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喻瑤終於明白,從諾諾變成容野的晚上開始,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心底的不安到底有多重。
她沒懷疑過他對她的感情,但容野畢竟是容野,他的身份位置擺在那,怎麼可能……再像諾諾一樣滿心滿眼只有她。
就算誤會都能解除,但愛呢,他是否還依然把她當成全世界中心,以前跟她沒有交集的那些年裡,他又有沒有過其他的女人。
她平常看著淡漠,對誰都不在乎,但感情需求從來都是強烈的。
也許天生骨子裡帶著這樣的基因,也許是耳濡目染,受了父母的影響,親眼見過喻青檀是怎麼病態地愛著程夢,她就不可能再接受那種有所保留的愛情了。
哪怕不現實,別人覺得沉重或者天真,可對她來說,她只要純粹極致的。
知道容野就是她的神明之後,那些不安已經消散了一大半,但她還沒有什麼真實感,想要他一句親口的肯定。
現在,不用了……
面對著數以百計的木雕,喻瑤抹掉眼角的潮濕,破涕為笑。
她確定容野是她的。
完全是。
容野摟著她,力道重得讓人窒息,他低下頭,唇循著她的耳廓,滑到她脖頸邊,飲血一樣眷戀地咬住。
輕微的疼襲來,喻瑤瑟縮了一下,在他懷裡轉過身。
房間裡溢出來的光把容野勾勒得很清晰。
加在一起分開幾十天了,之前的見面要麼距離遠,要麼匆忙,喻瑤還沒仔細地好好看過他。
以前諾諾的頭髮很軟,自然垂下來,風吹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眉眼雖然也黑,但總是柔和純真的,如今她眼前這個人的氣質,完全變了。
穿著一絲不苟的正裝,額發利落向後,修短,一張臉鋒芒畢露,眼睫黑得像墨,稍稍抬起,瞳仁里都是冷銳驕矜,還一身攻擊性十足的殺伐氣。
比傳言裡更刺激人的容二少,這要是平常看見了,她估計都要躲著走。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總在不辭辛苦地奔向她。
喻瑤抬起手,習慣性地想摸摸他頭髮,剛碰到一下就趕緊收回來,怕弄亂了,耽誤他接下來的事。
容野卻一把按住她的手,彎下脊背,在她柔嫩的手心裡磨蹭。
「你摸啊,」他嗓子很澀,扣著她不准拿走,「隨便摸,你已經快兩個月沒碰過我了。」
感覺不到喻瑤的動作,容野眼裡糾纏的血絲更重。
他強硬地把她拽近,呼吸急促地去親她,聲音越來越暗:「傷恢復了嗎就急著出院……來幹什麼,不願意碰我你還敢出現,明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自投羅網麼!」
喻瑤的手移下來,貼在他冰涼的臉頰上,阻止他親吻,輕聲說:「容野,別這樣一身刺,好好說話。」
不碰他,不許他親吻,但她沒有像前幾次那樣疾言厲色,語氣很綿,看不出厭惡他。
容野低喘了一下,盯著喻瑤清泠的眼睛,他好久沒被她溫柔對待過了,忽然就壁壘全碎,潰敗到撐不住。
「瑤瑤,瑤瑤……」
「……那天晚上,我說的話每句都是假的,說給別人聽的,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不能讓你跟我扯上關係。」
這麼多日夜,時時刻刻扎著他心臟的話傾吐出來。
「不止這一次,以前小時候,我對你不好,弄傷你,趕你走,都不是我本心,也是因為不能被容紹良發現你對我的影響,會害了你,我只能那麼做!」
容野撫摸著喻瑤肩頸上那塊桃花瓣似的傷疤,接著扯開自己襯衫繫緊的領口,他左肩跟她相同的位置,原本冷白色的皮膚上,也多了一塊新疤。
形狀一模一樣。
喻瑤眼神一厲,忙把他扯過開細看。
真的是復刻了她的。
……這個瘋子!
容野一眨不眨注視著她的反應,嗓音快被磨碎:「能不能原諒我,別直接給我判死刑,我知道你喜歡諾諾,等我解決完容家,以後我就還是做他,我可以不做容野。」
喻瑤被他這塊疤深深刺到,語氣也不禁重了,直視他說:「容野你聽清楚,那天晚上你的鬼話我根本就沒信!我自己有眼睛有心,不是個隨便就能被人利用的傻子!從我下樓,說你什麼都不算開始,我也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她推開容野,拉遠兩個人的距離,一字一字砸向他,眼裡的水光涌動起來:「我看出你身不由己,說那些話全是在故意配合你的,我猜到了我是你的威脅,所以隔天就跑出去給自己惹緋聞,都是為了讓容紹良看!」
「你以為我真那麼快變心?我想跟別人接觸?我是忍著難受在陪你演戲。」
「我從最開始,就沒懷疑過你,你愛還是不愛我會感覺不出來嗎?!」她攥著手,兇狠問,「我承認除了這些,我也故意讓你吃醋,那你知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生氣!」
容野被轟鳴聲包圍,肋骨在劇烈撞擊下脹痛不堪。
喻瑤跟他相隔兩三步,他跨過去把她拽進懷裡,往胸前按著。
「你明明恢復了,結果什麼都不肯說,都瞞著我,還假裝諾諾騙我!」喻瑤推不動了,捏住他襯衫,「你從來沒想過要跟我溝通,承認你是誰,留下一封信就打算一走了之!」
她忍不住有了絲哭腔,質問他:「我就那麼讓你不信任?!」
他低聲說:「因為我是容野。」
喻瑤怔住。
最簡單的一句話,她卻聽懂了,眼窩跟著一熱。
因為容野這個名字,代表的都是黑暗負面。
她的誤解太深,而他還沒處理好容家的麻煩,沒資格抹去這兩個字上的污跡。
不是不信任她。
是他一直都在否定他自己。
容二少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放肆囂張,但對於她……
一路荊棘走過來,他為她奔忙了那麼多歲月,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擁有什麼能夠被她愛的籌碼。
以至於他認為,只要提起「容野」,她聽都不會聽,就會把他趕出去。
喻瑤認輸了,她卸掉力氣,額頭抵在容野肩上,哽咽著說:「對……容野是狗,小時候就又凶又冷的不可愛,長大了也沒變成我期望的好人,還仗勢欺人,我恨不得天天罵他一遍。」
「但是……」她抬起頭,看著容野的臉,「如果容野是你,我就願意推翻過去,相信一切都是誤會,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聽。」
「就僅僅只是因為,」她彎了彎唇,朝他笑了一下,「容野是你。」
容野沒說話,直接把她攔腰抱起來,大步走向客廳的沙發。
喻瑤跌在一片鬆軟上,陷下去還沒等彈起,就被他扣著肩壓向後面,帶著顫抖的唇烈烈吻下來。
她還是堅持躲開,不給他輕易得逞。
喻瑤心裡酸得想大哭一場。
容野沒有被治好,他還是那個匍匐在黑暗裡,掙扎著才活下來的孤獨魔童,不相信自己能被愛,能得到真正光明燦爛的東西。
直到現在,他也把容野和諾諾分得很清,諾諾是他的純真,配擁有她的感情,但容野承載了太多負面,就只能隱匿在不見光的陰影里。
就算現在她接受了,跟他徹底和好,做他的愛人。
用不了多久,他也會陷進自我懷疑,覺得她只是同情他,或者被感動了,更甚至,他會把容野當成諾諾的容器,正視不了自己的重要性。
她要治好他。
哪怕時隔了二十年,接下來要花上一輩子,她也必須治好他,讓他確信,容野不用假裝,不用改變,也是值得被愛的。
喻瑤被擠在沙發角落,長頭髮散開,她托住容野的臉,挑釁瞪他:「你該不會以為我說兩句軟話,就等於原諒你了?還差得遠,我才認識容野幾天啊,你還一上來就騙我,我憑什麼跟你在一起。」
她捏他下巴:「諾諾是諾諾,容野是容野,你喜歡喻小姐,就得重新追,追到以後才是你的。」
容野的手機在響,提醒他時間就要到了。
喻瑤意識到響鈴的意思,他們之間還有太多事沒說清,但來不及,也不是那麼緊迫了。
她心在蒸騰,迎著容野布滿了斑駁血色,又因為她幾句話就透出灼灼光芒的雙眼,她輕聲問:「你還有多久。」
「一分鐘。」
喻瑤不舍地悄悄勾住他衣擺:「看在你是神明的份上……最後允許你提一個小要求。」
容野撥開她的鬢髮,撫著她眉眼:「瑤瑤,親我一下。」
簡練的幾個字,從容野唇間說出來,就帶著俯視的欲氣。
喻瑤耳朵暈上一層淺紅,拽著他領口拉低,嘴很硬:「說好了,是少女欠神明的吻,不是喻瑤在吻容野。」
她抬起頭,閉著眼貼在他薄唇上。
冰冷火熱交融,輕輕一碰就收了,喻瑤意猶未盡,忍耐著及時停止,可還想再給他多一點甜,讓他抵禦外面的風雨。
她聲音很小:「有沒有人說過,你名字里那個字很好聽,很適合你……」
容野明知故問:「哪個字。」
他的嗓音在耳邊盤旋痴纏,喻瑤睫毛撲簌,睜開眼看他,又慢又軟地回答,也在喚他。
「阿野……你猜是哪個?」
時間迫在眉睫,容野換了衣服離開時,回過頭看她,目光深得要讓人溺斃,喻瑤不敢耽誤,催著他走,不然總怕他下一秒就要上來撕她裙子。
她慶幸地想,容野這次倒是很聽話,輕吻就輕吻了,也沒追著她討要更深的,看來還能掰正。
等容野走後,喻瑤就開始懊悔沒多看看他的臉色,檢查檢查他手上的傷,太多事沒做,十分鐘就結束了。
她又在房子裡等了許久,拉開時間差,平復好情緒,才回到宋嵐那裡,再由她高調地送她回家。
諜戰片會在三天後復拍,導演不換,畢竟已經拍攝一部分了,如果臨時大改團隊,前面的心血都將付諸東流,會毀了這個劇本,況且導演為了那場災難也付出了代價。
宋嵐把這三天的行程安排得無比緊湊,很多品牌商找上門,本來就積壓一陣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喻瑤籤兩個代言,還要拍一堆GG片。
喻瑤躺在床上翻著密密麻麻的日程,在今天半夜那欄發現了一個特別的。
「看電影?」喻瑤發微信問宋嵐,「確定沒弄錯嗎?」
宋嵐輕咳:「你能不能對自己上點心,你出道第一部電影重映了,今天零點是首場,票已經買了,去不去看,你自己決定。」
第一部電影對喻瑤來說意義非凡,當時是票房冠軍,把她也送上了高峰,上映時她忙著拍戲沒有機會去看,一直遺憾來著。
喻瑤沒忍住誘惑,十一點多偷偷出門,坐上宋嵐來接她的車,趕赴電影院,她以為這麼晚沒什麼人,結果居然很熱鬧,只是三個廳差不多同時放映,她這場沒人,另兩場卻爆滿。
是電影院放票的時候弄錯了?
宋嵐還不至於給她包個場。
喻瑤拿著票進去,按號碼坐到最後一排,左右看了看,有點孤單,她摘下墨鏡,望著前面的熒幕,燈很快關掉,她整個人陷入黑暗裡。
思念就在這個瞬間翻江倒海。
明明白天才見過,說了那麼多話,但一個人在電影院的深夜,還是發瘋地想那個人。
屏幕緩緩亮起,音響里開始播放聲音,喻瑤卻猛然繃直了背,緊緊抓住座椅把手,她恍惚看到有道挺拔的身影從另一個方向進來,邁上台階,一級一級沒有停頓,徑直朝她過來。
腳步勻而有力,並不重,被淹沒在音效里,但她就是聽見了。
喻瑤喉嚨乾涸,想說句話,發現自己竟然出不來聲,她全身有些麻了,眼眶隱隱泛著熱。
屏幕上,青澀稚嫩的她彎眉一笑。
座位里,她緊張坐著,感受到那個人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涼,走到她面前,俯身把手指穿進她發間,揉著她後腦抬高。
她被迫跟他對視,有點酸軟的鼻音:「我們今天見過面了。」
「是昨天,」高大的身影逼近她,低低糾正,「零點已經過完了。」
「在電影院不會被發現嗎。」
「不會,這個廳只有我跟你,監控停了。」
喻瑤氣血翻騰著,在陸離的光影中看他,強撐鎮定:「所以呢,你不知道收斂了?」
容野傷痕粗礪的指腹磨過她耳垂,低下頭,氣息鋪天蓋地籠罩她。
「有些事收斂不了,比如——」
他吮住她的唇,輾轉吞沒,抵開她的牙關,在她逐漸失控的輕喘聲里,盡情索取,把那場糊弄輕吻的債變本加厲討回來,讓她渙散軟綿。
「比如。」
他在大熒幕的光影中盯著她,沙啞地笑。
「今天的阿野,也想跟瑤瑤接吻。」