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著進了屋子,就看見唐老在床板上坐著,戴著老花鏡,倒是精神好些了。
瞧見她進來,唐老慈和又歉疚地道:「小媛又送東西來了啊,我們兩個老東西,能活多久,不要這麼破費。」
寧媛蹙眉:「唐爺爺,話不能這麼說……」
「就是,老頭子,你要這麼說,是嫌棄我還活著,那我現在死了得了唄。」夏阿婆一邊燒水,一邊瞪著眼睛朝唐老嚷嚷。
唐老一頓,苦笑:「你又來了,我是說我會拖累你們……」
「放屁,你就是叫我去死,我看透你了,薄情寡義的死老頭子!」夏阿婆繼續瞪他。
寧媛坐在床板邊,輕輕扯了下唐老的衣袖,很小聲地道:「噓,跟老婆道歉認罰就行。」
唐老推推眼鏡,乖乖地道:「老太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夏阿婆嘟嘟噥噥地揮舞著湯勺:「這還差不多,不然看我不敲你!」
寧媛和唐老相視一笑,忍俊不禁。
夏阿婆也是在用她的方式緩解唐老對她的愧疚。
寧媛看著夏阿婆打算拿燒開水沖雞蛋,立刻阻止:「等等,阿婆,還是煮好了雞蛋再下紅糖,不然這麼沖,雞蛋不熟,容易沙門氏桿菌感染,很危險的。」
夏阿婆眉心不高興地擰了起來:「什麼沙沙沙菌,我以前也沖啊,也沒看有什麼危險,你個臭丫頭少嚇唬人。」
倒是唐老一愣,推了推眼鏡看著寧媛:「小媛,你怎麼知道沙門氏桿菌,中醫可沒這說法,你學過醫嗎?」
寧媛搖搖頭:「沒有,就是家裡住在衛生院邊上,我一個大姨在裡面當醫生,常帶著我進裡面玩,我是在衛生院長大的。」
她只能又把這套說辭拿來說一遍。
唐老上下打量了下她:「那你還是懂不少衛生常識啊。」
寧媛笑了笑:「懂一點,所以我說夏阿婆要不乾脆拿雞蛋煮紅糖水,或者韭菜炒雞蛋都差不多一樣。」
這年頭大家都窮,紅糖都是補血的「補品」了。
「嘿,不一樣,韭菜炒雞蛋和雞蛋煮紅糖的那區別可大了。」夏阿婆忽然不屑地撇撇嘴。
寧媛有點無奈:「那能有什麼區別啊?」
這老太太固執又刁鑽,不好說服。
誰知道,夏阿婆忽然扭頭斜眼睨著一邊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高挑人影——
「喏,區別在那呢,韭菜炒雞蛋是壯陽的,讓你們夫妻夜晚生活達到大和諧的境界。」
寧媛一扭頭就對上榮昭南修長清冷的眼睛,頓時開始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榮昭南當然也聽見了老太太的話,看著寧媛咳得面紅耳赤的,他推了推鼻樑上的鏡片,有些好笑。
寧媛哪裡還敢看他,只低頭拍胸口。
這農村老太太真是啥都敢說,口無遮攔啊!
唐老見狀,只能無奈地搖搖頭,指揮夏阿婆:「不是要給我煮雞蛋嗎,還不去?」
「我是你傭人啊,死老頭子!」夏阿婆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地去煮蛋了。
寧媛有些尷尬地看著榮昭南:「你怎麼也來了,是來幫夏阿婆做事麼?」
榮昭南忽然手一伸,遞給她一個老式手電筒:「你來的時候忘了拿手電筒,夜裡一會回去,路不好走。」
寧媛愣了下,伸手接過手電筒,心裡不知道怎麼,有點泛起細微的甜意。
從小,很少有人會這麼直白地擔心自己。
她名義上的爸媽對她那麼冷漠,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好,父母才不喜歡她,養成她從小自卑隱忍的性格。
「謝謝。」她彎起眸子,感激地笑了笑。
榮昭南看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看著自己,眼睛彎彎的像兩彎新月,他垂下眼:「嗯。」
「都睡一張床上,蓋一張被子,啥都幹完了,你倆怎麼還客氣得跟鄰居似的。」夏阿婆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
寧媛:「……咳咳咳咳。」
榮昭南:「……」
老太太一句話真相了。
唐老沒好氣地打斷夏阿婆的話:「行了,老太婆,小姑娘麵皮薄,你少說兩句行嗎。」
說著,他看向寧媛,有些尷尬地道歉:「小媛啊,實在不好意思,我家老伴就是這麼個口無遮攔的。」
寧媛乾笑一聲:「沒事,沒事。」
榮昭南起身,瞧了一眼房梁:「我看屋頂上頭的稻草都糟腐了,我替你們重新換一批。」
寧媛也趕緊跟著換話題:「說起來,這屋子又塌又潮濕,住在這裡沒病都有病了,要不,我跟支書那邊問問看,搬到稍微好一點的空屋去?」
她可實在不想再提韭菜壯陽這種事兒了。
榮昭南正在檢查房頂的稻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你最近跟村支書攀上關係了,都能開始安排房子了?」
寧媛一頓,皺起秀氣的眉:「我只是看邊上很近的林子就有個土地廟,裡面是空的,住那不比住這裡好嗎?」
早前大運動的時候,土地廟裡神像供台都當四舊砸掉了,現在就是個空的單房,被村里人拿來堆麥秸稈的。
榮昭南眯起眼哂笑一聲:「天真到愚蠢,你都不知道唐老和夏阿婆是什麼原因呆在這裡,就開始安排別人了。」
寧媛冷了臉:「你說話陰陽怪氣做什麼!」
唐老忙接話,打圓場:「小媛,我們身份不好,下來改造的,如果住到空廟裡去,影響特別不好。」
寧媛一愣,對著唐老遲疑地問:「我確實不知道您老和夏阿婆的身份,我能問下您二位的身份嗎,如果有冒犯,請您原諒。」
她之前確實沒打聽過。
寧媛的禮貌,讓唐老愣了一會,才搖搖頭:「沒什麼,我們這身份,你隨便問問村里人都能知道。」
他說道:「我以前是個教書匠臭老九,早年在復大任過教授,也會些祖傳的中醫,開過醫館。」
寧媛錯愕了,心底一萬頭草泥馬跑過——復大的教授!
她上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人啊!這個年代的教授,哪個沒有真才實學啊!
「那夏阿婆……」寧媛小心地問問,難道夏阿婆真是名媛閨秀?
唐老笑了笑:「她啊,是本村人,就是個地主婆。」
寧媛點點頭:「難怪了……」
原來是真的成分都不好,夏阿婆是本村地主婆。
可一個東南鄉下農村沒讀過書的地主婆到底怎麼會……和上海復大的教授,這種厲害的大知識分子在一起?
難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魯迅和不識字的原配朱安的婚姻一樣?
似乎看出了寧媛的疑問。
唐老繼續道:「這條村和隔壁幾條村的地都是她家的,她父親在省城做銀行生意發達後,也把她接到省城去了。」
想起了過往,唐老眼神溫柔地笑了笑:「後來她去英國讀書,我在賽馬會上,一眼看見在馬上英姿颯爽的女騎士就是她,我們就互相寫信,交往了起來。」
寧媛:「……」
原來全場,最沒文化,讀書最少的就是自己這個重生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