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時常會忘了他還沒成年,要不是經常能從賀清桓漆黑的眸子裡看出對方的隱忍和克制,顧望還真把自己當成年人了。
等過了這個年,顧望也算一條腿踏進成年人的行列了。
最後的一周期末,之前放鬆散漫的氣氛蕩然無存,教室里只剩下嗡嗡的讀書聲,筆尖在紙頁上寫得唰唰的聲音。
金陽高中沒有特地用成績劃分班級,成績好成績差的都均勻的分到各個班級,但三班是其中佼佼者,在整個高二年級的班中,三班每次的平均分大都名列前茅,參加的競賽是最多的,拿到的獎盃獎狀證書也是最多的。
之前有個賀清桓就算了,現在又多了一個顧望。
學校對平均分第一的班級是有獎金獎勵的,數目還不小,現在還沒考,其他班就知道這沒得比了。
上個月的模擬考,賀清桓堪堪就比顧望多了兩分,兩個人甩了年紀第三幾十分,眾人懷疑這兩人是不是背著他們吃了什麼大補丸,這腦子到底怎麼長的?
顧望去給沈詔送作業,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孟鷗,顧望眼神變了變,叫住了她。
但顧望還沒開始說什麼,孟鷗就神情輕鬆的告訴顧望,「望望,考完我就搬家了,下學期,我就轉學了。」
顧望愣住,之前沒這一茬啊。
或許是顧望呆住的樣子讓孟鷗覺得開心了點兒,她還安慰顧望,「時間過得很快的,高二下學期一晃就過去了,高三更是快,大學有時間了我們再聚聚。」
她壓根不像個高二的女生。
顧望輕聲問,「宋之言呢?」
顧望知道,宋之言是喜歡孟鷗喜歡得要死的,上一次,宋之言自己都窮困落魄得沒眼看,還能記得孟鷗的生日,在孟鷗每次的生日那天,匿名送過去一束花。
孟鷗垂下眸,「我不怕你告訴他,我跟他沒可能。」
顧望皺眉,「什麼意思?」
孟鷗這話說的太肯定,肯定得有些怪異。
「他表姐,現在是我後媽。」孟鷗神色沒有任何的責怪,就像是在告訴顧望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顧望剩餘的話全部咽了下去,遲遲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後他乾巴巴的說,「但這跟宋之言沒關係啊。」
孟鷗笑了笑,「我太幼稚了,我沒法不連坐他,就這樣吧,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喜歡我,我為什麼要為難自己?」
「你告訴他也沒關係,我下午考完就走了。」
顧望看著女生離開的背影,是真的沒想到,中間竟然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兒,當初他全身心的撲在賀清桓身上,壓根沒注意除了賀清桓以外的任何事情。
顧望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宋之言,前幾天宋之言跟他說,他從國外買了夜裡能發光的紙,他要折很多星星送給孟鷗,他不要跟孟鷗冷戰了,每天都在興致勃勃的折,邊背書邊折,他還不知道孟鷗要走了的事情。
從外邊回來,賀清桓自然的把顧望的手拉過去捂熱,察覺出顧望的心不在焉,「怎麼了?」
顧望看了眼離得不遠的宋之言,湊到賀清桓耳邊,把孟鷗要轉學的事情說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言狗。」顧望頹喪的趴在桌子上,嘆了口氣。
賀清桓想了下,揉了揉顧望的頭髮,「孟鷗告訴你,等於就是告訴宋之言,你不說,她的算盤不是落空了嗎?」
顧望,「……」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顧望沒好氣的說道。
顧望甚至覺得賀清桓每天都在算計自己,他不是打算盤,他就是個算盤。
賀清桓撐著下巴,「我怎麼了?」
「……」顧望憋了半天,「不要臉。」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下雪,這是冬日特有的天氣,冷空氣凝結在空中,薄薄的白霧漂浮在半空。
窗戶的玻璃上也罩著霧氣,有人在走廊外邊無聊的用手指在玻璃上面寫寫畫畫。
-老子要上A大!
-我喜歡你!
賀清桓的視線在窗戶上停留了一會兒,他突然站起來,越過顧望,顧望被嚇了一跳,往後仰去,發現賀清桓的注意力在自己身後。
「你在看什麼?」
賀清桓沒說話,他伸手在我喜歡你後邊加上了:顧望,高二三班賀清桓留。
很幼稚的舉動。
顧望扭頭看見了,頓了一下,伸手在下面又加了一句:同意喜歡,顧望留。
顧望仰臉看著賀清桓,笑的時候眼睛彎了起來,臉頰一側有個很淺很淺的酒窩,襯著窗外模糊卻刺目的白光,是不小心墜落到人間的精靈。
賀清桓食指和拇指捻了捻,感覺到喉嚨有些渴,他深深的注視了顧望一會兒,良久,賀清桓拿過桌子上的手機,給這面窗戶拍了張照片。
背景是白茫茫的一片,兩句手寫的龍飛鳳舞的話被定格下來,抹不去,也擦不掉。
寒假還沒放幾天,顧家一家子就回了顧奶奶老家,賀清桓本來想帶顧望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再讓他回去,結果從一放假,他連顧望的人影都再沒看見過。
顧望在一個水庫旁邊,看著隔壁幾個小孩兒釣魚,對面是老顧,他穿著花睡衣,躺在一把躺椅上面,曬著太陽,腳邊的魚竿成了擺設。
顧望今天的工作就是,看小孩兒,別讓他們掉下去。
雖然是說這郊區鄉下,但悶聲發大財的人很多,幾個小孩兒也並沒有鼻涕口水糊一臉髒兮兮的,相反很有禮貌也很乖巧,去玩個什麼都知道跟顧望說一聲。
很讓人省心。
賀清桓打了電話過來,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懶洋洋的,有些無精打采,是冬天特有的慵懶感。
「剛醒?」顧望看了下時間,下午兩點,這不是賀清桓的正常作息啊。
對方半天才回應,「昨晚沒睡。」
顧望,「……」
賀清桓有跟顧望說過,他一放假,賀之岩就跟解放了似的,凡是賀清桓能處理的,賀之岩都不會管,如果賀清桓處理不了,就讓他去找公司里那些叔叔伯伯,這不是賀清桓放假,這是賀之岩放假。
從放寒假以來,賀清桓天天晚睡,每天晚上顧望跟他打著電話,打著打著就睡著了,等他半夜起床上洗手間的時候,那邊還有聲音。
昨天還索性通宵了。
顧望沉默了半天,悶悶道,「注意身體。」
賀清桓笑了一聲,聲音擦著被子穿過來,跟帶著顆粒般的感覺撞進耳膜里。
「我身體挺好的。」
很正常的一句話,但顧望從賀清桓的語氣能夠聽得判斷,這句話是不正常的。
但想到對方一夜沒睡,顧望沒捨得跟人唱反調,不過也沒附和,顧望太知道賀清桓有多擅長蹬鼻子上臉了。
「你在外面?」旁邊幾個小孩兒打打鬧鬧的聲音被賀清桓聽見。
顧望嗯了聲,「我看孩子。」
「作業做完了嗎?」賀清桓問道。
顧望,「……」
這次放假,各科老師喪心病狂的布置作業,為了讓同學們開心快樂的接受寒假作業,布置作業的理由千奇百怪,還有把試卷當紅包發的!
最後李舒雅還加了寫日記,目的是為了訓練大家的敘事能力,方便寫敘述類作文。
放假已經一周多,顧望的日記本都還沒翻開,他已經看了一周的小孩兒,看他們玩水,看他們捉蛐蛐,看他們打架。
顧望沉默,賀清桓就知道答案了。
「留著,我幫你寫。」
顧望頓了一下,吶吶道,「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情話了。」
雖然作業對於顧望來說很簡單,但也耐不住它量大花樣多,就是直接抄,也是需要不少時間才能完成的。
但顧望不想麻煩賀清桓,對方已經很多事情壓在身上了。
賀清桓坐起來,靠在床上,聽見男孩子在那邊喊不要掉下去了,笑了笑,外邊的白晝刺目,房間光線昏暗,賀清桓的眸子沉浸在昏暗裡。
「我想你了。」賀清桓說道。
顧望聽到這句話,跟被賀清桓揉了耳朵一樣渾身都發麻起來。
「我也是。」顧望說道,心裡想的卻是其實還好,每天陪他玩的人很多,大的小的都有,偶爾的偶爾的偶爾,他還把賀清桓拋到了腦後。
賀清桓問,「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你也是什麼?」
顧望手指撥了下有半人高的野草,看著它晃晃蕩盪,「我也想你了。」
是有點想了。
「好。」賀清桓回應道。
顧望正想問好什麼,對面顧大志喊回家,顧望忙跟賀清桓說了再見掛了電話,招呼旁邊幾個小孩兒回家。
顧大志拎著一個大紅色的塑料桶,裡邊沒一條魚是他自己釣的,這個送一條,那個送一條,他就是出來躲躲每天上門嘮嗑的一群人。
一開始還能陪著嘮,這天天……誰頂得住啊。
顧大志看著走在自己旁邊的顧望,問道,「剛才你在跟賀清桓打電話?」
顧望剛想說是,顧大志就擺擺手,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你不用騙我,就你剛才那樣兒,你不是跟他打電話你在跟鬼打?哪個鬼讓你笑得那麼開心?」
顧望,「……」
顧大志現在也不是針對賀清桓,他就是不酸酸賀清桓,他不舒服,每天非得陰陽怪氣兩句那個拐走他兒子的男生。
中年男人拎著桶,踩著拖鞋,慢慢悠悠的往自家院子晃蕩,語氣蒼涼,「兒大不中留哎……」
「……」
如往常一樣,進了院子,就有七八個人坐在院子裡,嗑著瓜子,拍著大腿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她們是第一次看見顧望,之前顧望都要麼出去了,要麼還沒起床。
顧望也不是很熟悉這些人,在顧奶奶的介紹下叫了人才進了屋。
他一走,院子裡的幾個婆娘頓時嘰嘰喳喳的鬧了起來。
「哎喲,你孫子好帥哦,比他爸當年還帥。」
「成績怎麼樣,一看就是好學生。」
「在學校很多女孩子追吧,這麼有禮貌,長得又標緻,還是基因好啊,看看他爹媽什麼樣就知道了。」
「那你家孩子是怎麼了?」
「像他爸,生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完了,果然完了,每次看見我家那個猴子對著鏡子扭來扭去的時候,我仿佛就看見了他爸年輕的時候。」
「……」
顧望進去的時候,看見杜麗平剛從房間出來,杜麗平被嚇了一跳,小聲問顧望外邊那幾個嫂子走了沒有。
顧望說沒有,心裡覺得好笑,他媽竟然也有怕的時候,陪著嘮了幾天就扛不住了,嫂子門太能聊了。
直到晚飯飯點,外邊的人才嚷嚷著要回去做飯,院子裡才清淨下來,顧奶奶進了門,對上客廳三雙眼睛。
哼了聲,「窩裡橫!」
「……」
說是郊區,其實這邊也差不多等同於鄉下了,有些偏僻,倚靠著山水,晚上還有稀稀拉拉的蟲鳴,路邊的街燈微弱的閃爍,空氣漂浮的冷空氣也是濕潤乾淨的。
顧望被趕出去散步,還沒出家門,就看見大巴車停在了家對面的車站,車門哐當一聲打開,又哐當一聲關上。
路上乾燥,大巴車走的時候,揚起了漫天的灰。
街燈照下來,空氣中的灰是瀰漫的金灰。
這個時間段,來往的人很少,剛才的車站就下了一個人,顧望就只是順帶著掃了一眼,視線沒有多作停留,等灰塵重新沉澱下來,顧望正好收回視線的時候,他在原地直接愣住。
來人穿著黑色呢子大衣,肩上還掛著書包,眉眼是熟悉的清冷,他朝顧望走過來的時候,周圍的空氣慢慢變得灼熱起來。
蟲鳴聲也消失了。
直到人到了自己跟前,顧望才反應過來,抓了抓頭髮,吶吶道,「你怎麼來了?」
賀清桓看著眼前的人,垂下眸子,輕聲道,「太想你了,想見你。」
所以就來了。
他說話完,沒給顧望回答的機會,一手直接掌住了顧望的後腦勺,俯身吻了下去。
唇齒幾乎是激烈的碰撞到一起,冬天冷冽的氣跟著捲入口腔,顧望後知後覺的回應,被賀清桓撕咬著嘴角,唇舌。
顧望能感覺對方在無聲的傾訴對他的鋪天蓋地的想念,仰著頭任賀清桓吻,一隻手放到對方的後背輕輕安撫。
結束的時候,賀清桓戀戀不捨的在顧望唇上輾轉舔咬親吻,顧望受不了這種引起人戰慄的舉動,把賀清桓推開,「我帶你進去。」
顧望沒想到賀清桓過來,還是坐大巴車來的。
路上灰揚起來的時候,一身風塵僕僕迢迢萬里而來的模樣。
說不感動是假的,顧望有點想哭。
顧望問賀清桓怎麼自己過來,賀清桓笑了笑說道,「我是跑出來的,賀之岩不知道。」
賀清桓是把自己那份處理完了才來的,賀之岩的,賀清桓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他今晚會回家。
連續幾天的熬夜,昨天的通宵,都是想空出一天的時間,見見顧望。
見見小朋友。
顧奶奶和杜麗平對賀清桓的到來表示歡迎,顧大志哼哼了兩聲,讓顧望帶賀清桓去客房,見賀清桓上了樓,又讓顧奶奶去做飯,大巴到這邊路程兩個小時,加上等車這些時候,肯定餓了。
杜麗平白了他一眼,對顧大志這嘴硬的德性無話可說。
顧望從外邊進來,手裡拿了一套衣服,「是我爸的,新的,你應該能穿。」
賀清桓點點頭,去洗手間的時候,讓顧望幫忙把他作業拿出來,他今晚有競賽題要寫。
顧望邊驚嘆賀清桓這驚人的自制力,邊把賀清桓的作業一沓一沓拿出來擺到桌子上,放的時候,中間一個透明塑料封面的本子被顧望注意到了。
封面是透明的,隱約能看見寫了什麼,顧望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好奇。
男朋友的東西,或許,看看也不要緊。
顧望看了眼洗手間的方向,翻開了第一頁。
-1月20日,晴
看到日期,顧望知道這是日記本了,顧望不解了,帶著日記本做什麼?寫日記能比作業重要,日記不都是最後一天瞎編嗎?
顧望繼續往下看。
-想顧望小朋友一整天。
1月20日的日記就這麼一句話,顧望頓了一下,翻到了第二頁。
-1月21日,晴,想見小朋友。
第三頁
-1月22日,晴,想親顧望。
顧望猶豫著翻到了第四頁,他有預感……
第四頁
-1月23日,晴,想跟顧望小朋友睡覺。
「……」
作者有話要說:奶望:你確定這是日記?
賀狗:對啊,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