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算不明的命數
「此事絕不會這樣過去!」
不僅僅是宮夢弼和荀祭酒這樣想,蘇司業同樣這樣想。
受此奇恥大辱,以至顏面盡失,蘇司業決不允許自己善罷甘休。
威信建立起來很難,但掃蕩下去卻很簡單。蘇司業是世家,是貴族,是天狐院掌事人之一,一重重身份加持之下,自然便有威嚴,便令人畏懼,令人信服。
但今日之事讓他威嚴掃地,這對他,對蘇氏都沒有半點好處。
蘇司業怒氣沖沖地回到了天狐院,赤著一雙眼睛,在房中踱著步,憤懣難當,又把房中值錢的就金銀玉器打翻在地。
侍奉他的僕從低著頭站在門外,一點動靜也不敢發出。
蘇司業發泄一通,便大叫道:「備車!我要去蜀地一趟!」
僕從不敢怠慢,連忙應是,就要去備車。
但一個腳步止住了他。
僕從抬頭看去,便看到了兩個身著銀甲的狐仙,腰間垂著「有蘇」的令牌,身量瘦長,一男一女,戴著面甲。
僕從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恭敬道:「恭迎二位將軍。」
這兩個甲士從他身邊走過去,沒有一聲招呼,徑直穿門入室。
蘇司業聽到腳步聲,回聲罵道:「還在這幹什麼?」
轉頭卻看到了這兩個甲士,便緩緩收斂了臉上的表情,連心中的無名火也被他緩緩按了下去。
「你們來幹什麼!」
「主母有命,請司業回族地。」
「我不回去!」
兩個甲士同時上前一步,原本寬敞的房間在一瞬間顯得逼仄不堪,洶湧流動的氣機在房中碰撞著,把蘇司業的氣勢一點一點地壓了下去。
「還請司業不要讓我們為難。」
蘇司業臉色脹得通紅,罵道:「你們兩個走狗,一身本事卻給那個女人做狗,下賤!」
這兩個甲士渾不在意,一左一右走到蘇司業身邊,便脅迫著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門,很快便消失在天狐院。
從天狐院到蘇氏族地,也不過須臾。
兩個甲士領著蘇司業穿過山巒中的煙雲,穿過高聳的樓閣,巍峨的高台,走入蘇氏族地的心腹,在一個偏廳中拜見了蘇氏的主母。
整個廳室瀰漫著香菸,室中供奉著神台,神台上並沒有神仙,而是一面銅鏡。
銅鏡上起伏著龍鳳祥文,反射著天光,流淌著靜謐的神光。
蘇氏的主母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婦人,美麗,卻並不出眾。但蘇司業看到她的時候,卻顯得有幾分瑟縮,如同耗子見了貓一般。
「跪下。」主母淡淡開口。
蘇司業臉色脹得通紅,沒有動彈。
主母站起身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將他扇倒在地上。
蘇司業臉上腫了起來,嘴角更流出血來,眼睛看著主母,卻只有害怕沒有憤怒。
「跪好了。」
蘇司業跪直了身形,低著頭不敢說話。
「讓你在天狐院當值,你就是這麼做事的?」主母問道。
蘇司業心潮翻湧,道:「那野狐實在可惡,若不想辦法壓一壓他們的氣焰,天狐院遲早被他們鬧翻了。」
主母抬腳就給了他一下,「你總這樣愚蠢,明明有千百種法子,總要選那條最蠢的。」
「你自己便在天狐院,不知聖心有動嗎?你到底是在做給誰看?」
蘇司業心中發慌,道:「他自己露出了把柄……」
「若真是把柄,怎麼只有你沖在前頭?」
蘇司業咬著牙不說話了。
主母死死盯著他,道:「你在明處打壓他便罷了,最不該做的就是越過界限,去做不該做的事情。做了事情,卻又沒有斬草除根,留下首尾。」
蘇司業心中一跳,猛地看向主母。
主母的眼睛很嚇人,他只是看一眼,便心虛得失去了力氣,低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屁股都是我找人幫你收拾的,還問我怎麼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親衛都死了兩個,還被他給逃了。蠢貨,此事若累及宗族,你如何擔待?」
蘇司業徹底不說了。
主母深吸一口氣,道:「滾過來。」
她走到神台前,蘇司業跟著過了去,跪在神台前,影子落在銅鏡中。
蘇司業抬頭看向銅鏡,只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什麼異兆也沒有。
但在主母眼中,銅鏡流淌的神光穿透了蘇司業的倒影,但這倒影里,卻忽然冒出一點若有若無的黑氣。
蘇司業自己看不到,但主母的眼睛卻看得分明,便又給了他一腳:「蠢貨!」
煙嵐雲岫,秋雨垂絲,天地俱寂。
在這沉沉天色之中,只有一艘小小的舟楫在衰敗的蓮湖之中飄搖。雨水一顆顆砸落在湖面上,如同銀珠墜落,漸起的水花又化作蒸騰霧氣,便使得山水之間的雲霧越發濃重。
漁舟上掛著的燈火昏黃一片,一個婦人在船艙中借著燈火翻閱著文字。兩個頭髮花白的,但面相卻年輕的侍女在一邊伺候著。
小火爐煮著茶,火起和煙氣排開寒意,才讓人心中覺得暖和一些。
蘇司業跪在艙外,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打濕了他的頭髮,濃重的寒氣便讓他瑟瑟發抖,嘴唇都凍得鐵青一片。
那婦人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道:「讓你在天狐院做司業,你回來做什麼,有什麼話不對主母說,偏要來見我?」
蘇司業低頭懺悔道:「主母說我為魔所趁,只有祖奶奶能救我。」
婦人細細端詳著蘇司業,她的容貌並不顯一點老態,與蘇司業比起來,反而是蘇司業看起來更老一些。
婦人招了招手,蘇司業便乖乖靠過去,乖順得很。
「你何日修成的四品?」
「已經有三年了。」
「功滿神足而成?」
「功滿了,神不足。本來是還沒有修成四品的本事,只是意外得來一枚神元舍利,因此補足靈神,才修成四品。」
婦人點了點他的額頭,道:「你真是大膽,什麼東西都敢吃,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蘇司業便抬頭看向婦人,婦人的眼睛明亮溫潤,像是深不見底的潭,看著看著,便仿佛沉入潭裡,獻入黑沉之中。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蘇司業只覺得身子被晃動,便緩緩醒來。
睜開眼睛,便看見婦人手中拿著一截雪白的蓮藕,此刻蓮藕上若隱若現跳動著黑色的咒文,被婦人以荷葉包裹,著侍者沉入蓮湖之中。
「急功近利,什麼都敢吃,裡頭藏著陰魔都不知道。難怪主母要你來尋我,也就我這裡還能幫你祓除陰魔了。」
陰魔一除,蘇司業終於覺得心頭鬆快一些,又後怕道:「多謝祖奶奶救命!」
「你從哪得來的神元舍利?」
「是門客進獻的。」
「門客?」祖奶奶眼中流淌著腥風血雨,問道:「主母知道了嗎?」
蘇司業道:「她知道了。」
「那你就不必再管了。你既然賦閒,那就修身養性少折騰,安安信心修行吧。」
蘇司業認罪道:「我辜負祖奶奶一片期望了。」
「你是辜負我了,我厚著臉皮讓主母送你去天狐院當司業,你做出這些蠢事,我怎麼跟主母交代?」
蘇司業低下了頭不說話。
祖奶奶搖了搖頭,道:「我當初就該聽主母安排,不該一時心軟,為你求情。」
蘇司業臉脹得通紅,更說不出話來。
祖奶奶恨鐵不成鋼,終於發覺他確實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只好道:「這些都不提了,跟我說說,最近那位可有什麼動向嗎?」
蘇司業鬆了一口氣,道:「那位最近要我們巡查狐子院,對狐子院還是上心。」
他有幾分憂慮,道:「祖奶奶,那位這麼偏心野狐,難道真要把我們從天狐院踢出去?」
祖奶奶緩緩搖了搖頭,道:「野狐要成氣候還早著呢,但聖心有動,該避一避還是避一避,你回來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她喃喃自語道:「這世上的事情沒有盡如人意的,哪怕是天仙,也有算不明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