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了抖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秦識把手搭到林亦安的手腕上,抓著往下扯了扯,嘴裡開始討饒:「哎哎哎,兄弟,松一松,喘不上來氣了。��
林亦安似笑非笑地看他兩眼,右手按在他的腦袋上,玩笑似的向下摁了兩下,然後鬆了手。
秦識作勢「咳」了起來,還不忘跟賀琛告狀:「琛哥,你看這人,我什麼都還沒說呢,就動起手來了。」
「你不是什麼都還沒說,你是什麼都說了,可惜被正主聽到了。」賀琛非常誠實地道。
秦識:「……」
不帶這麼拆台的吧?
林亦安瞥一眼時間,還有三分鐘上課。
沒再繼續跟秦識鬧,他長腿一伸,腳尖勾著椅子下的橫樑,把椅子勾了出來,懶洋洋地坐回了後排的座位上。
秦識完全不懂什麼叫「見好就收」,一邊揉著自己被卡了半天的脖子,一邊拉著賀琛一起轉過身來,胳膊往林亦安桌子上搭:「說真的,兄弟,那妹妹跟你……嗯?」
他用一聲曖昧的「嗯?」代替了沒說出口的話。
「嗯什麼?」林亦安從桌肚裡隨手抽了本書出來,眼睛看都沒看他。
「裝,你再跟我裝。」秦識乾脆把手摁在了他拿出來的那本語文書上,不讓他繼續往後翻了,笑眯眯地支過腦袋來,「我看那妹妹還不錯啊,名字挺好聽,安寧是吧?」
眼瞅著他越說越離譜,林亦安終於抬起了眼皮,隨手卷了張試卷,敲在了他的腦袋上:「胡說什麼呢你?」
「我是說真的。」秦識還是笑眯眯的模樣,「那姑娘看著也挺乖的,確實挺招人疼,好哥哥,你說是不是?」
他曖昧地用手指戳了戳林亦安的心口,嘴裡一口一個笑嘻嘻的「好哥哥」。
「寶貝兒,我也是說真的,你叫得我有點兒噁心。」林亦安被他戳得高高挑起了眉毛,慢條斯理地挑開他的手指頭,「開我玩笑可以,別扯她啊。」
「怎麼?」秦識一挑眉梢。
林亦安沒看他,只是換了個姿勢,支著下巴說:「對人姑娘的影響不好。」
說到這裡,秦識就差不多明白了,但依舊笑嘻嘻地跟他胡扯著,只是話題從安寧的身上岔開了:「林哥哥,你看我招不招人疼?」
「與其說招人疼,我倒是感覺你挺招人打的。」
林亦安不太給他面子,對他的戲份並沒有要配合的意思。
秦識有點兒幽怨:「林哥哥,這就有點兒區別對待了吧?但凡你對我有你對姑娘們一半的好,我死都無憾了。」
林亦安終於肯給他一個眼神了:「你挺缺人疼?」
「缺。」秦識眼睛眨都不眨地說,「很缺,非常缺,特別缺。」
「那行。」林亦安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
秦識:「?」
行什麼?
「來,你照這兒親一個。」林亦安指著自己的臉,漂亮的鳳眸輕佻一勾,嗓音輕啞又曖昧,「哥哥也能疼疼你。」
「……」秦識毫不猶豫地唾棄道,「呸,耍流氓!」
下一節是數學課。
也是班主任老徐帶的課。
大概是為學生們操心慣了,老徐不到四十的年紀,腦袋上早早地就禿掉了一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義無反顧地奔著只有「海」沒有「地中」的地中海髮型去了。
老徐來的時候是拿著成績單過來的。
三中開學開得早,並且在學生到校的當天就來了一場開學考,考得學生們猝不及防。
同樣,學校的改卷效率也非常快,快到像是在老師們的手指上裝了電動小馬達,幾乎是在考完的第二天,就批完了試卷。
下午,成績新鮮出爐。
老徐拿著成績單,站在講台上,對著下面揮斥方遒。
一班的成績不錯,畢竟是年級前五十的學生,即便是瘋了一暑假,考出來的成績還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老徐叉著腰,唾沫橫飛地講了小半節課,終於提到了排座位的問題。
他是一個非常民主,非常開明的老師,從來不主動給學生們安排座位,由著學生們自己選,如果對座位不滿意的話,可以私底下去找他,再重新調適。
班裡大部分的座位都沒動,只有第三排靠窗的那邊鬧出了一點小動靜。
林亦安手裡轉著支筆,百無聊賴地朝那邊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過去,就看到了個說熟也熟,說不熟也不熟的人。
說熟悉,是因為這妹子他上個班空里剛見過。
說不熟,是因為除了剛才那短暫的交集之外,便再沒有其他的接觸了。
那人是安寧。
安寧懷裡抱著課本,無所適從地垂著頭,站在原本的座位前。
她同桌的臉色也不太好,神色像是有些膽怯,又像是有些抱歉,時不時地往後門口處看一眼,堅決不肯和安寧當同桌了。
見狀,林亦安也偏過頭去朝教室後門看。
門外就是長廊,長廊上站著七八個女生,不是本班的,都已經上課了,那群人仿佛沒聽見上課鈴似的,沒有絲毫要回教室的意思。
其中兩個很眼熟,正是那個什麼柱子的女同伴。
其實在上節課的班空里,林亦安就看見這幾個女生了,她們扎堆地站在後門堵著安寧同桌說著什麼,小姑娘一臉煞白,一聲不敢吭,只敢怯生生地連連點頭。
安寧抱著書,連著問了四周的幾個人,學生們都沒敢同意和她當同桌。
班空里的那一幕就發生在門口,班裡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了,誰也不想憑空惹上一身麻煩。
老徐班空的時間又不在教室,自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著底下學生們的異常反應,有些納悶,但依舊是照舊問了一句:「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和安寧同學換一下位置啊?」
「……」
底下的學生們面色各異,生態不同,但動作都統一地垂下了腦袋,沒有人回應老徐的話。
安寧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不是,這什麼情況啊?」秦識揚著頭四處看了一圈,沒太明白這故事的發展趨勢,「怎麼班裡的人忽然開始集體針對人一小姑娘了?」
賀琛微微側頭,目光落在走廊里,大致猜測了一下:「小姑娘怎麼得罪她們了?」
秦識跟著看去,眯眼說:「這不是八班的那群人?」
賀琛:「好像是。」
「你說這姑娘介不介意跟男生一桌?」秦識用手指蹭了噌下巴,撇過頭來又說,「琛哥,要不我跟那個安寧換換位,讓她坐我這裡,我去她那邊坐?」
賀琛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後排傳來一道輕嗤聲,隨即課本被人往桌子上拍了下,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安寧,你要不要坐我這兒?」
是林亦安的聲音。
這一句話出來,連前排的賀琛都回過頭來,微有詫異地看著他。
別人不清楚林亦安,他這個當朋友的還能不清楚嗎?
從國外回來,在這兒上學開始,林亦安就是一直都不要同桌的。
男的女的都不要,一視同仁。
他單人單桌的坐。
怎麼這會兒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林亦安沒管全班投過來的視線,只是神色淡冷地瞥了眼走廊上的那群人,又是一聲輕嗤。
沒意思,真不講武德,打不過就搞孤立這一套。
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三中都是雙人課桌,林亦安旁邊那個靠近走道的座位一直是空著的,平時也就秦識和賀琛會來坐坐,把桌上丟著的那兩本書一收,就能坐人。
安寧抱著書走了過來,頭依舊是低著,大半張臉埋了下去,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謝謝。」
林亦安又掃了一眼門外的長廊,扎堆的那些不良少女們在孫主任手裡「金箍棒」的震懾之下已經散了。
下午是三節課,五點放學,七點繼續上晚修課。
中間的兩個小時是晚飯時間。
放了學,林亦安也沒往外走,只是從座位上站起來了,懶洋洋地靠著窗台,往外面看。
這個點樓梯太擠,想下樓得等上一會兒才行。
班裡的人急著去食堂搶飯,很快就走空了。
教室里逐漸靜了下來。
林亦安往窗外看了一會兒,很快收回了視線,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了新同桌一眼,他注意到他的這個新同桌似乎也沒有要去食堂的意思。
這小姑娘從下課鈴聲打響之後,就一直在對著桌上攤開的語文課本發呆。
林亦安抬了抬手,指骨敲了敲她的課桌桌沿兒,發出「叩叩」兩聲輕響。
安寧回過神來看他。
林亦安收回手去,倚靠著窗台問她:「不去吃飯麼?」
安寧下意識地抿起了唇,隨後又意識到眼前的少年正看著她,臉上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尷尬,低著眼睛又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林亦安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了她在想什麼。
——被搶走的那些錢。
小姑娘估計是沒錢吃飯了。
安寧一聲不吭地又低下了頭去。
為了廣招優秀生源,三中給優等生的獎學金其實很可觀,她的成績在班裡算是中游,獎學金不算很多,但用來當生活費絕對是夠了。
只是發下來的那些獎學金她只留了一點,剩下的都給家裡的爺爺奶奶了。
雖然不知道其中具體原因,但林亦安也沒再往下問,只隨手從桌肚裡抽了飯卡出來,夾在指間晃了兩下,問:「小同桌,那你能不能幫我去買個飯?」
安寧眨了眨眼,沒有任何遲疑地點了點頭,輕聲說:「好。」
她的這位新同桌下午才剛幫她解決了個大麻煩,剛才在數學課上又主動給她解了圍,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會拒絕。
林亦安把飯卡往她的桌邊兒上一放。
安寧想了想,在起身之前問他一句:「你要吃什麼?」
「隨便吧。」林亦安看上去對晚飯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只道,「你看著買,多買點就行。」
「噢。」安寧又點了下頭。
這麼一磨蹭之下,食堂里排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賣飯的窗口空閒了下來,安寧心裡記著林亦安的那句「多買點」,多轉了幾個窗口才拎著食物回了教室。
教室里依舊是沒別人,只有林亦安在。
他還是站著,身子靠著窗台,視線落在遠處的天際,神情冷淡。
安寧拎著滿手的食物,在門口停了一下。
其實她和他算起來已經當了一年多的同學了,高二就是一個班裡的,高三分班之後,又是同一個班,只是完全沒有交集。
但這並不耽誤安寧注意到他。
模樣出眾,學習又好,鮮明又濃烈的少年,誰能忽視掉呢?
安寧見慣了他笑的模樣,從未見過他現在這樣。
臉上常帶著的那種玩世不恭的笑退去之後,一種飄渺的疏離感繞上了他的周身,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這樣的林亦安有些陌生,看起來有些冷。
大概是他那雙眼睛的原因。
安寧抿了抿唇,低頭走了進去。
聽到教室後面傳來的動靜,林亦安的視線自窗外一收,偏頭看過去。
安寧把買來的那堆吃的放到桌子上,又把飯卡遞了過去:「給。」
林亦安接了過來,看也沒看地往桌肚裡一丟。
他的注意力在她買回來的那些食物的上面。
低頭掠了一眼,林亦安把其中的大半推了過去:「給你的。」
安寧一愣,抬起頭來看他。
不等她開口,林亦安又說一句:「就當是感謝,謝謝你幫我跑一趟。」
「……」安寧的眸光閃了閃。
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那些難言。
只是她不主動提,他便不問,權當自己不知道。
只為了照顧著她的自尊心。
那般的心思細膩,又紳士體貼。
安寧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謝謝」兩個字好像並不能表達出她內心的感受,她動了動嘴唇,聲音輕輕地:「我不能收,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聽她這樣說,林亦安反倒是笑了:「小同桌,你要是不收的話,那我不成欺負人的了?」
他說話時尾音總會習慣性地揚起,帶著兩分玩笑的意味,聽起來有點吊兒郎當的,但就是這樣一個怎麼看都怎麼不正經的少年,對她展現出了少有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