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心底其實也在苦笑。
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七年前剛逃下火鸞峰的時候,他就曾經感受過;後來在鳳翔郡、皇宮、黃泉道中,這種經歷又先後三次出現了。
似乎他每殺一個人,就能從這人身上擷取到一份力量,這份力量雖然是作用於靈魂的,卻也能讓他的肉身、修為、甚至劍道,都能得到提升。
他不知道造成這種情形的是什麼原因,但他知道這多半不是好事。
可是現在激戰正酣,他既沒時間、也沒心情、更沒義務去回答李宗主。
屠門三劍仙,老大屠清月手持雙叉蛇信劍,劍勢陰狠毒辣,就像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老二屠靈嘯生得瘦小,手中劍刀卻威勢十足,每一劍都像泰山壓頂一般,勢不可當;老三屠雲門的柳條劍雖是軟劍,卻是中宮直進、大開大合,氣度非凡。
三柄劍三種不同的風格,每一種都詭異無比;加上三劍仙都是劍意凝實,時不時有意劍襲來,雖然三人都只是嬰境初期,但聯手之下,他們有信心把嬰境中期斃於劍下!
卻拿不下一個「小小的」半步嬰境!
前二十招,唐逍暫時沒有反擊,只把龍魂劍舞成一團劍罡,牢牢地護住自己,他是想先摸清三劍仙的底細;二十招過後,他就不甘防守了,三劍仙每攻一招,他總要反擊一劍,於是叮叮噹噹一片響,就像十幾粒大珠小珠在玉盤裡蹦來跳去,那聲音居然十分好聽!
剎那間,四人也不知道對了多少劍,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戰局中的三劍仙、旁觀的李宗主、黑紗蒙面人,卻是個個臉色凝重,滿眼的不可思議!
因為他們都發現,激戰之中,唐逍的實力居然還在不斷提升!
大殿外,他還只是半步嬰境;殺了墨渠之後,他已是兩隻腳都踏入了嬰境;而現在,他已徹底穩固在嬰境初期境界,正緩緩地朝著嬰境中期進發!
與丹境一樣,嬰境其實並沒有明確的初期、中期、後期劃分,整體上它就是一個境界。但同一個境界也是有強有弱的,此時的唐逍,就隱隱超越了三劍仙!
而隨著修為的提升,唐逍的氣勢,也漸漸由弱變強,凌駕於三劍仙之上了!
劇烈的碰撞聲中,三劍仙的劍勢,已漸漸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再戰十幾回合,清玄上人也看出了事情不對勁,手中出現了一柄拂塵:「衝著貧道來的,看來還是要貧道親自去解決,且讓他嘗嘗貧道的玄鸞瀑!」
李宗主卻攔住了他:「三劍仙聯手對付一個半步嬰境,已經讓人側目了,卻還能說他們一向是聯手對敵;這時候你下場,這算什麼,我們五鸞宗還要臉不要?」
如果換一個場合,無人知道的情況下,李宗主絕不阻攔清玄,只要殺了唐逍,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有誰知道五鸞宗不要臉面以多欺少呢?可是這兒眾目睽睽,有許多參加千宗大會的宗門,其實與五鸞宗並不是一條心,你猜他們會不會把這事拿出去大肆宣揚?
到時候五鸞宗的威信受到打擊了,山後家族恐怕就不一定選擇他們為「千宗之首」了。
清玄道人輕輕捏了捏拳頭,卻還是沒有違逆李宗主的話。
可是就在此時,場中形勢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三劍仙久攻不下,而且漸漸失去了主動,就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屠清月冷嘯一聲:「小子果然厲害,可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我們!兄弟們,屠仙!」
「屠仙」兩個字一出,頓時讓整個大禮堂的人都呆了一下。
「仙」這個字,在炎漢帝國可不是普通的字眼,那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炎漢帝國的芸芸眾生,對高居九重天之上的仙人,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誰敢聲稱要「屠仙」,就不怕仙人聽到了,降下一道天雷把你滅成齏粉嗎?
但五鸞宗的人卻似沒想到這個,一聽到這兩個字,全都興奮了起來:「五鸞屠仙式,終於又要再現了嗎?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爭取多領悟一些東西!」
只見屠門三劍仙各退了一步,呈三角形把唐逍圍了起來,手中寶劍高高舉起,大禮堂里便莫名地起了一道旋風,把三人吹得衣帶飄飛,真有飄飄欲仙的架勢!
劍尖上,道道亮光之中,各有一隻飛鸞現了出來,分呈金、銀、黑三色,都振動著翅膀,捲起陣陣狂風,凌厲的劍意擴散出來,周圍的桌子咔嚓嚓地全都變成了碎片!
這便是鸞影秘術中的「五鸞屠仙式」,據說五鸞合一,甚至能夠力敵仙人!
當然屠門三劍仙實力不足,而且只有三人,只能實現「半個三鸞合一」,不過用來對付唐逍也應該夠了,畢竟這一式,可是足以對付嬰境後期的!
「這下算是徹底穩了!」
坐在李宗主一側的一個女子微笑著舉起酒杯:「大會雖然推遲,卻不會取消。宗主……」
清玄上人卻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未必,貧道還是去加一層保險為好!」
他騰身而起,左手豎在胸前,右手拂塵蓋在左手上,雙目緊閉,那拂塵萬根銀絲便如孔雀開屏一般撒開來,根根朝天豎起,道道劍芒從銀絲上衝出來,結成一個深藍色的飛鸞虛影,冰冷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唐逍,一時間,大禮堂內殺意盎然!
然而他沒站出來時還好些,這一站出來,戰局卻猛然間又有了變化。
只聽一聲怒吼,就如野獸在絕望的嚎叫,那「三鸞合一」之下,一道璀璨的劍光猛然沖天而起,映得整個大禮堂都一片金黃,周圍的人群卻個個臉色蒼白,驚駭不已!
他們分明都看到了,在那三隻鸞影之下,赫然有一柄巨劍,高達丈許,寬有兩尺,劍刃朝天,劍身飛旋,雖沒能把三隻鸞影一舉擊碎,卻像在剜著它們一般,一層層剜下去,不過頃刻之間,三隻鸞影就變得虛幻了許多,好像隨時都會煙消雲散一般!
但屠門三劍仙也不甘失敗,齊聲厲吼,都捏起左拳往自己胸口一捶,同時噴出一口鮮血在劍身上,頓時鸞鳴陣陣,那三隻鸞影又驀然間濃郁、加厚了許多。
那沖天而起的劍鋒,便被壓下去了一尺有餘,就像被捆起來的野獸!
然而天底下最不服輸的兵器,那就是劍。
巨劍顫抖了一下,驀然間又像變成了彈簧,被三隻鸞影一壓,卻沒有半點縮回去的想法,而是以更加猛烈的氣勢,又朝鸞影刺了上來,頓時間,鮮血飄飛!
旁邊人群都看得傻了,誰能想到,三隻用劍意凝成的鸞影,居然能被刺出鮮血來!
無論攻、防,都已經超出了旁觀者的理解範圍!
劍勢如匹,一往無前,眼看巨劍就要將三隻鸞影攪成飛灰了!
然而清玄上人的拂塵,此時已經拂了過來,一隻巨大的鸞影張開雙翅,就像母雞護雛,將三隻殘破不堪的鸞影覆蓋起來,頓時又讓它們宛如活物般,活蹦亂跳了起來。
那巨劍上就像被壓了千丈大山一般,沉重的壓力壓得它直往下縮去。
「畢竟清玄上人,五鸞宗副宗主,這一手化鸞大法,真是神鬼莫測啊!」
「看來這小子還是功虧一簣,取勝無望了!」
旁觀者議論紛紛,有人似乎想要出手,卻被身邊人止住了。
「再看看吧,這小子不是這麼容易死的,早下定論,小心被打臉!」
但似乎確實沒有希望了。
如果只是三隻飛鸞,也許巨劍還是有希望突破的;但有清玄上人的巨鸞壓陣,那巨劍哪怕跳動得再激烈,也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被一點一點地壓向了地面。
清玄上人長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笑意,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其實,如果讓他一個人對付唐逍,也許還要輕鬆一些。不像現在,他不但要力壓那巨劍的反抗,還要護住三隻飛鸞,若不然,那屠門三劍仙可能就得口吐鮮血了。
這至少讓他多耗費隨到分力氣。
不過還好,只要能拿下唐逍,耗點力氣也是值得的。這小子太可惡了,明明看到今天是五鸞宗辦大事的日子,多重要啊,他居然現在跑出來搗亂,簡直是找死!
不知不覺間,清玄上人就有些走神了。
當然也不怪他,還有屠門三劍仙在前面頂著呢,他的確也可以稍稍走神。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大禮堂內,都充斥著炫目的金光!
驚呼、慘叫,桌子椅子、碗筷碟盤噼哩叭啦滿地碎片,濃郁的血腥氣驀然瀰漫開來!
當眾人回過神的時候,就只看到了一柄頂著天花板的巨劍!
然後,下一瞬,唐逍已仗劍卓立,那高達數十丈的巨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表面看,唐逍毫髮無傷,神采奕奕,只是一雙眸子已紅得發黑!
而就在他面前,屠門三劍仙並排倒著,三柄長劍變成了六截,身下已被染得一片血紅!
清玄上人落回了李宗主身邊,正噔噔地往後退著,滿臉驚駭,那拂塵上的根根銀絲已被齊根斬斷,只留得一截光禿禿的柄在手裡,就像被退了毛的鳳凰!
就連李宗主也被驚得大張了嘴,滿頭長髮無風自揚。
「怎麼可能?這小子有這麼厲害,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不!」清玄上人喘了口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似乎不屬於他自己,又好像有深深的魔性,與當初我們引來的那道有些相似!難道,他已經參透了那股玄機?」
黑紗蒙面人用手指敲著桌面:「閒話少敘,此事,到底如何解決?」
清玄上人嘆道:「除非請宗主出手,否則,可能誰也沒有把握……」
李宗主皺皺眉頭,卻聽唐逍冷冷地問道:「清玄上人,問你幾句話,真有這麼難嗎?」
李宗主立即就舒展了眉頭:「既然唐小友只是問幾句話而已,清玄,你就解答一下嘛!畢竟唐小友遠來是客,咱們做主人家的,怎麼能連幾句話也不回答?」
清玄上人不由得暗自咒罵,目光投向了黑紗蒙面人。
黑紗蒙面人冷哼道:「你們自己弄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大不了,這個大會換一個地方開就是了。我想,太極宗、崑崙宗,應該都很想承辦千宗大會吧?」
這下子就把清玄上人逼上了絕路,他已感到周圍道道狠厲的目光,全是五鸞宗的高層。
如果真的把千宗大會弄丟了,那他清玄就是整個五鸞宗的罪人!
試想,五鸞宗好不容易保住了「天下第一宗門」的地位,若是這次千宗大會真的被別宗搶走了,導致別宗崛起,威脅到了五鸞宗的未來,他清玄還能保住副宗主的位置嗎?而一旦失勢,整個五鸞宗恐怕就沒有他的安身之地了。
且不說他得罪過的人,落井下石的事情,有多少人樂於去做?
清玄上人嘆了口氣,抱著光禿禿的拂塵柄:「唐小友,不知能不能移步別處?」
雖然形勢不由人,但眾人還是被五鸞宗正副宗主的厚臉皮狠狠地驚到了。
上一刻還在拼死拼活,下一刻就變成了「唐小友」「遠來的客人」,太無敵了!
唐逍也知道,有些話是不能當著眾人問出來的。他上五鸞宗來,報仇什麼的都在其次,主要是方余和方柔,於是拱拱手,笑道:「但聽上人吩咐!」
他也想明白了,混跡江湖,打打殺殺固然重要,人情世故也必不可少啊。
於是大禮堂很快就恢復了熱鬧,雖然五鸞宗死了幾個人,連劍堂堂主都死了,但大夥都像沒看到一般,很快有人把屠門三劍仙帶下去,沖洗了血跡,重新安好了桌椅碗筷。
屠門三劍仙只是受了重傷,卻還沒有死。
唐逍隨著清玄上人,來到了大禮堂側後方的一座偏殿之中。
正好,端茶上來的就是帶唐逍去柴房的那個女孩,秦玉。不過此時她已明白了,唐逍根本就是故意被他們捉住,好讓他們帶進大禮堂來的,一張小臉已是煞白一片,小手也抖抖索索的,差點把茶杯都弄翻了,還是唐逍及時幫她託了一下。
清玄上人沒有任何表示,也許他只覺得,秦玉這是沒見過世面,被唐逍的實力嚇著了。
「小友有什麼話,就請問吧,老夫能說的,必然無所隱瞞!」
唐逍嘴角一翹,假裝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開門見山地道:「首先就想請上人幫忙,救一救我這朋友吧!」
他把方余從背上放下來,抱在懷裡。
剛才一番苦戰,他幾次化劍,都是把方余收進飲風戒中。那裡面雖然沒有空氣,也沒有光亮,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自己都變成了一柄劍,還能怎麼安置她?
但愧疚是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他的心,所以他一定要先把她解救出來。
方余原本還有些神智的,只是智力低下而已;但從被清玄上人擄來以後,就變成了白痴模樣,什麼都不知道了,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只能希望清玄上人能解救她。
清玄上人看了方餘一眼就明白了,他也不屑於耍賴,微笑道:「沒錯,是貧道擄了她,但她這副樣子,卻並不是老夫的本意,而是她自願的選擇,所以老夫也救不了她!」
唐逍一愣:「自願選擇?此話從何說起?」
清玄上人嘆了口氣:「唐小友,你這女友確實善良。你可知道當初是什麼情況嗎?那時我宗弟子攔下了那個車隊,一場大戰,基本掌握了主動權,但鳳翔郡的連副城主趕來了,我宗弟子折損了十之五六!若非貧道及時趕到,一場大戰擊敗了連副城主,就……」
唐逍雙眼眯著,語氣又冷了下來:「清玄上人知道,我不想聽這些!」
清玄上人雙眸中掠過一絲危險,但想到唐逍那柄高達十數丈的巨劍,他又吞了吞口水。他沒有把握能接下這一招,所以只能把不滿都壓在心底。
「簡單說吧,當時貧道想把兩個女子都帶上山來,但不知為何,這女孩卻像發了瘋一樣,拼命把方柔護在身後!當然她的實力根本不在老夫眼中,輕輕一彈指就能把她擊成齏粉,但誰想到,她居然自己把自己的靈魂力量逼出來,強行渡入方柔的體內!」
唐逍霍然站起,他知道方余能夠這麼做,因為她一直跟在他身邊,也學到了一些靈魂修煉的法門。他既然把她當作自己最親近的人,她想學什麼,他都會教的。
但他沒想到她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把自己的靈魂力量逼入方柔體內!
這和自殺有什麼區別?
他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有了她靈魂力量的支撐,方柔就能短暫擁有強勁的力量,雖然不可能擊敗清玄上人,卻有了逃跑的希望。
清玄上人嘆道:「真是勇敢而善良的女孩,她難道不知道,她的靈魂本就不安定嗎?」
唐逍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涌到眼眶的淚水,又狠狠地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