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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好最傻的狗勾

2024-08-24 11:58:42 作者: 川瀾
  喻瑤很想捂一下鼻子,看看有沒有丟臉的流血,但她兩隻手都貼在諾諾緊繃的腰腹上,稍微一動,那種讓人頭皮酥麻,恨不得原地跺腳的美好觸感就成倍上漲。

  醫院檢查的時候,雖然諾諾也脫了衣服,但她管住自己沒瞎看。

  第一次幫他洗澡,他也特別乖,聽話的藏在水裡,只露了胸口以上。

  這下可好,光的,濕的,她不僅看得徹徹底底,還摸了個爽。

  一個小時前剛說什麼把他當成小孩子……

  說得簡單,至少現在她手裡這幅活色生香的身體,就只能讓她感受到純屬於成年人的荷爾蒙和壓迫力……

  以及,極其愉快的感官體驗。

  他平常看著那麼清瘦,可憐巴巴的,她真沒想到衣服底下是這種火辣畫面。

  喻瑤閉上眼睛緩著情緒,儘可能讓自己別太失態,滿腦子循環播放清心咒,清得差不多了,也隨之意識到更多問題。

  諾諾在用冷水給她洗衣服……

  戲服都那麼髒那麼厚重,他連吃飯說話都剛剛學會沒多久,一個人躲起來做這麼吃力的事?!

  喻瑤清醒了不少,迅速往後仰了一點,手也跟著抬起來,跟他皮膚分開的瞬間,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有那麼些戀戀不捨。

  她在浴室里環視一圈,諾諾的心思,幹了什麼,她全懂了,再聯想到那句「瑤瑤要我」,她心底酸軟不已。

  諾諾果然是聽見喬冉跟她說的那些話了……

  但到此刻,她也還沒縷清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當然是喜歡諾諾的,不願摻雜任何曖昧綺念,純粹的心疼他愛護他,想照顧他,希望他能做個正常人,她為他提供一個簡單的避風港,讓他吃飽穿暖,就當是無聊生命里一段插曲,也給她多一點鮮活的顏色。

  然而她跟諾諾終究不可能長久維繫這樣的關係。

  短暫的東西,越是溫暖美好,越讓她害怕,本能地想心如止水,只提供物質生活,不敢投入過多的情感,唯恐某一天會牽絆太深,她割捨不下。

  可諾諾渴望的顯然不是那些,他像只終於有了家的小流浪狗一樣,要跟主人親密,想擁有主人的偏愛。

  而諾諾又是個完全不自知的天然撩,她就算再有定力,也三番五次在他的親昵里脫離軌道。

  她努力保持著距離,不敢離他太近,尤其今天看到喬冉的狀況,她也不得不重新正視當初陳路的警告。

  諾諾是不穩定的,他有攻擊性,雖然沒親眼所見,但以喬冉的慘,她也能想像出幾分。

  多多少少,還是會有點擔心……和怕的。

  諾諾心跳聲很急,胸腔撲通撲通在喻瑤眼前震動,她知道,他還在等她一句答覆。

  喻瑤垂眸,把他從浴室里拽出來,踮著腳給他擦擦頭髮和上身,找出乾淨衣服幫他披好,才簡略說了一句:「我沒說要送你走,也不打算找別人,亂想什麼。」

  諾諾只感覺到很少的開心,抿了抿唇角。

  他失落地垂下腦袋,略長的額發掃過眼睛,蓋住了裡面的灰暗。

  「對不起……」

  諾諾很小聲地喃喃。

  對不起他變壞了,很貪心,竟然想要瑤瑤哄,想聽她說更肯定的話。


  喻瑤注意到他手上新弄出來的那些傷口,不禁嘆氣,回隔壁自己房間去取藥。

  等她回來的時候,諾諾已經抱著一大堆洗好的戲服送去酒店烘乾房了,他頭髮幹了不少,又不聽話地翹起來,這次變成三撮軟乎乎的小禾苗,在他頭頂上隨風飄,搖搖晃晃的,勾著人想摸。

  他眼睛總算亮了一點,獻寶似的跟她說:「瑤瑤,很快就好,乾淨了,你可以穿。」

  喻瑤本打算給他抹了藥就回片場,看他這樣,怎麼也下不去狠心再把他一個人留下來,於是問:「晚上想去看我拍戲嗎?」

  諾諾怔了一下,慌忙點頭,怕喻瑤反悔,他又點得更用力。

  喻瑤拉他坐下,邊給他消毒塗藥,邊打預防針:「你可想好啊,恐怖片,很可怕的,到時候我會扮女鬼,你嚇哭了只能自己回來,我顧不上你。」

  諾諾不太理解,無暇的臉上露出一丟丟迷茫:「恐怖……片。」

  喻瑤想了想,看時間還夠,乾脆給他來場實戰演習,免得到時候出亂子。

  別看酒店破,電視倒是有投屏功能,喻瑤在手機上點開一個經典鬼片,快進到比較嚇人的部分,投放到電視上給諾諾看。

  窗簾拉著,外面太陽西沉,光源只有電視屏幕,氣氛足夠到位。

  喻瑤在床尾正襟危坐,諾諾坐在地上靠著她。

  她其實膽子也沒那麼大,有點不忍直視,被音效弄得一驚一乍的,乾脆低頭去看諾諾。

  狗狗眼一開始還是正常規格,幾分鐘之後逐漸睜大,茶色瞳仁里倒影著各種鬼影。

  「啊……」

  諾諾吸了口氣,因為有點用力,尾音奶唧唧的。

  「啊啊啊——」

  喻瑤也跟著他緊張,上頭了這是?

  她瞄了一眼電視,他奶奶的,正好是女鬼露出陰森詭異的臉,衝擊力十顆星。

  諾諾身體僵硬,腦袋一歪,一把抱住喻瑤的腿,把臉埋在她膝蓋上,轉過頭望著她,水濛濛的眼裡都是哀求。

  「瑤瑤……不看。」

  喻瑤趕忙關了:「恐怖吧。」

  諾諾搖頭,賴在她腿上,依戀地拱了拱,臉頰邊有一絲淺紅:「太醜了,辣,辣眼睛。」

  ……小狗勾還挺挑?!對個女鬼要求什麼長相!

  這要是丑,那晚上她也好不到哪去。

  行吧,要是諾諾到時候也覺得她丑,沒準兒是件好事,以後應該就不會這麼黏她了。

  恐怖片的開機儀式比較特殊,要等日落後設壇拜神祭鬼,以免拍攝過程里出什麼意外,儀式是七點半開始,之後就將拉開第一場戲的拍攝。

  第一場戲是喻瑤的獨幕,沒有對手演員,全程她一個人完成,但儀式結束後,劇組全體都聚集在片場,沒一個想走的,都要看看喻瑤到底傲嬌在哪。

  《陰婚》劇組裡都是些沒話語權的小蝦米,這場戲是定生死的,一旦喻瑤的想法真成了,很多演員的人設和戲份必然都會跟著變化。

  演女三的趙斯琪就是這次劇本里新加的人物,四角戀之一,她簽了個小破公司,幾年才拿到這個角色,本來沾沾自喜地覺得戲份挺多的。


  如今情況突變,她心都沉到谷底,開機儀式的時候就心不在焉,小聲罵髒話,暗地裡瞪了喻瑤好幾次。

  「她不是都被封殺了嗎,怎麼就不能安分守己的,」趙斯琪板著臉,低聲跟身旁演炮灰的女演員說,「也不看看網上都怎麼罵她的,還好意思到這兒指手畫腳,真會裝逼。」

  女炮灰扯了扯她:「別說了,讓人聽見不好。」

  「聽見就聽見唄,」趙斯琪冷笑,「她應該最習慣挨罵了。」

  女炮灰猶豫著說:「其實我覺得也沒壞處,讓她試試唄,萬一真能把電影拍好,咱們不是獲益更多嗎,而且我聽她說了,新加的人物也不會刪掉,只會改得更出彩,不吃虧的。」

  趙斯琪更不平衡,語氣也難聽了:「你一個演炮灰的你當然無所謂,我能一樣嗎,我可是女三,喻瑤就是想突出自己,把女演員都弄走她就放心了!替我們改好?鬼才信,她實在夠噁心的,難怪風評這麼差。」

  女炮灰不敢吭聲了,前方片場的場景已經搭好,在調試燈光,演員和工作人員圍了一堆,都在看喻瑤。

  趙斯琪煩悶擰眉,恨恨地用鞋尖碾著地面:「我就不信了,一個人演技能有多好,還不都是靠通稿吹的,不可能讓這麼多人都服氣。」

  她也抱著手臂擠上前,從縫隙里厭惡地看了一眼喻瑤,隨即尋找到離拍攝中心最近的一道身影,定住,臉紅了紅。

  年輕男人戴著黑口罩,更襯得膚色極白,他簡簡單單站在那,即便在一眾盤靚條順的演員里也奪目到讓人心驚的地步,然而他目光始終黏在喻瑤身上。

  趙斯琪暗罵了一聲,等以後她做了影后,也找個這麼帥的放身邊寵著。

  導演宣布正式開機。

  第一場戲是原著里的一段經典描寫,昏暗老宅的廳堂里掛滿紅綢,只亮著一盞綠幽幽的燭光,當中放著一口破舊棺槨,棺蓋被推開了一條縫隙,隱約能看見大紅嫁衣的女屍躺在裡面,鏡頭這時候要環繞房間,接著猛然閃回,縫隙里出現一隻四周腐爛,全是眼白的眼睛。

  也就是女主角,結成陰婚的死亡一方。

  就這一幕,編劇覺得實現不了,雖然鏡頭短,但對演員的戲要求過於高了,他乾脆改成西式喪屍,讓喻瑤斷手斷腳地爬出來比較刺激,再撒點血漿。

  喻瑤則堅持原著。

  她穿好嫁衣,上完了妝,準備躺進棺槨里,但很奇怪的,明明隔著蓋頭,身邊那麼多人圍觀,她也清晰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濃稠熱烈又緊張,恨不能當場融化掉。

  怕了?

  喻瑤畫好的恐怖鬼手不由得伸出去,朝諾諾的方向撫動了一下。

  摸摸毛,乖啊沒事。

  這一幕其實挺驚悚的,諾諾卻腳步一錯,差點朝她撲過去。

  那個黑乎乎的大箱子不是好東西,他剛才聽人說了,那叫棺材,躺進去就代表死。

  死,就會永遠分開。

  諾諾口罩下的唇咬緊,用了全力忍住衝動,他聽瑤瑤的話,不能搗亂,不能搞破壞。

  喻瑤先拍的是編劇版,現場寂靜,大片燈光熄滅,只剩燭火閃爍,一大圈圍觀群眾像不請自來的鬼魂,喻瑤躺在棺槨里,聽到導演喊了一音效卡,然後按照劇本,用扭曲的身體姿態推開棺蓋。


  即便是她並不認同的版本,她也絕對不會划水,鏡頭前的任何一刻,她都全力以赴。

  導演盯著監視器,其他人則直視現場,面對著喪屍一樣的女鬼,齊齊露出驚慌。

  太逼真了……

  逼真到不像是表演。

  鏡頭不算長,喻瑤先後拍了三遍,導演實在無可挑剔,不得不往下推進,糾結道:「喻瑤,你那個版本就拍一次啊,效果不行就停。」

  喻瑤邁出棺材,飄到導演身邊,微微一笑:「那我得先教你怎麼運鏡。」

  她一靠近,包圍圈嘩啦散開,都離她老遠,導演也臉色煞白,不敢細看她。

  喻瑤不禁摸摸臉,這麼恐怖嗎,讓她難以抑制滿心的衝動,想等會兒拍完去嚇唬諾諾,看狗勾會不會跳起來。

  根據名導們的經驗,喻瑤指導了這位瑟瑟發抖的小導演,重新躺進棺材,現場重歸死寂,比剛才更陰詭的氣氛籠罩下來,伴隨著棺蓋咯吱咯吱的異響聲。

  導演學著喻瑤教的去做,最後將鏡頭推回到棺材的那條縫隙里,他沒太當回事,但下一秒,他猛地向後仰,「砰」一聲重重靠到椅背,心臟要跳炸。

  周圍所有盯著監視器的人都倒吸冷氣,呼啦退開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女生嚇哭,咬著手不敢出聲。

  不是片場,不是拍戲。

  看過去的那一瞬間,就是身臨其境的鬧鬼現場,每個人都是陰婚的當事人。

  劇組裡也有原著書粉,嚇哭後忍不住激動地繼續抹淚,這個畫面的還原和驚悚程度,就是作者看了也會拍桌子叫出喻瑤是神。

  趙斯琪在角落裡,臉白得像紙,心裡一片絕望,完了,喻瑤要成了。

  一旦全劇組都對她沒異議,決定改劇本改人物,那她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就徹底被毀掉了,喻瑤那麼反感新增人物,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她的戲全刪光。

  如果導演反對就好了……

  但在這一版的衝擊力下,之前的喪屍立刻變得索然無味,詭異的中式恐怖,真遇到了能呈現它的演員,出神作不是不可能的。

  導演不禁站起來,帶頭給喻瑤鼓了掌,他雖然是個沒本事的小角色,但說話算話,也被喻瑤點燃了渺茫的期望。

  試一試,說不定……真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導演的行為等於認可了喻瑤,決定連夜推翻原設,重新梳理情節人物。

  趙斯琪咬著牙,來不及了,今晚要是不想辦法阻止,一旦劇本開始改動,就更不可能拉得回來。

  喻瑤又重拍兩遍,導演的小心臟突突直跳,效果完全滿意,揮手讓喻瑤先休息。

  片場頓時一亂,喻瑤邁出棺槨,特意把大紅蓋頭蒙好,鬼氣森森地走到諾諾跟前,準備出其不意露出臉來嚇嚇他,他不喜歡,也許就會對她的情感淡化了。

  她透過蓋頭下沿,看到諾諾手裡握著水杯,指關節繃得極用力,顏色都不對了。

  喻瑤以為他害怕,忽然不忍心了,剛想開口說話,那個杯子就被塞過來。

  熱的,還有他體溫。

  喻瑤心一軟,但緊接著她的紅蓋頭就動了動,諾諾握住了布料的邊緣,緩緩向上掀起。

  外面明亮的光線一寸寸透入視野,喻瑤一時間竟忘記呼吸,她愣愣地任由諾諾動作著,心底莫名生出緊張。

  諾諾指骨漂亮,按在艷紅上格外晃眼,混亂嘈雜的片場裡,周圍到處是走動的人流,他親手掀了她的蓋頭。

  喻瑤在這一瞬幾乎忘記了自己在哪,也不記得臉上是什麼樣的妝容,她不自覺仰起頭,對上諾諾燦亮的眼睛,他並沒有絲毫恐懼。

  等等,她不嚇人嗎?

  喻瑤手指緊了緊,轉頭望向不遠處的一片反光玻璃,險些沒被自己給嚇死。

  艹,這麼恐怖!

  然而諾諾卻專注望著她,小心地伸出手,用指尖撥了撥她掛滿灰塵和蛛絲的耳環,輕聲說:「瑤瑤好乖。」

  喻瑤一怔。

  他覺得不夠,又夸:「最可愛。」

  喻瑤反覆確定自己現在有多驚悚,身邊人全都在避著她,生怕挨上,看一眼都慌,連喬冉都不知道躲哪去了。

  諾諾對她的特效妝完全忽略,像在透過所有,只望著他心裡的,他眼裡的喻瑤,無論什麼樣子,紅顏枯骨,鬼魅猙獰,他都能對她毫無保留地露出星星眼。

  諾諾翹著嘴角,為了跟她平視,略微彎下脊背,手撐著腿,凝視她,非常認真說:「瑤瑤真好看。」

  乖,可愛,好看。

  瑤瑤親口誇過他的。

  是他蒼白簡陋的世界裡,最美好,最神聖,最不能比擬的三個詞。

  喻瑤鼻子竟然酸了,她很想嘲笑這麼容易被觸動的自己,卻只是抬起腐朽乾枯的手,戳了戳諾諾的額頭,啞聲說:「傻狗勾。」

  導演和編劇雖然之前百般不情願,但也都是行動力很強的人,一旦決定就不拖泥帶水,嘴裡嚷著「你答應的要讓我們收入翻十倍啊」,手上都很迅速,開始挑出劇本里跟原著符合的情節,先拍著。

  其他大面積的部分則按書里脈絡再擼一邊,安排好新的劇情人設後繼續拍。

  導演不想讓喻瑤在最開始消耗太大,讓她今晚可以休息,配合著一起改改劇本,安排配角們繼續拍攝。

  但原著沒有的新增人物,自然就暫時坐了冷板凳。

  趙斯琪看著忙碌的片場,好像只有她一個是被遺忘的閒人,好好的女三號,本應該是關注度很高的主要角色,就因為喻瑤,全沒有了。

  改劇本已經開始進行,她如果什麼都不做,不挫挫喻瑤的得意,那用不了兩天,她就得捲鋪蓋走人,在這圈裡混,不爭不搶,不耍手段,哪來的出路?

  副導演看到她在發呆,揚手招呼了一聲:「哎,那個誰,既然閒著就來搭把手。」

  趙斯琪要氣哭了,不得不過去,現場在安排下一場戲,要用蠟燭紙錢和火盆,明火用具都在周邊堆放著,副導演提醒:「大家都當心啊,這樓太破了,火危險,可別把哪點著。」

  他說完就去忙了,趙斯琪的手卻凝固住,幾秒之後,她驀的抬頭望向樓上。

  劇組窮,地方有限,所有的都放在這棟破敗老樓里,一二層用來拍攝,服化道具等等放在三樓。

  喻瑤被通知休息後,就抓緊時間去三樓卸妝了,諾諾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但換衣服不能讓他看,喻瑤正好給他安排工作。


  她摸出一張紙遞過去:「諾諾,你下樓把這個給導演,是那兩個新增女配的改編方向,我剛臨時寫的,先讓他看看。」

  諾諾眼巴巴看著她,見她堅持,很不捨得地小小「嗷」了一聲,慢吞吞轉身往樓梯走,邁一步回兩次頭。

  喻瑤不禁好笑,頂著一張恐怖臉問他:「這麼不樂意?」

  諾諾站住,攥著自己衣擺,鼓了鼓勇氣問:「瑤瑤,我做對了事,你可不可以獎勵,摸摸頭。」

  喻瑤意外,狗勾怎麼對摸頭這麼執著。

  轉念一想,他想要的那麼多親密方式里,也就摸頭是她可能會接受的了。

  喻瑤亂七八糟的顧慮太多,沒馬上答應:「……那你先做,做了再說。」

  諾諾眸光亮起,雙眼彎成橋,捧著薄薄一張紙就跑下樓梯。

  樓梯木製的,年頭長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諾諾跑起來聲音很大,他到什麼位置喻瑤都聽得出來,但很快外面開始拍攝新場景了,各種噪音升高,蓋過了樓梯自下而上的,某道細微的響動。

  這一幕是戶外場景,在院子裡拍,樓里很空,基本沒人,趙斯琪趁著劇組混亂,把點火道具飛快抓了兩個塞包里,溜著黑漆漆的牆邊,等諾諾出來才要進去。

  她朝諾諾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剛才驚鴻一瞥,她清楚見到他眉眼間那種純然的歡喜,這個水平的大帥哥就應該眾星捧月,結果跟喻瑤去樓上相處那麼幾分鐘,就開心成這樣?

  她是靠著顏值出道的,外表不比喻瑤差什麼,不明白她都主動接近好幾次了,他怎麼連一點反應都不給。

  世上的事怎麼就這麼多不公平。

  趙斯琪咬了咬牙,按緊包,轉身進了樓里。

  她也沒那麼大膽子去害人,就是想放點小火嚇唬喻瑤,正好樓外在燒紙錢,又颳了風,到時候她說是意外,或者乾脆把責任往喻瑤身上一推。

  喻瑤就算不離開劇組,也得精神衰弱幾天,到時候導演不能一直等她的進度,很可能就繼續按原劇本拍了。

  即便有風險,但不試試的話,她下一次機會又不知道要等上幾年。

  趙斯琪知道劇組僅有的服裝師和化妝師都在樓下跟組,三樓就喻瑤一個人在卸妝,那間屋子是個套間,卸妝在裡面,又沒監控,她只要偷偷進去,把火點在套間門口,再出去完全來得及。

  等火燒起來,喻瑤嚇得差不多了,她再拿滅火器上來,還能做個好人。

  樓下很吵,化妝間裡為了透氣開著一扇小窗,完全掩住了趙斯琪的聲音。

  她進了外間,偷瞄到裡面那扇門虛掩著,喻瑤絕對看不到她,於是她深吸口氣,在台子上摸了瓶味道最淡的香水擰開,倒在門口,悄悄點燃。

  見火苗蔓延,無聲無息,趙斯琪緊張地咽了咽,突然有點後悔了,她快速溜出門外,動作帶起了氣流,和著從窗外吹起來的風,外間的門順勢關閉,「噠」的輕響。

  趙斯琪站在門外愣了愣,試探著壓了一下把手,不動。

  她猝然想起來,副導演提過,這門是壞的,一帶就落鎖,不管里外,都得拿鑰匙才能開,很麻煩,所以儘量開著。

  趙斯琪剎那就出了一身冷汗,剛才有風,也會助長火勢,那裡面……


  喻瑤的妝難卸,化妝師太忙了顧不上她,她就自己來,等終於對著鏡子把臉處理乾淨,她就驀的察覺到不對。

  她回過頭,虛掩的門口正透進大量煙氣,起初她以為是樓下燒紙錢飄上來的,但又不像,她最快速度起身,過去把門拉開。

  風吹著火苗和煙霧,席捲著撲向她的臉,沖入裡間,想關門都來不及了。

  起火位置太特殊,短短片刻就已經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喻瑤捂住嘴,著急地透過煙往外看,外間門也關上了,她沒鑰匙,不可能打得開,而她手機就在外面桌子上充電,一旦火燒過去,說不定會爆炸。

  裡間沒水,只有一堆衣服和易燃品,窗口朝向也和外間不同,是對著樓側面的。

  喻瑤馬上推開窗,對著外面大喊求救,但劇組都在另個方向,她又高居三樓,一時沒人看到。

  她挑重物往樓下扔,終於引起場務注意,同一時間,樓下有人抬起頭,驚恐指著樓上喊:「上面怎麼有火光!」

  「……臥槽,好像是化妝間?!紙錢飛上去了?!」

  「裡面有人嗎!誰在!趕緊他媽的打火警!」

  諾諾皺眉站在導演那裡,被他纏住交代個沒完,聽到呼喊聲,他困惑地停頓了一下。

  化妝間。

  著火。

  地上盆里的火光和到處紛飛的紙錢映入諾諾眼裡。

  他呼吸停住,仰起頭,看到三樓的濃煙和火苗。

  「喻瑤!是喻瑤!她在那邊的窗口!」

  「火警遠,最多要十五分鐘到——」

  「快,喻瑤說門鎖了,找化妝間鑰匙!」

  外面的人都聚在窗下朝喻瑤喊話,只有諾諾不顧一切跑向樓門。

  喬冉急瘋了,一眼看見他,大叫:「哎,別上去!樓上還不知道什麼情況!萬一走廊——」

  不用他說完,諾諾已經沒了影子,一群人見狀也收拾手頭能用的少量水源器具跟上去,這棟房子遠離民居,求助都沒辦法。

  到了三樓才發現只有門內起火,而兵荒馬亂之下,一時沒人找得到鑰匙在哪。

  「十五分鐘內……喻瑤應該能撐到火警來吧?」

  「但是她說手機在裡面,可能隨時會爆,而且這裡頭易燃品太多了!」

  「怎麼辦會不會死人啊……」

  議論聲里,唯獨一個人始終沉默,他推開擁堵的障礙,一言不發地抬起腿,狠狠踹向門板。

  「你瘋了?!」

  「這怎麼能——」

  「真要開了,火勢漫出來怎麼辦?!」

  有人七手八腳去攔他,吵鬧聲里,諾諾環視四周,只發出一道短促的氣音:「滾。」

  人人都覺得他溫順好看,從沒想過他會有這種暗啞瘮人的口吻,怔愣的片刻里,他再次抬腿,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像把整條命都撲上去,「轟」一聲踢開門板。

  大火和濃煙迅速竄出,裡面已經一片狼藉,不用說十五分鐘,哪怕三分鐘,人也不一定能全須全尾。

  死亡威脅面前,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快關上!不可能進去人了!別燒到外面——」

  諾諾依然沒有說話,他扯下旁邊一個人澆過水的外衣披在身上,一秒都沒有停頓,直接衝進去。

  喬冉驚懼地一把扯住他:「你幹什麼!你不要命了!進去就是死!就算你瘋,喻瑤也不可能原路出來!」

  諾諾踢開他,還是那個字:「滾。」

  他像是不明白死亡,不知道恐懼,用一副跟每個人都相同的肉身骨骼,迎頭衝進火里,前後不過電光火石的幾秒鐘,在火要不可控制地朝走廊蔓延時,他粗暴扯過牆邊一個滾燙的鐵櫃,將門關死堵住,攔截火勢。

  火舌舔上他的衣角,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如同地獄。

  諾諾憑著記憶,拼命穿過大火,義無反顧沖向通往裡間的門,這裡是起火點,已經無法跨越。

  他彎折身體,點燃的寬大外套勉強護住頭和上身,他自始至終睜著眼,沒有痛覺,沒有害怕,像缺失了一切人類該有的情緒和感官,只瘋狂地向前趕。

  瑤瑤……

  瑤瑤在哪裡,他就去哪裡。

  喻瑤的半邊身體探出窗外,火勢幾乎燒到了她腳下,還在不斷有新的易燃物被點燃,飛速消磨她的命。

  來不及了,不能等了。

  喻瑤再一次看向樓下,三層樓,很高,但中間有一個仿古的涼亭,縮短了高度,如果她這麼跳下去,可能會重傷,但應該還可以活。

  就算她沒家,沒有真正的親人,沒事業,沒期許,可至少,她還得管著諾諾,不能讓他這麼突然的面對意外,他應該就在樓下,看著她。

  喻瑤爬上窗台,手顫抖著扶住窗框,牙齒咬出血腥氣,想要縱身一躍的時候,她身後那片兇猛的火焰中,陡然有一道燃燒的身影跌撞過來。

  像一團活著的,有生命的火,悍然不顧地奔向她。

  ……幻覺嗎。

  喻瑤在最後關頭回過身,視線早已模糊的眼睛裡透著迷茫,那團火長腿一躍,跳上她腳邊的桌子,掀掉身上快被燒毀的大衣,露出一張汗濕的臉。

  喻瑤呆呆看著他,胸口猶如被塞滿火藥,炸得要裂開,罵他的話,凶他的話,各種激烈的詞句全堵在喉嚨里,然而真正給他的,是眼眶裡突然包不住的淚。

  她嗓子早就說不了話了,心也早就強行地硬成鐵石。

  她也是女孩子,也會恐懼,會無依無靠。

  但她明明可以自己一個人跳下去的,他為什麼要來。

  他怎麼能來。

  諾諾扯下身上還算完好的衣服,死死地拽過喻瑤,纏著她腰,把她跟自己面對面綁在一起,為了防止喻瑤亂動,他抓緊她兩隻手腕扣在身後,然後背對著夜空,站在窗口。

  「諾諾……」喻瑤發不出聲,極力用口型喊,「你別這樣!」

  諾諾綁著她,是要拿自己做她的護具,倒向那個涼亭的頂部!他後背朝下,而她趴在他身上,就能毫髮無損。

  喻瑤失控地喘著,已經無力掙脫,頭被諾諾很溫柔地按住,壓在他胸前。

  劇烈的,轟鳴的心跳聲。

  她還沒有……

  還沒有帶諾諾吃過什麼好吃的,來劇組的路上,他對路邊攤的小吃流露過渴望的眼神,他連幾塊錢小玩意兒都沒嘗過味道。


  她也沒空領他出去,去看看電影,見見這個城市,城郊還有片海的,早晨霞光很美,他如果去了,一定開心。

  家裡那張床,他才住過幾個晚上,走時戀戀不捨的,心愛地摸了好幾遍。

  就今天,他還給她洗了那麼多衣服,在人來人往的片場,誇她嚇人的樣子很好看,而她卻不願意說一句要他。

  諾諾可怕嗎。

  也許吧。

  陳路怕他,是他在救助站里,為了保住送給她的牛奶和香腸,才打了人。

  喬冉怕他,是因為要把他從她身邊趕走。

  諾諾所有的攻擊性和危險,都在用本能,用生命,用他貧瘠的,僅有的一切來捍衛她,留在她身邊。

  誰都能怕他。

  可她怎麼能?

  喻瑤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嫁衣沒脫乾淨,她立在風裡,滿臉是淚,諾諾看得出神。

  他笑起來:「瑤瑤不怕,瑤瑤,有狗勾。」

  他聲音很輕,赧然地說:「等瑤瑤安全了,摸摸我的頭,好不好。」

  話音落下,諾諾伸手抱緊喻瑤,在火焰徹底吞沒窗口之前,他毫不猶豫地向後,倒進冰冷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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