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崇政殿。
郭伯言肅容立於御案前,低聲向宣德帝回稟他這一年在江南各省的巡撫所獲:「……靈安縣知縣杜大富魚肉百姓強占良田,臣命人當眾宣讀其罪狀,百姓們高呼皇上萬歲,更有老者熱淚盈眶,感念皇上愛民之心……揚州望族呂家與當地官府勾結,販賣私鹽,共抄家赤金一百一十萬兩……」
宣德帝微眯著眼睛靠在龍椅上,神態平和,仿佛睡著了,食指卻一下一下地叩擊膝蓋。
二十五年前,天下紛爭,兄長高祖率軍起義,奪了齊家的朝廷,並在接下來的十幾年裡,南征北伐,一統中原。兄長雄韜偉略戰功赫赫,乃萬民敬仰的武神,可惜天妒英才,兄長還沒來得及好好治理他一手打下來的江山,便突發惡疾而亡。
他登基後,外有邊疆蠻夷蠢蠢欲動,內有繁重朝政亟待解決,還要提防一些別有居心的老臣。老臣們都是兄長帶起來的,表面上好像都對他忠心耿耿,內里不定怎麼想的,宣德帝便在登基之初,開始提拔人才為他所用,郭伯言便是這批能臣中的佼佼者。
郭伯言只小他七歲,早在他當王爺時便跟著他做事,武能安邦文能治天下,宣德帝十分器重,而郭伯言也沒有讓他失望,他這個皇上當了七年,郭伯言也在外面為他奔波了七年,為他鎮壓叛亂為他懲治貪官惡吏,難得才回趟家。
「好了,這些朕自會看奏疏,看你風塵僕僕的,先回府吧,太夫人肯定望眼欲穿了。」宣德帝笑著道,「馬上重陽了,伯言多休息幾日,節後再來上朝。」
郭伯言躬身道:「謝皇上恩典。」
宣德帝擺擺手。
郭伯言倒退著離開大殿,一路行至宮門,長隨魏進早已牽馬等候。常年在外,郭伯言也想家人了,立即翻身上馬,疾馳回府。
一家之主要回來了,除了有官職在身的二爺三爺,國公府老老少少全部都來正院的正和堂等著了。太夫人身穿一件深紫色菊花紋緙絲褙子坐於主座,不停地揚首朝外面張望。太夫人兩側,左側並排坐著二夫人、三夫人,郭家三位姑娘嫻靜地站在長輩們身後,至於幾位公子,則芝蘭玉樹般站在太夫人右下首。
「來了來了,國公爺回府了!」
前院傳來管事洪亮驚喜的聲音,太夫人激動地站了起來,當先朝外走去。
「娘,兒子不孝,讓您掛念了!」
看到母親,郭伯言幾個箭步趕了過來,撲通跪在太夫人面前,黑眸難掩思念地望著老母。太夫人眼眶早濕了,看著又黑了一圈的兒子,她一邊扶兒子一邊哽咽著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渴了吧?先去裡面喝口茶。」
「好。」郭伯言站直身體,雙手扶著母親,目光首先轉向子侄。
「父親。」郭驍唇角上揚,恭敬喊道。十六歲的世子爺,身似青竹,面如冠玉,這是與父親久別重逢才笑了笑,不然平時與嚴父一樣,也是不苟言笑的淡漠性子,眉眼冷峻,在國公府上下都極有威嚴。
他喊完了,二房的郭符、郭恕兄弟再齊聲喚「伯父」,哥倆是雙生子,今年十五。
郭伯言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都長高了,明早去練武場,我試試你們哥仨的身手。」
郭驍神色從容,郭符、郭恕互視一眼,露出幾分心虛。
郭伯言再看向幾個小姑娘。
大姑娘庭芳是他的親生女兒,十四了,如花似玉的年紀,貌美端莊,因為郭伯言住在府里的時間不多,庭芳對這位父親又敬又畏,父女之間多了一層隔閡似的,從不敢表現地太親近,柔柔喚聲「父親」,再淺淺行禮。
「庭芳長成大姑娘了。」郭伯言心情複雜地道,女兒一大就要嫁人,他不舍,這些年父女聚少離多,他愧對女兒。
庭芳羞澀低頭。
二姑娘郭蘭芳、三姑娘郭雲芳也過來行禮。
郭伯言挨個誇了一遍,再接過三夫人懷裡兩歲的小侄子尚哥兒抱抱,一大家子挪到廳堂,你一句我一句地共敘天倫。續完舊,太夫人心疼兒子,叫他先回屋休息休息,晚上再為他接風洗塵。
郭伯言便領著一雙子女先走了,路上問問兒子功課,關心關心女兒身體,這才獨自進了他的臨雲堂。連日趕路,郭伯言一身是汗,喝口涼茶便命丫鬟們備水,一盞茶的功夫後,他閉著眼睛站在寬敞的香柏木浴桶前,抬起雙臂。
大丫鬟春碧、杏雨一塊兒替他更衣,春碧脫了外袍,杏雨再解中衣,很快,郭伯言肌肉賁張的身體便露了出來,胸膛寬闊,殘留著在戰場上留下的道道傷痕,新的舊的交織,讓人害怕,又莫名地吸引著看到這胸膛的女子去接近。
國公夫人譚氏十年前就去了,郭伯言正值壯年,因為在家時間少,沒有閒功夫抬姨娘什麼的,想了便用這兩個丫鬟瀉火,算是通房丫鬟。人在外面,也都是收用地方官員為他安排的丫鬟,因為只是臨時瀉火用,又沒遇到看上眼的,郭伯言一個都沒帶回來,留給她們的原主子了。
對兩個丫鬟而言,伺候國公爺是榮耀也是樂事,隔了這麼久了,她們也想。春碧穩重些,只敢偷看不敢亂動,杏雨服侍國公爺的次數稍微多點,自覺當寵,便在替國公爺解腰帶時,不經意般蹭了蹭男人窄瘦結實的腰。
剛碰上,就見那腰上肌肉猛地一縮。
杏雨竊喜,紅著臉低下頭,心慌意亂地等待主子寵幸,料想國公爺久曠,今兒個大概又要命她與春碧一起伺候了。
郭伯言的火確實被挑起來了,畢竟自從遇見林氏後,他便一直素著,禁不起如此直接的撩撥。但郭伯言這個人很挑,沒有中意的,他可以隨便找個丫鬟解決,可一旦遇到滿意的,其他人便再也勾不起他的興趣,即便身體有需要。
「都下去。」推開圍在身邊的兩個丫鬟,郭伯言沉聲道。
杏雨臉一白,心知是自己惹主子不喜了,連忙與春碧退了下去。
郭伯言舒舒服服泡了一個澡,更衣出來,竇義已經在院中等候了。郭伯言將人叫到書房問話。
「回國公爺,林姑娘母女歸京後便幽居內宅,一次都不曾出門。林正道夫妻都很本分,半句話都沒往外傳,倒是……」說到這裡,竇義頓了下,抬頭看主子一眼才繼續道:「倒是有二十幾戶人家慕名而來,求娶林姑娘,都被拒絕了。」
郭伯言冷笑,一個遠嫁多年的寡婦,突然回來,林家也沒張羅,便有那麼多人主動求娶,可見林氏出嫁前就招惹了一幫人惦記。
「把這封信送過去。」
「是。」
~
郭伯言前腳剛進皇宮,後腳林氏便從親嫂子那裡得了信兒,本就不夠平靜的心湖,登時掀起驚濤駭浪。
「妹妹別急,國公爺剛回來,宮裡府里都忙,等他得了空,定會過來看你。」柳氏低聲安慰道。歸根結底,她不信小姑子對嫁給權勢滔天、文武雙全又儀表堂堂的衛國公沒興趣,嘴上抗拒著,可能只是做做樣子。
林氏知道嫂子不信她,她也無心辯解,苦笑著嗯了聲。
柳氏勸地好聽,自己卻在擔心衛國公時隔半年,忘了她的小姑子,尤其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一點動靜,然後就在她暗暗著急時,竇義來了,交給她一封信。柳氏大喜,馬不停蹄地給小姑子送了去。
林氏只覺得這封信燙手。
「拆開看看吧,是福是禍,咱們心裡有個底。」柳氏佯裝鎮定地道。
林氏剛要拆開,門外走廊忽然傳來女兒的聲音,甜甜地喊娘。林氏目光微變,立即將信藏到袖內,趁女兒進來前低聲對柳氏道:「嫂子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明早我再與你商議。」她不想當著嫂子的面拆開,怕郭伯言又提出讓她晚上留門的無賴要求。
柳氏心頭就像有隻螞蟻在爬似的,可外甥女已經進門了,她只好找個藉口離開。
「娘,你臉色怎麼不對?」宋嘉寧一眼發現了母親的異樣,緊張地跑過來問。
林氏笑著撒謊:「這邊秋天比江南冷,娘可能有點著涼,不是什麼大事,安安別擔心。」
宋嘉寧摸摸母親額頭,果然很涼,不由勸道:「請郎中來看看吧?」
女兒越來越懂事了,來京城這麼久一次都沒有張羅出門去看熱鬧,林氏稀罕地不行,摟住女兒親腦頂:「嗯,娘聽安安的,要是明早還沒好,娘就派人請郎中。」
母親不再抗拒看郎中,宋嘉寧開心地笑了,相信這輩子,母親一定會長命百歲。
傍晚娘倆吃完飯,林氏先哄女兒睡著,然後一個人坐在床上,看郭伯言那封信。薄薄一張宣紙,男人力透紙背,筆鋒冷冽犀利,一下子就讓林氏腦海中已經模糊的那張臉龐清晰了起來,當真是見信如見人。
林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
信上說,他已有娶妻之計,讓她初四那日帶女兒去安國寺進香,其他的他自有安排。
林氏不想去,但男人連這個都料到了,特意在信尾威脅她:若敢失約,當晚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