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霖始終沒有說什麼,從學校出來,兩人在附近隨便吃了些東西,然後回了酒店。
阮芷音察覺到,程越霖似乎從來到嘉洪之後就壓著情緒,可每當她問他時,男人又用那副吊兒郎當的姿態將她的問題掀了過去。
她不知道,該怎麼卸下他的嘴硬。
……
第二天,於院長一早打來了電話,說昨天那個叫元元的孩子聽說她今天掃過墓後,明天就要離開許縣,特意給她準備了份禮物。
於是,出發去給院長掃墓前,程越霖先開車帶她去了趟孤兒院。
到了門口,阮芷音開門下車,去找於院長取東西,程越霖坐在車裡等她。
孤兒院裡,孩子們才剛吃完早飯,都在院子裡打打鬧鬧,一張張小臉揚著笑意。
穿過甬長的食堂走廊,阮芷音掏出手機,剛想給於院長打個電話,就看到不遠處,於院長正和一位年輕人說著話。
對方餘光看到她,嘴角輕勾,轉頭同她打了招呼:「芷音姐。」
和於院長說話的人,是周鴻飛。
「原來鴻飛和阮小姐認識?」
一旁的於院長似是有些意外。
周鴻飛在國內讀的大學,這些年回來得多,比起只通過電話的阮芷音,和於院長更加熟悉。
察覺於院長不曉內情,周鴻飛只是點下頭:「算是認識。」
並沒有解釋其他。
當年阮芷音回到阮家後,陳院長讓她不要再回孤兒院,不希望她在孤兒院長大的事被人反覆提及,避不開被指指點點,影響她的生活。
於院長瞧了瞧兩人,也很有眼色,緊接著說道:「那你們先聊,我去把元元喊來。」
等於院長走開,阮芷音環顧了幾眼,沒有看到江雪瑩的身影,於是笑著問到:「雪瑩呢?」
「我們今早才到,她暈車太厲害沒精神,我讓她在酒店休息。正巧手機沒電,怕於院長一直等,我就先過來了。」
周鴻飛簡單解釋完,又笑著看向她:「芷音姐,你是自己來的許縣?」
阮芷音搖了搖頭:「不是,和我丈夫一起,改天有空,好好介紹你們認識。」
哪怕程越霖已經因為周鴻飛吃了幾回無中生有的醋,兩人卻一直沒有見過面。
周鴻飛之前就知道阮芷音結了婚,卻不知對方是誰,這會兒隨意問了句:「是那位給院長打過電話的先生嗎?」
阮芷音微怔,繼而輕輕搖頭:「不是。」
周鴻飛聽罷,瞧了眼她的表情,收回了要說的話。
說話間,於院長領著元元走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元元還是有些靦腆的模樣,眼神怯怯地躲在於院長身後,給阮芷音遞來了一張卡片,是她自己塗了畫的賀卡。
阮芷音眼裡蘊著溫柔的笑意,伸手接過,摸摸她的頭:「畫得很好看,謝謝元元。」
元元朝她笑笑,露出潔白小巧的牙齒,然後又不好意思地躲回了於院長身後。
過了會兒,有個女孩跑到元元身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拉著元元一起跑開。
於院長望著院子裡嬉鬧的兩個孩子,和阮芷音解釋:「元元是被拐賣的,才來孤兒院幾個月。她對父母還有些印象,每次院裡來大人,都會跑出來偷看是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說來也怪,她平時不愛說話,對你倒還親切些。」
「可能是有緣分吧。」
她和元元的經歷,倒是有些重合。
阮芷音說完,瞧了眼手裡的賀卡。
穿裙子的女孩,和穿西裝的男人。
雖然賀卡上的塗鴉畫得很簡單,但也可以看出,上面的兩個人是她和程越霖。
拿完了賀卡,她想著程越霖還在門口等她,又簡單聊了幾句,便同於院長和周鴻飛道別。
快要走出食堂的長廊時,又有人從背後喊住了她。
阮芷音轉過頭,是周鴻飛。
「芷音姐。」對方邁著闊步走到她跟前,委婉問道,「如果還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問問任先生他爺爺的住址?」
「任先生?」阮芷音皺了下眉,目露疑惑。
周鴻飛點點頭:「嗯,他爺爺是嘉洪醫院的老院長,我無意間聽說任老身體抱恙,想等過兩天回嘉洪時去探望下,畢竟當初任老幫了陳院長,也和我有些淵源。」
下飛機的時候,周鴻飛就看到了那位當初送陳院長去了醫院的任先生,但一時沒敢認,就這麼錯過了。
阮芷音聞言,攥了下指尖。
下一秒,她緊抿下唇,凝起眉,聲音似乎顫了下:「你說的這位任先生,知不知道他叫什麼?」
周鴻飛有些詫異:「沒記錯的話,應該叫任懷。」
……
獨自從孤兒院出來,阮芷音懷著恍惚的思緒,坐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程越霖見她目光空洞地上了車,不解地皺了下眉,可看了眼車載屏上的時間,還是先調出了去浮鞍山的導航。
可車子才剛開出幾百米,就慢悠悠地靠邊停在了道路一旁。
「阮嚶嚶,這是不讓我開車了?」
程越霖微哂一聲,低下眼眸,無奈看著緊抱著他,靠在肩膀上的人。
阮芷音沒有鬆手,停了會兒,抬眸看他一眼,聲音很低:「可我現在就想抱著你,那……你能讓我抱著開車嗎?」
程越霖挑了下眉,笑了笑,用余出來的手解開安全帶,兩條長臂一攬,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聲線中透著揶揄:「昨天來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今天進去一趟,出來就撒起嬌了?」
阮芷音平視著他俊朗的眉眼,手緩緩貼上他的側臉,嗓音有些輕飄:「為什麼不告訴我?」
「嗯?告訴你什麼?」
他耷拉著眼瞼看她,語調隨意。
阮芷音頓了頓,開口時,已經是直敘肯定的語氣:「我那年聖誕節收到的玉佛,是你托陳院長寄給我的。」
陳院長的後事,也是他安排的。任懷是他的朋友,當初會幫忙,也只是因為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程越霖總算明白了她的情緒,眼神無奈笑了笑,揉她的腦袋:「一開始是覺得,沒必要。」
那塊玉佛,是因為賀曉蘭見楊雪已經被他整退學時過於心虛,漏了些馬腳,自己交出來的。
拿到後,他想過還給阮芷音,卻又轉頭看到她戴上了另一塊,還是秦玦送的。於是自己慪起了氣,偏就不想再給她。
再後來,機緣巧合見了顧琳琅一面,發現對方也帶著一塊玉佛,才隱約明白那是她們的院長給的。
托陳院長寄給她時,他也了解阮芷音的個性,知道她不會因為自己送了塊玉佛就喜歡上他,反而還會覺得欠了自己,徒增煩惱。
他捨不得她愧疚。
更不希望她對他愧疚。
何況,那時候的他,也沒有辦法到她身邊。
聽到他輕描淡寫的語氣,阮芷音凝視著男人漆黑的眸子,眼眶有些濕潤,頭埋在他頸邊,喃喃道:「阿霖,對不起。」
「道什麼歉?」
「就是,讓你等了好久。」
她確實不會因為單純欠了程越霖的人情就喜歡上他,甚至可能會在補償後選擇逃避。
但現在知道那個人是他,阮芷音一邊覺得酸澀心疼,一邊又覺得……是他真好。
阮芷音期盼能有人毫無保留地愛她,可真正得到了,卻又忍不住心疼他在獨自一人的那些年裡,不為人知的付出。
從周鴻飛口中聽到任懷名字時,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已經怎麼也壓不住。
程越霖早就知道,她的誤會。
而她甚至沒發現,他那時的情緒。
「那為什麼,後來也不說?」
阮芷音固執地想,如果她早就知道,或許會有什麼不一樣。至少,不會讓他一個人背著這些情緒。
程越霖沉默了會兒。
為什麼不說?
大概怕她像現在這樣,徒增壓力。
他嘆口氣,擁她入懷:「怎麼又給我抹眼淚?你就當是我多了些心機,想等你自己發現。阮嚶嚶,現在會不會——」
「更愛我一點?嗯?」
阮芷音搖頭,見他揚了下眉,直勾勾地看向她,又笑著說了句:「不止一點。」
她也想給他同等深沉的愛,不想要他單方面地,讓她這麼心疼地愛著她。
程越霖勾下唇,湊到她耳邊,意有所指地道了句:「成,那你就等晚上好好補償。」
補償什麼,不言而喻。
阮芷音面色一紅:「程越霖,我現在是在跟你說很正經的事。」
他怎麼隨隨便便,就又把氣氛給扯開了。
「我說的呢,就是最正經的事。」
阮芷音對上他那優哉游哉的眼神,原本澀然的情緒,無可奈何地淡了些,蓄在眼角的淚花要掉不掉。
程越霖眸中帶笑,在心裡嘆口氣。
這眼淚總算是止住了,他哪能捨得她難過。
緩了下情緒,阮芷音捧起他的臉,眼神中帶著刨根究底的認真:「你這幾天,又是為什麼不開心?」
她能察覺出他埋在心底的情緒,可他卻始終不告訴她原因。
程越霖眼瞼垂下:「阮嚶嚶,那你先說說,為什麼現在會喜歡我?」
阮芷音微怔,凝眉思索。
片晌——
她抬眸看他:「你太好了。」
如果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最好的就在她眼前,她為什麼不喜歡最好的他?
程越霖斂下眼眸,深沉的眸子裡藏著探究:「如果換個人對你這麼好,你也會喜歡?或者說,如果你發現我沒有那麼好,還會喜歡麼?」
現在的結果,始於他對她的了解之上的步步為營。換句話說,她的喜歡,是他用了些算計才得來的。
他知道她所看重的人和事,有意地在每件事上讓她察覺他的『好』。像她這麼理智的人,沒有那麼多的情難自禁,她太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所有人都隔著心防。
他愛她,卻也是費盡心思引誘,好不容易才卸下她的防線。
可他也會嫉妒,在得知秦玦來找她時,並不如表面上平靜。一旦擁有,就會患得患失,怕她接受了他的好,卻無法接受他的不好。
有些話,他確實怕她知道。
見她沉默著皺起眉,程越霖幫她挽過耳邊的碎發,喉結輕滑了下,眼眸漸沉。
「我不像表面那麼大度,不喜歡秦玦接近你,就會使手段給他下絆子。如果他得寸進尺,我不知道還會做什麼。有時候,我希望你只看得到我,還不想你把太多目光投在程朗那種小屁孩身上。」
「阮嚶嚶,我很自私。」
卻又捨不得她難過,所以才會自己慪氣。被她關心著的滋味一旦嘗過,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再放她離開。
他不希望給她壓力,更怕她發現自己這種藏在深處偏執卑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