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4-08-24 10:05:06 作者: 如似我聞
  大夏,雍和八年,夏至。

  京都長安的郊外,林海綠濤,風過有痕。一聲清嘯悠轉而起,蔥鬱林葉間忽然掠出一隻不起眼的黑羽鳥,直上雲天。黑羽鳥振翅划過巍巍城樓,繁華長街,便一頭扎進了太尉府,落在院中一個面容疏朗的黑衣男子肩上。

  秦昭取下鳥腿上的竹筒,在信箋上粗略一掃,轉身便踏階而上。

  書房裡檀香裊裊,案幾後斜倚著個墨藍錦袍的青年。他正低眉剝著荔枝,荔枝皮艷紅晶瑩,襯得他手指瑩瑩素白。

  「回來得正好。」楚明允頭也不抬,對著來人道:「吃不吃?」

  秦昭遞上信箋,「陳玄文死了。」

  楚明允動作微頓,抬眸看了秦昭一眼,拿過錦帕擦淨了手,接過信箋。漫不經心地一行行看過,他面上並無波瀾,只是將信擱在桌上時,意味不明地低笑了聲,「陳玄文於我有提攜之恩,派人暗中護送他回鄉本是盡個心意,沒想到他還真就出了變故。」

  「是屬下無能。」秦昭道。

  「得了。」楚明允道,「人家自殺,也不是你們能攔得住的。」

  秦昭沉默不語。

  那陳玄文年逾古稀,官至兵部尚書,輔佐過三代帝王,在朝中甚有威望。前些日子他乞骸骨歸鄉,聖上贈禮,百官相送,平順和氣得如他一生年歲,連他們派去護送的影衛都啟程復命了,又有誰能料到他會在家中突然自盡。

  影衛聞訊趕回時只空留了滿屋雜亂血痕,陳玄文的屍首已經被當地官府收斂下葬了。傳言中他在一天夜裡忽然縱飲狂歌,然後突然沒了聲息,鄰家推門詢問,卻見他已持劍自刎身亡,鮮血潑了滿地,更有人說見到了他刻在牆上的八個淋漓血字:

  「不堪逼迫,以死明志。」

  「他死前真的寫了這句話?」楚明允問道。

  「影衛趕回時並沒見到有字留下,不知道是真是假,官府那邊在壓著消息,只說是去世了,別的什麼都閉口不提。」

  「呵,陳玄文是何等人物,這麼突然地死在了家中,官府是怕真有疑點驚動了京城會惹來麻煩,反正離京遠,當然想儘快把事情蓋過去。粉飾太平不就是那些人最擅長的嗎?」楚明允靠上椅背,指尖輕點在信上,「流言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傳出來的,況且這句話的確有他的風骨,應該是真的,恐怕是因為線索留得太明顯,被人毀去了。」

  秦昭一怔,「這裡面果然有問題?」

  楚明允卻問:「在那邊可有見到過陳玄文的家人?」

  秦昭思索了片刻,搖頭道:「據回報來看,從未見過。」

  「這就怪不得了。」

  「什麼?」

  「『不堪逼迫,以死明志,』這就定然不是私仇。陳玄文仕宦多年,不說學生近百,大大小小受過他恩惠的就不可勝數,更別提他所知曉的機密,若是能讓他為己所用,在朝中可就占了優勢。」楚明允冷笑道,「無法誘惑拉攏,就拿家人威脅,也不是什麼新鮮手段。」

  「如果是這樣,我們就非要插手不可了。」秦昭道。

  「只是不知道他家人是被他自己安置到別處,還是已經落到別人手裡了。」楚明允道,「先讓留在那邊的影衛再探探官府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麼。」

  「是。」秦昭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如今來看可能有關。先前在路上發覺的也在暗中跟著陳玄文的人,影衛剛剛在長安又發現了對方的蹤跡,能肯定是蘇家的人。」

  「……蘇家?」楚明允微蹙了眉,「蘇世譽?」

  秦昭看著他點了點頭。

  大夏國祚已有數百年,因開朝丞相謀逆,此後歷代皆廢除此職,三公實則只存兩位,以太尉掌軍務,御史大夫掌監察,共同輔佐君王理政。

  如今的君王年輕而仁弱無能,朝中由官居太尉的楚明允與身為御史大夫的蘇世譽把持大權,形成了楚黨與蘇黨分庭抗禮的局面。

  「你懷疑是蘇世譽所為?」楚明允看向他,沉吟著又道:「難說。」

  秦昭思索道:「也是。蘇世譽畢竟是人皆稱道的賢良,這種手段總歸是卑劣了些。」

  「呵。」楚明允嗤笑了聲,「給人看的賢良樣子,你哪裡知道他就是真賢良了?」

  「……那你究竟是怎麼看?」

  「我哪裡知道。」楚明允道,「我和蘇世譽又不熟。」


  秦昭:「……」

  「不過,我更關心另一個問題。」楚明允勾起唇角慢聲道,「御史台都是朝廷的人,蘇世譽是無法私下自由調動的,那一路尾隨陳玄文的會是什麼人?」

  「不確定,我們有三次差點就能抓到對方的蹤跡了,結果都被逃了過去。」

  「其中還有一次反把自己暴露給了人家。」楚明允微抬了手,制止了又要道歉的秦昭,「影衛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有多大本事我清楚,能讓他們這麼狼狽的人,你覺得會是蘇世譽隨便找來的?」

  秦昭恍然,卻一時答不上話。

  楚明允淡笑著,眸中卻是清冷,「我這位同僚,身後是有什麼江湖勢力,還是如我一般,有什麼私密培養的組織呢?多年來我竟然從不知曉,看來的確是對他了解太少了。我忽然忍不住想,我所看到的,大抵也是個表象罷了。」

  「你的意思是?」

  他唇邊笑意冷下,手指捻著粒荔枝核,微一用力便化作齏粉散在指間,「查,仔仔細細地查清楚。畢竟眼下,我最大的對手可是他啊。」

  「但這樣來看蘇世譽背後的力量不容小覷,若是驚動他,引起他的警惕就麻煩了。」

  「你擔心得對,我們……」

  叩門聲驟然響起,楚明允停下談話應允。書房門吱呀打開,一女子便端著紅漆托盤步入,妖嬈娉婷,對著他盈盈一拜,「大人整日辛勞政務,如姬不才,難以為大人分憂,思量許久,唯有做些羹湯奉上,還願大人不要嫌棄。」

  楚明允「嗯」了一聲,擺擺手道:「先放這兒,你退下吧。」

  如姬依言擱下東西,卻不離去。她瞥了眼垂目站在一旁的秦昭,隨即一陣香風拂過,如姬已繞過書案到了楚明允身畔,輕咬了唇,溫香軟玉便倚身貼上了他的肩,她湊在楚明允耳邊嗔道:「這湯仔細燉了好幾個時辰呢,如姬若是見不到大人全部喝下,就要賴著不走了。」

  楚明允偏頭看去,抬手捏上她的下頷,溫熱指腹擦過唇畔,她垂眸欲笑,忽然臉色慘白,一聲驚叫卡在喉中,再無法出聲絲毫。

  楚明允扼住她的脖子,神色冷淡,「聽不懂我的話嗎?」

  如姬被死死鉗制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顫抖著拼命搖頭直至楚明允鬆手,低泣著慌忙退下了。

  楚明允端起湯打量片刻,傾碗將湯水悉數倒入桌角盆栽中,向秦昭那邊瞥去一眼:「你想說什麼?」

  秦昭面無表情道:「師哥艷福不淺。」

  「你師哥脾氣不好,再開我玩笑就揍你。」楚明允倚回椅中,不勝其煩地道:「我在朝中地位日益穩固,盯著我的人也越多越緊。這些年來送到府中的女人哪個不是挖空心思搜集情報,還得分出那麼多銀兩給她們開支揮霍。若非不得已,對著她們還不如我照鏡自賞一夜。」

  「那你作何打算?」秦昭問。

  「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細作的命,遲早要處理乾淨的。」楚明允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談到哪兒了?」

  「蘇世譽。」秦昭道,「想徹查清楚他的行蹤和手下脈絡,恐怕是無法做到令他毫無覺察。」

  「肯定是會察覺到的。」楚明允沉吟片刻,忽然道:「若是讓他知道也無可奈何呢?」

  「可能嗎?」秦昭狐疑道。

  楚明允掃過一眼案上的空碗,忽而勾唇笑了:「正好,也不用等什麼遲早了。」他坐直身子,看向秦昭,吩咐道:「去命人散布消息,怎麼編排都好,就說我其實喜好男色。務必在明日早朝前傳遍京城,尤其,要讓蘇世譽聽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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