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人

2024-08-30 02:35:03 作者: 謝九歌
  荀子曾說過:人之初,性本惡。

  孩子的惡才是最單純的惡,他們對自己是否在作惡這件事毫無自覺,甚至不會藏著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模仿自身邊人,是成人世界的一面鏡子。

  當學校為了保住名譽而對提出問題的家長捂嘴,當老師為了保住飯碗而和稀泥,甚至成為沉默的幫凶時,那倘若某天,這片土地上結出惡果,他們會對此感到稀奇嗎?

  「好痛……」

  地上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脖子上掛了一個小小的平安扣,可此時他的身上到處都是淤青,嘴角還掛著一絲鮮血。

  即使這樣,小男孩眼睛裡也沒有一滴眼淚,似乎對自己的遭遇早已習以為常。

  身邊那七八個身影嘻嘻哈哈著向地上的身影丟著石子、沙礫,他們絲毫不覺得自己在作惡,反而以此為樂。

  在鄉下,這樣的霸凌現象也算是常有的事。村裡的青壯年幾乎都出去打工了,留下一些跟著爺爺奶奶住的留守兒童。就算有人看見,只要沒在霸凌者和被霸凌者中發現自家孩子的話,他們也懶得管閒事,甚至會覺得小孩子打打鬧鬧的真是有活力啊。

  地上的小男孩仍一動不動,任憑大大小小的石塊落在自己身上。過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無聊,也可能是因為快到飯點了,一群孩子一鬨而散,只留下地上那個因為疼痛小幅度抽搐著的瘦小身影。

  傍晚,一戶人家亮著煤油燈,一個老人正心疼地給孩子上著藥。

  「這群小王八蛋又欺負你!爺爺明天就去找他們的家長說說理!」

  已經躺在床上的小孩翻了個身,仍是一聲不吭,儼然正是下午挨打的可憐孩子。他知道就算是告訴那些孩子的家長也沒用,帶孩子的都是村裡的老人,一個個又寵孩子,怎麼捨得懲罰他們,最終也只是會不了了之,事後他反而會遭更多更毒的打。

  第二天,小男孩沉默地看著爺爺一瘸一拐出門的身影,因為長期被欺負,被孤立,他的內心已經萌生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想法——

  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就再也不用遭受這些了?

  在老人出門後,小男孩也忍著身上的痛,走出了家門,只不過和老人的方向相反,小男孩是向村西的水庫走去。

  「陳凡!站住!」

  小男孩麻木地轉過頭,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女孩正叉著腰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她身邊還有幾個小男孩,個個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看到這幾個熟悉的身影,陳凡眼神微動,但還是轉頭繼續向村西走去。

  看到陳凡居然不理自己,小女孩有些意外,離她最近的男孩直接一個箭步衝過來,把陳凡拽到了幾人面前。

  「跟你說話呢,聾了,還是皮又癢了?」

  看著這些平日裡欺負自己的人,已經萌生死志的陳凡已經不會再像平常一樣畏縮地蹲下,而是像個木頭一樣沉默的杵在那裡,眼神空洞地回望他們。

  看陳凡一動不動,那男孩愈加蹬鼻子上臉,手上猛地一推,陳凡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好巧不巧,前兩天村里過了幾輛拉石頭的車,地上現在不少尖銳的碎石,陳凡下意識用手扶了一下,一塊石頭不偏不倚扎破了陳凡的手掌心。傷口的疼痛沒有讓他恐懼,反而有股火從內心噴涌而出,強烈的委屈與憤怒促使陳凡攥緊了手中的石頭。

  陳凡嘴巴緊閉,就像一頭沉默的羊。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真沒意思,我們走吧。」

  為首的女孩看著手上流血依然一聲不吭的陳凡皺了皺眉,似乎是覺得無趣,又似乎是覺得今天的陳凡給人的感覺怪怪的,招呼著幾人走了。

  「下次小心點!」

  「真是個腦癱……」

  陳凡就這麼看著他們的背影,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上的血順著石頭一滴一滴的落下卻無人問津。

  待眾人徹底消失不見,陳凡扔掉了手裡的石頭,轉身繼續往水庫走去,思緒也不斷的飄忽。

  六歲那年——

  「陳平雖然走了,但欠的錢你們老陳家不能不認吧?他老婆治病花了那麼多錢,村里誰沒借點給你們家,這錢可不能賴帳!」

  「是啊是啊,這錢可不能算了,我們都有借條的……」

  嘈雜的人群,警車的紅光。

  當時年僅六歲的陳凡對生死之事並不懂,但陳凡在水庫邊問過爺爺,爸爸為什麼會在水下面,爺爺告訴他爸爸去了一個很幸福的地方,沒有病痛,沒有貧窮與苦難。


  年幼的陳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但從那之後村子裡的村民每次見到陳凡都會竊竊私語,眼神中流露出陳凡看不懂的東西。

  小陳凡當時並不懂這些話和眼神意味什麼,他只是以為爸爸去了一個很幸福的地方。

  而現在他已經長大了些了,對於生死陳凡已經有概念了,可他此時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他也跳進那深不見底的水下,是不是就可以和爸爸一樣,不會有人欺負他,不會再有這種身體和心靈上的折磨。

  就在陳凡走後不久,剛剛因為受傷滴落的幾滴鮮血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連一滴血漬都沒留下,仿佛被什麼東西完全吸收了一般。

  坐在水庫大壩的邊上,陳凡一個人發著呆,他心裡有好多話想說,可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他就這麼坐著,從上午一直坐到太陽落山,這水庫在村西的山腰處,一般沒人會來這裡,陳凡經常會一個人來這裡發呆,似乎到這裡能在平靜的水面看到爸爸的身影。

  「爸,媽五年沒回來了,爺爺一邊照顧我,還要努力賺錢還你欠下的債…」

  「那些人欺負我,他們的孩子也打我,說咱們家欠錢不還,說媽跑了不要咱們了,我說以後我會還完他們的錢,他們不僅嘲笑我還打我,我……」

  「爸,我覺得自己就是爺爺的累贅,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爺爺會省心很多。」

  「爸……我想你了……」

  陳凡眼睛裡的淚水已經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這些年積攢的委屈似乎衝破了某個關口一股腦的隨著話語宣洩而出。

  太陽下山了,黑暗吞噬了這座小山村。

  陳凡站起身來,水庫傍晚的溫度非常低,凍得他直哆嗦。

  不知是不是飢餓和寒冷讓他出現了幻覺,陳凡似乎看到了已經離世的父親在水下跟自己招手。

  「我來了,爸。」

  陳凡緩緩向水庫走去。

  就在這時,一束強光照了過來。

  「陳凡!你怎麼在這?你爺爺找了你一天急的心臟病發,已經快不行了!你怎麼……」

  後面的話陳凡已經聽不清了。

  那天陳凡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麻木地被人拽到村衛生所,麻木地看著白大褂們把爺爺抬上車,麻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爺爺最終也沒能被搶救過來,死於突發性心肌梗死,被發現的時候嘴裡還在念叨著他最疼愛的孫子。

  這一刻,陳凡徹底崩潰了,他覺得自己跟世界的聯繫已經徹底被割裂,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

  陳凡想要呼喊,可卻傳不出來聲音,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小小真空玻璃罩子罩住了他,陳凡在敲打這層看不見的玻璃,可根本無法傳遞到這具心死的身體。

  陳凡大概是瘋了。

  起碼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他雙眼呆滯,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

  因為聯繫不上陳凡唯一的監護人,陳凡被送到了常山第二附屬精神病院,病人身份編碼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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