎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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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奈爾請假之後,艾格隆也沒有再耽擱,帶著她一起踏上了前往吉維尼的旅途。
因為這算是去度假而不是去出巡,所以他們輕裝簡從,並沒有帶多少人,甚至沿途的許多村莊根本不知道他們的陛下經過了自己不起眼的家鄉。
當然,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在隨行的夏奈爾的侍女當中,還有著一個身份如此不凡的女性。
經過了兩天的長途跋涉之後,他們終於一起來到了小城吉維尼。
艾格隆賜給夏奈爾的,是當地一座莊園,占地足足有幾百公頃,這片龐大的地產上,除了有小河穿過的林地和草地之外,還有一座被精心修繕過的小型城堡,甚至還有一座頗為美麗的花園。
這些東西,並不是在艾格隆把夏奈爾賜封為「吉維尼女侯爵」之後再臨時趕製的,而是早早地就矗立在了這裡,然後被艾格隆劃在了她的名下,成為她頭銜之下的財產。
沒錯,這是艾格隆從別人手裡搶過來的資產。
自從回國之後,艾格隆雖然表面上鼓吹「和解」,「寬容」,而且確實刻意避免給人造成報復清算的印象,但是在實際上,他對政治對手們的打擊從來未曾停息過,只是這種打擊被刻意地包裹在了「法律」的外衣之下罷了。
在政治上,「討好一切人」是一個註定做不到的目標,而且就算做到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政治歸根結底就是「利益的分配」,而作為一個新上位的人,艾格隆必須要討好支持自己的群體來拉攏基本盤,那就一定需要「重新分配」利益,如果討好一切人那他又怎麼分配呢?
但在同時,他又不能夠引發劇烈動盪,以免讓局勢失控甚至讓列強再度得到干涉的藉口。
所以,唯一有效的做法,就是在原有的既得利益團體當中「切割」出一批相對無害的人,然後拿他們的蛋糕出來重新分配,以此來滿足自己收買支持者的需求。
艾格隆和塔列朗親王選擇的就是切割那一批死硬支持波旁王家的舊貴族,首先他們既然是鐵桿保王黨,那麼無論如何都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算是死對頭,再怎麼切割也是名正言順;其次,經過大革命的洗禮,雖然保王黨們靠著波旁王家的復辟,一度在法國重新得勢,但是他們終究已經根基不穩,只是靠著王權的庇護苟延殘喘罷了。
選定了打擊目標之後,艾格隆左手頒布了宣誓法案,勒令所有上議院(貴族院)和下議院(國民議會)的議員都必須宣誓向自己效忠,不宣誓者將被視作自動放棄所有公職,以此來清洗對手的政治陣地;右手頒布了流亡法令,宣布一切追隨波旁王家流亡的家族都將被視作政治犯,其留在法國的田莊、證券等等資產,都可以充公。
利用剛上台時高漲的人氣,艾格隆魄力全開,雙管齊下重拳出擊,一下子把曾經煊赫一時的保王黨打得落花流水,那些死硬的保王黨分子們,要麼被迫丟棄財產流亡出國,要麼就被迫放棄公職隱居鄉間,淪落到無人問津的境地。
當然,在重拳出擊的同時,艾格隆也對那些願意「投誠」自己的舊貴族們張開懷抱從輕發落,以便自己既往不咎寬大為懷的形象,比如「帶女投靠」的諾德利恩公爵,就成為了被他重用的榜樣,擔任國營鐵路公司總經理的他,此時也算是位高權重。
艾格隆贈送給夏奈爾的吉維尼領地,就是一位流亡貴族的財產。
而除了夏奈爾之外,他的親信們,以及他希望收買的重要人士們,也都悄悄地參與到了這場財富瓜分盛宴當中。更加理想的是,在如今的輿論場上,也沒有幾個人願意為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受害者」們喊冤,所以他暗中進行的清算和財富再分配,甚至都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艾格隆也知道,這種「財富再分配」措施註定是臨時的,是不可持續的,充其量只是在自己上台初期起到穩固人心的作用而已——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自己的支持者們也會變成新的既得利益者,並且他們的財富是自己不能輕易隨便剝奪和轉移的,到那時候,自己就越來越難以玩這種把戲。
不過不要緊,工業革命的曙光,將會讓生產力以之前幾千年無法想像的速度增長,完成工業化的國家,財富也將前所未有的膨脹,這些憑空創造出來的財富,讓艾格隆海可以把「利益分配」的把戲玩很久,堅持到自己壽終正寢都沒有問題。
當然,這些東西,艾格隆沒有必要跟夏奈爾詳細說明,他只是帶她以及蘇菲前來度假的而已。
夏奈爾一來到這裡,就被這裡如詩如畫般的風景給吸引住了,之前她雖然受封為吉維尼女侯爵,但是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她並不明白這個頭銜到底意味著什麼。
而現在,一切都直觀地展現在她的眼前了,她得到了自己曾經做夢都不敢想像的一切。
這真的不是做夢了?難道一個流離失所的卑微女僕,真的值得擁有這一切?
心情激動的夏奈爾,忍不住和一個少女一樣提起裙子,邁動著小碎步,在茵茵綠草當中前行,並且遠遠眺望著小小的城堡和它旁邊的花園。
「陛下,這裡太美啦!謝謝您!」回過神來之後,她回頭,興奮地向賜予了她這一切的艾格隆道謝。
而這時候,艾格隆並非孤身一人。
他的身邊站著一位女子。
這位女子,雖然穿著簡樸素雅,手裡只打著一把小陽傘,但是顧盼之間,卻顯得具有十足的氣派,甚至都不遜色於站在她身邊的皇帝。
自然,這就是蘇菲了。
一來到這裡,她再也不用顧忌周圍的目光了,她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陽光之下——而且是和自己心愛的人肩並肩地走在一起。
更何況這裡的風景還是如此如詩如畫,以至於頃刻間就將她心中的怨念驅趕得一乾二淨。
「這還真是個好哄的孩子,給這麼點東西就把她給高興壞了。」她看著遠處的夏奈爾小聲跟艾格隆吐槽,不過她自己的臉上,卻也洋溢出了發自內心的喜悅。
而此時的艾格隆,同樣也陶醉在美景當中。
綠草茵茵的山坡、一望無際的田野、塞納河的支流……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和美麗。
當然,更陶醉他的,是此刻和蘇菲並肩徜徉在鄉野中的感覺。
這一刻,什麼美泉宮或者楓丹白露宮都在見鬼的九霄雲外,這裡只有他們,而且只屬於他們。
「殿下,我們曾經暢想過如同平民一樣,生活在美麗的鄉野當中。」心潮澎湃之下,艾格隆小聲跟蘇菲感慨,「雖然有點遲了,但我們還是實現了。」
「是遲了一些。」蘇菲轉過頭來,注視著艾格隆,「我的小心肝兒,你可讓我苦等了好久呢。」
雖然看上去是抱怨,但說完之後,她主動拉住了艾格隆的手,然後一邊撐傘一邊帶著他走近了這莊園的深處,最後來到了花園裡。
這裡顯然是被人精心的修整過,它的布置根據地形高低錯落有致,紅色、棕色、藍色的花自然搭配,水仙花、鬱金香、水仙、鳶尾花等數鮮花在這裡爭相鬥艷,雖然現在已經過了花期最盛的夏天,但仍舊奼紫嫣紅令人迷醉。
而艾格隆在「迷醉」之外,還有另外的感觸。
在原本的歷史線上,在本世紀後期,堪稱「一代宗師」的印象派畫家莫奈,來到了吉維尼小鎮,然後把這裡選做了自己功成名就之後的安家之地,他買下了一幢宅邸,然後精心布置了其中的花園。
就在那座花園當中,他一邊享受著夢寐以求的田園風光,一邊創作了他名垂千古的經典畫作《睡蓮》系列。
而現在,自己站在了時間線的前端,成為了他眼中的「先輩」,這又是何等奇妙的緣分呢?
帶著一種莫名的成就感,艾格隆的目光在花園內的鮮花和旁邊的愛人之間來回逡巡。
「我的睡蓮,可比你的更貴重更好看。」接著,他發出了一句令蘇菲疑惑不解的感嘆。「我可以輕易得到你曾有的快樂,而你,卻怎麼也不可能得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